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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忽然又爆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云师姐看着歇斯底里又哭又笑的安婧,一扫平日的淡定,焦虑的问。
“怕就怕的是她的心脏有问题,如果现在送去医院也许还有救。”
“不行,绝对不能送她去医院。”云师姐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就医的提议。
“她的脉息不弱反强,血压也很高,只怕已经到了极限。”
“不如赶快把她送走,万一真的死在我们这里,引来警方调查就麻烦了。”
“送走?”雷洛的面色阴晴不定:“送去她的住处吗?会不会被房东报警?”
“雷尊者,你且回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交给属下处理就是。” 云师姐缓缓道,脸上浮着笑意。
雷洛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在多看安婧一眼,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张牙舞爪的太阳花,腐败的气味,潮软的根茎和耷拉的叶子浸泡在幻觉的血水中。安婧的心脏如同一只不堪负荷的玻璃瓶,随时都将破碎。她的躯体极度疲惫,分离的意识从躯壳飞出,从高处渺睨着下方那待宰羔羊,那命运的猎物。她看见房间里几个人围着“她”,交头接耳,争论不休,有人翻开“她”的眼睑用手电照看瞳孔,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几个人交换了眼神,都停止了说话,进进出出地忙碌起来。
她看见“她”被抬出房间,上了一辆黑车的小轿车。车厢窄小而颠簸,云师姐扶住“她”不断滑落的躯体,一路开到了白桥边。夜晚的桥面在冷冽的天光中闪耀着诡异的光,河流下泥沙气味腥臭,水草婆娑像是巫婆的舞裙。水声汩汩夹杂着令人生畏的恐怖,一轮小小的上弦月撑开祭坛的烛台,将黯淡的眼眸投向山间,风冰冷像是死神的舌头。“她”被抬下车,放在了倾斜着的桥洞下。有人重重推了“她”一下,躯体像酒瓶一样滚动着,河水在黑暗中倾斜,噗通一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她惊恐万状,看见“她”的手臂从黑沉的水体中探出来,像在呼救。紧接着成千上万的触角海葵一样吞吐着抓住半空中的她,一并拖入水中,下沉,下沉,再下沉。闪电劈过虚空,一道接着一道,又一道闪电劈下来,她的小红船顷刻被击成无数的碎片。她惶恐地抱紧船舵,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和救赎。
这是梦吗?她问,这是个梦!这是个梦!这是个梦!不要怕,这只是梦!她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快的像是在念动咒语。
可惜噩梦并没有随着她的意念消失,反而越演越烈。只片刻的工夫,她便已经绝望了,死亡的阴云集结完毕,混乱的气流鼓动着号角,天空和海面上翻滚汹涌,像是煮沸了的水。暴雨驾着雷车席卷了一切。又一排巨浪劈头拍来,她只能任凭激流将她拖入了水底。浑浑噩噩中她感到有什么托住了她,将她从不断地下沉中托起。
恍惚中她看见了父亲的脸庞,她惊讶极了,想说话,却被呛了一大口水。她被人拖着回到地面,躺在平地上剧烈的咳嗽着。父亲慈爱的眼神温暖着她,木柴已经点燃,火焰明亮而温暖,火光中一个黑影越来越大,大山一样逼压过来。耳边传来刺耳的金属声,像是破膛而出的子弹,子弹穿透了黑影,在安婧面前打开了铜钱般大小的一处亮斑。耳边嗤嗤不绝的摩擦声,而她的身体如气流般加速向光点冲了出去。就在穿透光斑的瞬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她依旧惯性上冲,冲入一个前所未见的空间。那里一片浩瀚而广阔寂静,当她看见自己身周成千上万的璀璨繁星,所有的恐惧都消融了,一股永恒的解脱油然而生,仿佛置身于无以名之的安宁中。她漂浮着,觉得自己轻盈的身体离开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飘向一个全新的世界,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声的呼唤:回来,快回来!她用力想回头,只是一瞬间,意识就又跌回到身体中。她的头,她的心,她的躯干,她的经络每一个部分都有闸门在打开,身体中强烈的情绪涌动依旧滚动不息,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苦苦支撑,时间一分一秒变得缓慢更缓慢.....
