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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织梦公司的二楼后门到楼下车间有一条又窄又长的楼梯,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一般人上了楼都会向右拐直接去办公室,但是楼梯的左侧还有两个单独隔出来的小单间,一间摆放着老让用过的旧办公桌椅,另外一间一直空着。老让活着的时候喜欢从这间空房间的窗口往楼下看。这窗户正好位于楼下厂房机器的上方,如同探出来的堡垒,毫不费力地就能将车间生产线上的一举一动净收眼底:谁在干活,谁在偷懒,人手是多了还是少了,机器运转是否正常都能够一目了然,在没有摄像头的年代,这个房间就相当于一个实体的岗哨。
小约翰从来不会从楼上窥视车间的工作,他自己就在车间里,板着脸吆喝着,他的背后总是有种如同芒刺的感觉,父亲监视的眼睛无所不在,如果他哪里做的不好,父亲总是能有办法知道的。老让过世后,对小约翰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二楼左侧的空房间从此就无人问津了。
露西从楼梯摔下去的那天,她的文件夹掉在了空房间门口的走道上。没人知道她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露西从楼梯上摔下去直接摔成了脑震荡,送去了医院后抢回了一条命,却一直没能苏醒来,这件事成为了一桩疑案,在织梦公司的员工间更是传得沸沸扬扬。问题的焦点主要集中在露西为什么会去废弃的空房间,又为什么忽然从楼梯上倒着摔下来。
露西是因为认识镇长秘书南希才被介绍到织梦公司来工作的,分内的事情都能做,但是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即不急于考证也不急于生孩子,平时不忙的时候会打打游戏。她喜欢吃零食,跟戴安的关系很不错,她们喜欢分享食物。露西知道黛安喜欢喝可口可乐而不喜欢百事可乐,所以无论是黛安的生日这类很私人的纪念日或是圣诞节那种大众的节日,露西都会送给黛安两大箱的可口可乐。
据说每天露西每天都来得很早,因为她的丈夫跟她上班的地方一南一北,每天丈夫先送她上班然后自己再去上班,所以露西总是7点就到公司了,4点下班还是要等着丈夫,等待的时间不能算工时,于是露西就在楼下的书店给黛安免费帮忙,这大概也是她跟戴安关系近的又一原因,戴安是个爱热闹的人,而且对于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的露西总是富于同情心。
露西给人的印象一点也不像个30岁出头的女人,而是那种已经在婚姻的岁月中慢慢油腻了的女人,凑合着安稳不用太花力气,这差不多是她对生活的主要目标。在工作上却表现出只管门前雪的精细,她把工作界限划的很明确,这是乔雅跟格雷说的,无论公司多么忙,乔雅加班到多晚,露西都没有帮过一次忙。
乔雅第一次来公司上班的时候,露西的父亲病了,需要回国探亲。露西走的很匆忙来不及交代完自己的工作不说,还专门让丈夫来公司把她最重要的笔记本带走,让乔雅没法顺利开始工作。乔雅每次说到这件事就会非常委屈,但也许是她的一面之词,反正从露西电脑中的照片来看,露西就是那种胖乎乎的五官平凡的女孩子,不起眼得让人完全记不得长相。
格雷对露西的第一印象也不好,尤其不喜欢露西肉乎乎的脸蛋上那种土拔鼠般护食的表情,让人觉得她善于偷懒,但是心里什么都很明白。格雷交给她的活儿倒是能够完成,但从来不会多做半步,更加不会稍作通融。换句话说,别人都可以接受2X4=1X8, 但露西就不行。露西在老让手下做的久一些,老让过世后,露西沿袭了老让的所有财务流程,当格雷接手的时候,露西常常拿着老让过去的那一套压人。
没有一个新来的领导愿意听从老的章程,格雷也不例外,格雷很快就把公司的财务流程一条一条的全部改掉了,然后强令露西必须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事情。露西几次表示不服去找小约翰说理,小约翰哪有星期当判官,自然是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推回给格雷。因为公司如何处理几笔项目佣金的事情,格雷和露西发生了最激烈的争执,露西罕见地拿出掘地三尺的劲头儿,跟格雷据理力争。公司里的人都没想到一贯懒散的露西也有争权夺利的时候,但格雷是小约翰请来的,最后还是格雷说了算。格雷利用这次机会,把织梦家族内部的账目彻底拿到了自己手里,他让露西把财务的应收账本全部交给乔雅来管,从此露西就彻底沉默了,好像没了柴的篝火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露西摔下楼的那天,公司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楼下车间也没有人了。格雷跟乔雅正在加班加点地讨论公司开发梦境产品后在税务方面注意事项。财务办公室的房间离楼道间最近,就听见后面楼梯上传来咚咚咚地几声闷响,乔雅和格雷急忙跑过去,楼道里很黑,他们打开灯,就看见露西头朝下地躺在楼梯的最下方。格雷跑下楼去看见露西身体头颅下面都是血摊了一地。乔雅打电话报告给小约翰,同时叫来了救护车。
