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的朋友圈里每天都是赵抚强这样的苍蝇飞进飞出,满口阿谀奉承,毫不掩饰。学期头上小樱跟我说她报名进了摄影协会,两个月不到立刻就当上了摄影协会的副理事,紧接着小樱的QQ和MSN上,越来越多的自拍和聚会,小樱每天都在晒去哪儿玩了,吃了什么好东西,日子过得有多开心,一副美滋滋的样子,似乎早已把我抛在了脑后。那些苍蝇们更是殷勤得肉麻,逢贴必赞,小樱总是乐在其中。
我心想小樱刚刚学摄影,怎么可能就当上理事?一定是对她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用这些花招哄单纯的小女孩开心。我跟小樱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有些不快,嗔怪我妒忌心太强。很快话风一转,她埋怨我不能回国陪她,也不给她寄礼物,还不许她交朋友开心,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一赌气好几天都不肯理睬我。我本来是好心劝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免也有些生气,一连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都不肯接,我索性也不再啰里啰嗦惹人讨厌了。
转眼冷战了一个多月,谁也没有先妥协的意思。过去我和小樱也吵过架,也冷战过,但是这次,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冷战的时间越久,我越发的感到自己的预感正在成为事实,小樱正在离我而去。
我莫名地讨厌看到街头温柔相依的男女,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我的心麻木而冰冷,外表坚硬沉默,内核却正在慢慢溃烂着。我已经很久不愿意接听母亲的电话,不回复短信,不答复邮件,对那些遥不可及的问候和指令都感到厌烦。我像一条在大海里失去方向的小船,徒劳的打着转。
一连好几天跟着同学彻夜打游戏,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靠虚幻的战斗维持斗志和热情。周末在宿舍里打了一天的麻将,房间里脏得放不下脚的房间里,没有人愿意去打扫,中途我去厨房找水喝,竟然看见炉子上放着的锅好多天都没洗,锅底下都长出了乳白色的蛆虫,我把一天的食物都给吐了出来。
我晚上睡不好,总是梦见死去7年的父亲,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惭愧。我需要新鲜的空气和好的朋友,我明白自己应该去做一些事情,一些让我觉得有意思有意义的事情。
我开始跑步了,我喜欢在黑暗中沿着寂静的校园奔跑,我喜欢那种跑步后疲累又愉快的感觉,每当我在黑暗中奋力奔跑,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我感到汗水流过额头和我的身体,打湿了我的衣服,但是我的心却强有力的跳动着,似乎在对自己说,跑吧,跑吧,不要停.....在黑暗的跑道上,我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只有高悬在夜空的星星是我的同伴,她们那么遥远而微弱,但是她们从未离开我的视线,好像一双双清澈而美丽的眼睛。
我对自己说,或许我无法掌控命运和未来,但是至少我还能掌控我的脚步,至少我在奔跑。
我常常会去葡萄网看看,一开始只是在论坛潜水看热闹,像一只伫立在海边岩石上的江鸥,默默地盯着潮水起伏,虽然赵抚强一再鼓动,我对在网上追女生约炮并没有多少把握,其实我和小樱已经渐行渐远,但是我总是觉得只要我等待着,小樱迟早有一天会发现那群苍蝇们除了甜言蜜语一点诚意都没有,只有我才是对她最真心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满足于上网看看美女照片,读读新闻和逛逛二手市场。我也喜欢在主页论坛上的涨潮和落潮,那种感觉有点儿像坐在风口,看着远方的树枝在阳光下晃动着,我倾听着观察着等待着,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寻找什么。
我在葡萄网上第一次发言是因为我的噩梦,一个反反复复不断纠缠我的梦。我注册了一个网名叫“一直很安静”,其实起这个名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潜在的用意。当时音乐播放器里正好是这首歌,我觉得这个名字比较女性化,其实这样更好,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让任何人认出来。我不希望被朋友和熟人比如赵抚强这样的人发现我内心中脆弱和恐惧的一面。
我把梦境写下来放在了论坛里,期待有人能够帮我分析出梦境背后的含义:
梦见过几次石鱼,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场景,我甚至都忘记了大部分的梦境但是总是记得有一条全是长满肿块肉瘤的石鱼,一动不动地伏在我的面前,用一双冷飕飕地眼睛瞪着自己。有那位高人能够帮我分析一下,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帖子贴出去,三天了有了几个回复,但大多是隔靴搔痒,有人说我生活紧张压力太大,有人说我是不要看了恐怖片之类。我自己去网上查了一些资料,按《敦煌本梦书》的说法“梦见鱼,百事如意。”因为“鱼”和“余”谐音,在中国传统的解梦观点中,梦见鱼一直和财富密切相关。这个解释太可笑了!