她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好像走入无知无觉的洪荒大宇。当她再次醒来,隐约感到在生和死的激流中有一个身影不动如山地坐在面前。他的专注和沉着好像在传递冥冥中的力量,他的存在犹如汹涌暗潮中的铁锚,让她获得了稳定的支撑。
她等待着,等待身体的能量重新集聚,等待着水滴汇集成溪流再次融汇成生命的波涛。终于她有了气力勉强地睁开眼睛,那个身影依旧端坐在面前,她用力地辨认着,慢慢的那个影子变得清晰起来,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黑眉斜插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怎么是你!”安婧情不自禁地喊,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雷洛抬眼看她,深棕色的眼眸凝视了她片刻,眼底流露出一丝欢喜之色,语气却依旧平静,道:“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你的气息还很乱,需要慢慢调养,不如我画一副画给你吧。”
他不容安婧提出任何疑议便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梦沙画盘,他欣长的手指捏着画笔,时不时扭头点染一些颜料对着画板专心地涂描,黑而卷曲的头发刚好落在眉宇之间,半挡住他过于冷峻的眼睛,心无旁贷的神情为他的面容平添了魅惑。
从安婧角度看过去画面上先是出现了一个古老的东方庭院,院墙上古褐色的木瓦屋檐犹如岁月紧闭的唇,绕出一个不易破解的弧线。院门深锁,从窗口看去,屋檐上黑褐色的木瓦古朴简洁,轻轻薄薄的长方形一片连着一片细细密密地遍布了屋檐的斜面,都是竖着摆放的,一块接一块,带着水流冲刷的纹理。屋顶尖尖,木瓦横过来又结结实实地镶上一圈,.朽木色的屋脊上青苔有日,木头的腐黑和青苔的苍绿,腐朽与繁衍交相辉映,彼此间杂,细细密密如岁月般恒远。
雷洛指尖轻动,笔下立刻出现几只银灰色的小松鼠在屋檐间跳跃,黑色的乌鸦在树间顾盼。小院独立,花开花谢,万物枯荣都在此一隅。在庭院的东南边画一棵婀娜的吉岛樱,微微倾斜的树干上挂满枣红色的叶子。西北边是一棵遒劲繁茂的枫树,枝干舒展张扬,叶子也并不是一味的浓郁的绿,深浅不一的橘黄散漫不羁,纤细灵巧的蜂鸟追逐其间。
接着画面上出现一栋两层高的复式亭子,蓝色的亭角上飞梁横斜,还有圆形的玄窗。让人不免想到夜里的冷光,和下雨后的凭栏,是谁曾坐在廊下举杯邀月?院中的空地上有一口八角形的青石井,水已枯竭,本来的井口已经长满了茁壮的野草,与院墙边繁密的灌木生生不息遥相呼应,园中一年四季此起彼伏的花开花谢。
院墙外探出半扇花影。曾是薄春微寒中的星眸点点,曾是煦日暖日下的云鬓初上,如今花枝丰茂,如云似雪,华美娇矜得令人屏息驻足。时不时淘气的红颈鸟儿叽叽喳喳,如解花语。
春来春又去,很多年过去了,小院里繁花盈盈欲滴,临风摇曳。细小单薄的花瓣儿乘风而上,又任雨撒落,在屋顶,在墙角,在灌木中,在野溪流上......是不息的尘缘,是不眠的旧梦,究竟最后会怎样呢?化作阳光下意犹未尽的残香,还是在树根溪边的欲语还休的春泥.....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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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洛将手中的红色画笔叼在唇边,微微一扬眉毛又拿起一只黑色的画笔。只见原本岁月静好的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工匠,他们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摇摇头,好像在说院墙的木头老了腐了,怕是不能撑多久了。两个黑壮的小伙子,拿着斧头和电锯来到亭下,先将三角屋檐隔上两米就锯开一个大口子,然后将一根粗粗的绳子穿过木梁,一个小伙子站在屋顶上打好结,下面的人将绳子拉直,用力一掀,一片房顶就被硬生生地拽落地面。好像是被从人身体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皮肤。土灰色的大梁一根根的露了出来,果然是腐坏的差不多了。屋顶上站着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挥动手中黄色的长钩微微用力,木梁被一根根地被撬开了,新鲜的木屑四下飞散,如同伤口一样触目惊心。
“好好的庭院,你为什么要毁掉啊?!”安婧惊呼着想制止。
“哪里有什么庭院?”雷洛反问,笔下不留情又是沙沙两声砍掉了院中的樱花树和枫树。
“可是,可是...明明就是庭院,你自己画上去的,还有树,也是你自己砍掉的!”