因为露西是在公司出的事故,小约翰不得不承担医疗责任,好在小约翰给所有的员工都买了工伤保险,露西的医疗费用有镇上的保险公司处理,才不会压在小约翰的头上。
但是公司里出了这种事情还是晦气,一连几天,小约翰带着格雷一起去楼梯的左侧房间里查看,两间废弃的房间,一间空着,一间放了些用不着的旧桌椅。格雷亲自把房间打扫干净,仔细查看,根本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线索。
露西为什么会跑来这里来?小约翰站在空房间的窗口往下看,想起了过去常常站在这里抽烟的父亲。也许露西是在偷看楼下车间里的情况,可是这也完全不符合常理,露西有什么道理要关心楼下车间的工作?她根本就不是个对公司的运作特别有心的人,她站在空房间的窗口到底在想些什么?
乔雅的丈夫是萤岭镇医院的院长,这倒是给乔雅了很多便利,乔雅总是能得到露西的第一手消息,露西一直没有醒来,弄不好就此成为植物人了。露西的丈夫在她出事后只去看过她一次,之后就把一切交给了医院里的护士和护工.....
公司例行的聚会上,乔雅会说起露西在办公室里的很多奇怪的之处,露西喜欢念念有词自言自语,每次乔雅去问她的时候,她又不响了; 有时她做事做的好好的,好几次会斜抬起头对着空气说话,好像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正在跟她讨论账目;出事前的几个星期,露西常常抱怨二楼后门的楼梯太陡,却总是改不了喜欢从后面进出,她还跟乔雅说上楼梯的时候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还说好几次看见废弃的空房间里有一个人影站在窗口....
好像我们公司里面真的有鬼一样,每次都被她说的汗毛都竖!乔雅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揉搓着臂膀。
从此公司闹鬼的小道消息在员工之间传开,人人都说是老让的阴魂不散,即便死了也要守护住自己的毕生的心血。
小约翰自己下班后又去了一趟空房间,他站在父亲站过的地方,低头看楼下的车间,车间里准备下班的工人正在收拾机器和打扫卫生。小约翰有些伤感,父亲是个把毕生都献给了工作的人,世间如果有鬼魂,只怕父亲真的会在公司的各个角落游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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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跟露西一样总是很早就来到公司,跟露西不同的时,她不会在楼下跟黛安闲聊,而是先把自己和乔雅的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她会打开公司的咖啡机,煮好咖啡送到格雷的办公室。她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吃份简单的早餐,顺便给黛安和格雷各带上一份小点心。如果黛安和格雷都不需要,她就把买的食物放在楼下厨房的餐桌上,任何员工都可以拿去吃。
格雷习惯早上办公,喜欢天不亮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挽着袖子埋头做事,等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他已经把日常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抽出时间来跟其他部门的人周旋。
茉莉经过格雷办公室的时候总是步履轻快,动作灵敏,脸上带着羞怯而善意的笑容,有时她会为格雷带上一个三明治或是一份热汤,格雷无论吃不吃都非常感谢。
小约翰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女人嘛总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就由着她去好了。茉莉的这份细心很快就获得了公司上上下下的喜欢,他们欢快地认可了这个新来的女孩子,除了乔雅。乔雅从来都不喝茉莉煮的咖啡,更不用说茉莉买的小点心。
乔雅的优越感非常明显,处处都要压住茉莉一头,而且处处都要拉开距离。
在乔雅扔过来的库存清单上品目繁多价格各异,乔雅从来也没有仔细交代茉莉要注意什么,茉莉不敢疏漏,按照乔雅的要求一行一行的抄写核对。但乔雅好像存心要找茉莉的错,无论写的多么工整,乔雅总是能眼尖的发现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填啊?你有没有认真看?每一个产品都要对应好相应的号码和价格,你这里乱来,公司的库存就乱了。我们做财务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的,你要是做不好肯定留不下来。