终于一个叫萤萤的ID发来了一大段解释,她写道:
梦见石鱼是创伤性的噩梦,石鱼是是毒性最大的水下动物之一,其所携带的毒素能够导致休克、瘫痪甚至死亡.它们能生活在非常严酷而冷漠的环境中,而其他的鱼类都会死亡和腐烂。石鱼其实代表的是你内心的感受,一种愧疚和罪恶感,或许觉得自己愧对别人的牺牲,比如你看到父母为了你付出的一切,你为自己的“幸存”,感到愧疚,有毒的石鱼是在你埋藏在内心的罪恶感和被孤立的感觉。
我被这样精准的分析吓坏了,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有种被击中的感觉。我有些不甘心地反复地阅读着这段文字,反反复复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不得不说她讲得很有道理,或许这个石斑鱼正是过世的父亲在警告我,是我的良心在警醒我。她确实说出了我自己都没有认识到的潜意识。在我的噩梦被如此解读后,我对石斑鱼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后来我又梦见过一次那条石鱼,我没有害怕,而是默默地与他对视。很奇怪那条鱼竟然变得目光慈祥,在梦里我告诉自己那是父亲,我恍然间看见石鱼对我点了点头。从那次以后我没有再梦到过石鱼,在黑暗中跑步的时候我不再感到莫名的不安,我想父亲一定看见了我在努力,他一定在以某种方式守护着我,而且而我也记住了这个叫萤萤的ID,每天都会去看看她的空间和留言。
那时我还没有将图书馆里遇到的YOYO和网络上的萤萤联系到一处。我还不知道我正跟悠悠同时出入在虚拟的空间里,我们同时加入了电影群,音乐群,却从来没有私下说过话,马甲是网上人生的保护色,多了直言无忌,但也隔离了许多真实。
如果没有后来被定名为《爱情有毒》那组插画,我们依旧可能插肩而过。萤萤一直在自己的博客上贴插画,慢慢地她有了一群固定的粉丝。也有了一群对她羡慕妒忌恨的对手。当她的那组师生恋的插画贴出来,论坛上立刻形成了两派,激烈地争论起来。萤萤也因此被推上了风尖浪口,一个13岁的女孩痴迷地爱恋着有家庭的老师,网络上的大辩论主要是围绕道德,但是我并不在乎那些,反而被故事里描绘的那种纯真和痴情深深打动。向来性格疏离的我很罕见地跳下了观望的岩石,不致余力地为萤萤辩护。
我对萤萤的好感也随着辩论的加剧而高涨。这是个很有趣的女孩,我说有趣是因为她的真实,我直觉地认定这些梦幻迷离的画风后藏着不一样的风景,我好奇她在画笔之外的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在如此现实而忙碌的社会中,我见惯了人们的冷漠而自私的,敢于执着爱情的女人让我侧目。
我开始认真地翻看她的每一篇旧的博文和插画,查看她的资料,她的画总是能够触动我的内心,让我感到既美好又悲伤,在我的家庭,感伤是非常无用的,任何多愁善感的表达都会被嘲笑。但是我一直非常渴望温情,非常向往女人的柔情和感性。
缘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有些人一再的错过,有些感情一再的迷失,但是该相遇的人一定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相遇,想象白天的我和黑夜的她曾经走在同一条街道上,却从来没有交集,却最终在网络上重逢。大概是受到了冥冥中的某种召唤吧,她已经在哪里了,我被看不见的魔力牵引着向她走去。
在粉丝的强烈要求下,她贴出了一张自己低头画画的照片,我一眼认出这就是我在图书馆遇到的女孩。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惊喜,这样的巧合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反复翻阅萤萤在网络上的作品,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张在图书馆看到的插画,虽然只是插画的局部截图,虽然画面下角的名字被巧妙地盖住,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我很想马上告诉她我们曾经遇到过,但是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住了。我到底要怎样介绍自己呢?如果我说“我是还在T大读语言的那个学生,我们在图书馆见过”,这样的开场白实在是令人沮丧。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通过语言关,进入H大,当我也成为H大的学生,我们就是校友了,到时候我再去揭开谜底或许更好。
记得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先是梦见外面下雨了,我忘记了关上凉台门了,暴雨倾盆,几只小麻雀在窗外的树林里啾啾鸣叫,我梦见自己起身想去关上门窗,哪里知道竟然发现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了,窗外的小鸟都冲进了屋子。忽然我就醒了,屋里暖和而干燥,辗转半晌,想着这个奇怪的梦境,久久不能入睡。
打开电脑,她的头像还亮着,我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睡不着,在画画。”她回答的很快:“你呢?”