“庭院也好,树木也好,不过是时间的幻象,这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雷洛说完将笔一丢,将梦沙画盘提起轻轻一推,果然什么都不剩下了。他回过身体,一双漆黑而专注的眼眸看着安婧。安婧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梦沙的世界里,生和死,有和无都是流动变幻的。为什么人们在梦里能够面对无常,在现实中却不能?真正的灵修就是要以本来的面目来看待一切,人生迁流不息即受局限又空幻无常,只有当我们将无常当作常态,整个的自我感被抽离,灵修才算入门,才能到达万物合一的大境界。”
“如果世间一切都将失去,人生不是只剩下徒劳和虚无吗?还有什么大欢喜可言?”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虚无对应的是低维度的生命体,迷幻物也许能够暂时让人们体会到的极致的喜悦,却无法持久。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明白很多事,因为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修行之路漫长而艰苦,悟道因人而异,这也是为什么我来到这里的原因。”雷洛说,“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 安婧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是我们。我是受到你的父亲托付来找你的。”
“我父亲?”
“是!”雷洛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的父亲早就离开家了,你用我的父亲来骗我,未免太可笑。”安婧挣扎着坐起身,雷洛就在眼前,她一定要将心中的疑问问个明白,“马珂呢?你也见过我妹妹对不对,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经历的她也都经历过,只是她没有你的天赋和幸运,她迷失在极致的幻觉中,没能再回来。”
“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安婧回想起白桥边发生的那一幕,心悸由在。
雷洛沉默不语,依旧是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但在安婧的眼中,那棱角分明的冷峻,白得透明的面容和近乎完美的轮廓,都成为邪恶的化身。
她倒退几步,厌恶地皱起眉头。雷洛深黑色的瞳孔中泛起点点寒光。如果仔细探究甚至会发现那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痛楚。
“小婧,你误会了,雷洛绝对不是坏人啊!”熟悉的声音传来,同时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安婧手臂。
安婧急忙回头,只见阿黛拉正笑盈盈地站在身后,目光里全是慰济之意。
“阿黛拉,你,你回来了!”安婧大喜道。
阿黛拉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拥抱入怀。安婧将头埋在阿黛拉的肩膀上,恨不得大哭一场,将经受的委屈好好倾述一番,她忽然想起鲲哥,目光四下搜寻,问道:“鲲哥呢?”
“鲲哥啊,挺好的呀。”
“那就好,你们找到臧花了吗?”
“找到了,虽然费了不少气力,但总算把大家的毒解开了。这次鲲哥可是帮了大忙。 ”阿黛拉呵呵一笑。
安婧奇道。“鲲哥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
阿黛拉看了一眼雷洛,笑而不语。
雷洛道:“上次在飞机上遇到你们,我看见你的鲲哥,就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是一个玩具。但我知道那个肯定不是玩具,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礼物。”
“对,我想起来了,是iyou这么回事。只是你怎么会知道鲲哥来自未来?”
“因为他的设计图纸是我根据梦境中的提示一笔一划画下来的。”
“原来是你画的图纸!“安婧的脑中电光火石,记得阿黛拉确实这样说过,鲲哥是未来的自己通过梦境寄来的设计图,然后还原成图纸。鲲哥说过雷洛是梦沙画师,如果他能画下梦境的变迁,那么能画出关于未来AI的设计图纸也不奇怪,这么说来雷洛的确不应该是敌人,否则未来的自己也不会如此信任他。
没等安婧开口询问,雷洛已经点了点头,道:“ 我不但知道无人机的事情,我也知道你身体里面有36个芯片,你的父亲担心你不会控制和发挥那些芯片的潜能,所以才设计了无人机从未来回来帮你。”
“如果他知道芯片有这么多麻烦问题,他为什么要给我植入这些该死的芯片呢?“
“你的父亲和母亲作为当年芯片项目的志愿者,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种芯片的副作用。其实他们自己的身体中也有芯片,等他们认识到问题严重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带着你逃离了实验室。”
“那么我父亲现在在哪里?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看妈妈和我?”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鲲哥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雷洛嘴角一牵,显得有些无奈。
“鲲哥是小孩子脾气,他出去溜达几圈就好了。” 阿黛拉细细端详着安婧眉心间的位置,不无担忧地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都怪我,考虑不周。本来我是想着等我回来再慢慢教你的,但是你身体里的36个芯片在致幻剂的作用下,提前开启了。因为芯片的存在这导致你对于迷幻物的敏感度要几百倍的高于常人,你的感知能力和意识受到了刺激就好像山洪爆发,而水库排洪的渠道又还没有挖好,你的气息太汹涌,这才导致你几次灵魂出窍。虽然有雷洛帮你疏导平息,但外力终究不是长久解决的办法。当务之急我先教会你臧梦瑜伽的方法,你需要日夜修习,其它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
写小说真是个苦力活,更象个智力游戏:)
真的是非常精彩,用心之大作!
谢谢沙沙谬赞,过誉了。我还差得远,能借点文气就不错了。
冬夜适合围着咖啡壶写小说,来不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