乔雅的嗓音又尖又高,训斥起人来楼上楼下都能听到,茉莉被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心后背都是汗。
格雷探头进来,手里拿着捏着几张纸。
乔雅正在气头上,看见格雷来了更是火爆竹般一通噼里啪啦,完全是个新手,瞎添乱,我已经够忙的了,没时间教新人。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露西不在,你这里一个人也忙不开。格雷倒是好脾气的很,看看桌上堆积的文档,摇摇头,你受累了,尽量教吧,能教多少是多少,实在没时间,我也可以教。
格雷看了一眼束手无策的茉莉,低着头跟待宰的羔羊似的,心想毕竟是新人,真犯不着这么训,好不容易刚把露西的活儿接上了,可别把人给骂跑了。但乔雅就是这么个脾气,也只能顺着劝一劝完事。
中午,跑港口的司机约瑟胡子巴拉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身材臃肿,脚步沉重几乎是长途车司机的共同特点。最近公司的订单很大,为了拓展业务,公司又购买了很多臧矿石头,多是靠着约瑟这样的司机去织梦在山里的矿场一车车运回来。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大叠皱皱巴巴的发票,有路上加油的费用,有中途修车的换雨刷的发票,还有吃饭住宿和路桥费之类,一大把扔在了茉莉的桌子上。
茉莉刚刚挨完骂,担着十二分的小心,虽然看着油乎乎的发票发怵,但手中不敢耽搁,忙放下了笔记本开始一张张整理票根。
约瑟等着拿现金,便去找乔雅说话。乔雅此刻换了一副面容,笑咪咪地跟约瑟聊着天。两人聊起度假的事情,约瑟把上个月去冰海钓鱼的事情说给乔雅听,又拿出手机找出几张钓到的大鱼照片给乔雅看,雪山冰海上,约翰穿着厚厚的棉衣,抱着手和脸,手里捧着一条一米来长的大鱼。约翰还说起在矿山后院里看到北极熊的事儿,那个庞然大物瘦得皮包骨头正在无人的矿堆边趴着晒太阳,说着约翰又翻出了照片,乔雅夸张的惊呼着。茉莉有些好奇刚刚凑过去看一眼,就遇到了乔雅恶狠狠的呵斥,你仔细点啊,约瑟等着报账领钱呢,你别搞错了。
茉莉生生地给吓了回去,不敢再走神了。
加倍小心,不要出错,茉莉把这八个字写在了记事本上。她用了几天的时间记录和核对藏石原料大小尺寸并与之对应到每看一款成品上,做好了一批就给乔雅过目。如果乔雅看了不做声,茉莉就知道这一批算是过关了。
三个星期后,就在茉莉以为自己总算学的差不多了,却在一个非常关键的运输成本数字上出了岔子,反反复复算了不下7,8回也没办法让当天的运输单据对得上,但数据的结果已经到了乔雅的手上。茉莉战战兢兢把自己的疏漏摆到乔雅面前,着意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看漏了,为什么会出错。
但乔雅已经像一个胜利的女神一样站起身,冷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一定要对准,一定不能出错!这里错了我都改不了的,只能找格雷了!你真的不合适做财务,我早就说过了。
乔雅头也不回地拿着那卷文档跑去了格雷的办公室。茉莉没有跟出去。她灰着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想跟着乔雅去找格雷申辩。这些天,她大气都不敢出,凡事谨小慎微还是被乔雅抓到了把柄,而且问题还严重,此刻也真有些泄气了。
从进来公司的第一天乔雅就在为难自己,都是同事,都是工作,有什么必要事事挑剔呢?过工作,错了就错了,又没有死人,重新做好就是了,乔雅这么跑去告状,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茉莉觉得乔雅的目的就是希望让自己呆不下去,可是自己跟乔雅无冤无仇,她何苦如此?
茉莉怨恨地看着乔雅桌上的全家照,照片上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乔雅的丈夫个头很高,两个女儿也颇为美丽可爱,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乔雅都拥有一切的幸福女人,但是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怒目圆睁口不择言的样子,又怎么相信照片上和气优雅的她也有泼妇的一面。
乔雅会不会是小约翰故意嘱咐给自己找茬的呢,如果小约翰不希望自己做下去,又迫于父亲的遗嘱只能安排茉莉,说不定就会想个办法把她名正言顺的辞掉。比如让同事挑刺,说茉莉工作不合格不胜任,那么小约翰正好就能把她给开掉了。
好不容易开始了工作,这么快就干不下去了,病床上的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吧。茉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真写呢,可不敢浪费各位看官的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