“刚刚做了一个梦,忽然醒了。”
“说来听听,我会解梦哦。”
我跟她讲了那个关于玻璃全部破碎,小鸟飞进屋子的梦。
她说需要想一想再给我答复。第二天下午,她给出了她的答案,她说在梦境中房子常常代表我的内心,玻璃破碎代表着自我封闭的堡垒被不经意的打开了一个缺口,小鸟啾啾地飞进屋子,或者换个说法就是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闯入了我的堡垒。
不寻常的东西,我轻轻地对自己说,如果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可以被称作不寻常,那一定是爱情。
网络上的热点永远来来去去,插画风波很快也被埋在了旧文之中,而此时已经成为了萤萤最坚定的支持者,我喜欢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欣赏她的神采飞扬和妙语如珠。我喜欢她的插画,她的那些关于花市的生活插画很甜蜜,好像是个徜徉在温情中的小女人,可是忽然之间,秋风袭来,花朵枯萎了,所有的画面都失去了色彩,我能感觉出她的变化,哀伤流淌在一朵朵垂败的藤曼和凋谢的花骨朵之间,那是一种绝望和寂寞的心情的流露。我常常将自己放进她的故事里,敏锐地去观察她和感受她,渐渐地我将守望当作了我的职责。我是她每篇博文的第一个读者。我们每天都会在网上说几句话,大多是跟贴和评论,偶尔也会私聊。每天我都会跟她道一声晚安。
那段时间她很高产,无论是清新的插画,还是黑白的钢笔画,还是水彩画她的图画的主题总是同一个女人,一个梦幻又迷茫的女人,一个悲伤而忧郁的女人。
她的插画很小众,也很女性化,繁琐的细节和清淡的色彩,犹如梦呓般的画面,虽然我越来越在乎她,但是我并不总是迎合她,宁可实话实说地提意见。我感觉她对我越来越信任,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她叫我“老安”。
直播那天,视频里的她很羞涩。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直播,不过我也很高兴有了一个直面她的机会。
她对着镜头说话的时候扑闪扑闪特别楚楚动人。无论从那个角度说,她是个会让人动心的女孩,妩媚又善良。一开始她的表现还不错,但是渐渐的显得急躁和起伏,好在她很漂亮,这无形中抵消了她词不达意的缺憾。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很快,显得不够自信。一些好事的人故意挑她的错。如果换做一个经验老道的人一定会处理得游刃有余,但是她的反应超乎寻常的紧张,对一切的调侃和戏谑都过度防御。直播进行到20分钟的时候,她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很明显地在勉强支撑着,其实首秀就成功的人并不多,我发悄悄话给她打气,希望她无视那些瑕疵,笑一笑,放轻松。
节目到了40来分钟的时候,她忽然掐断了视频。围观的网友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嘻嘻哈哈,见怪不怪地嬉笑着。我一直想等她回来,想安慰她几句,但是她好像潜入海底的小鱼,一连三天都没有再回到网上。
第四天的时候,我给她发了信息,想请她出来喝杯咖啡见个面,我想或许现在是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而我就算一无所有也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她没有回信,用沉默拒绝了我的邀请。
余下的假期,她不再来论坛,也关闭了博客的评论,一夜之间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对于我来说没有她的葡萄网如同烟火散去的夜空,一切变得索然无味。我依旧每天都去她的博客看看,她换了一个头像,一只蓝色的蝴蝶挡住了女孩的一只眼睛,给人神秘而忧郁的感觉,她不不快乐,但我除了默默陪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无论她来不来,看不看到,我都一如既往地写上几句话,每天道上一声晚安。萤萤的签名写着“让懂的人懂, 让不懂的人不懂;让世界是世界,让爱是我的茧。”不用再多一句话,我已经知道我们拥有同样的灵魂,属于同样的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