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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年时代(十五)— 三线建设(上)

(2015-12-28 20:29:11) 下一个

我的青年时代(十五)—  三线建设(上)

七零年的夏天,我报名参加了三线建设,当时还不到三十岁。这是我主动要求去的,也可以说是被迫去的,只要你们看过‘我的青年时代(十四)— 涉世之初’的博文,你们就知道我参加三线建设的原由了。从其意义而言有三个方面:首先,参加三线建设是党和国家的号召,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使命;就我个人而言是为了逃避当时的现实,实际上是天真,幼稚,可笑之举;从人性而言,至少可以减少一个两地生活的案例。所以我还是走进三线建设的行列。

我把原来的工作与一个几乎同时到我们班组(当时技术人员都直接服务于车间现场)的大连工学院的小宋办理交接后,在大连造船厂三线建设办公室办理了报到手续,我被安排在三线厂的技术部门,没有去三线厂所在地直接报到,因为当时那里正处于基础建设阶段。纲领产品的许多调研,技术准备工作是无法在那里进行的。

在报到后的第三天,我们三线厂的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何师傅(当时都这么称呼)第一次来找我,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何师傅中等身材,带有胡子的脸上总是流露着憨厚,淳朴,谦卑的微笑,使人感到十分的亲切。他用不太标准的上海话与我交谈,企图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从他不太标准的上海话口音中,可以知道他也是南方人,是江苏苏北地区的人。他要我与他一起去北京进行一次纲领产品制造工艺方面的调研工作,出差之前的一切准备工作由他来做,因为他以前曾从事过这类产品的研究,开发和制造,并做过许多这方面的调研工作,他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让我等待具体出发时间。

大约又等待了2-3天后的一个下午,他与我一起乘上去北京的列车,开始了我们的调研工作。我们乘的是卧舖,他因年长当然是下舖,我年轻当然是中舖,夏天的火车车厢显得有些闷热,但在火车启动,提速以后就显得凉快许多,在夜幕未降临之前,我们一起坐在下舖聊天,因为我们彼此才认识不久,很自然的都是聊些相互介绍性的话题,交谈中充满着友好和谦让。他谦虚而又坦诚地说:“我不是科班出身,理论知识比较欠缺,只是参加实践工作时间长些而已。您是名校本科毕业,基础理论知识比较扎实,又通过对北海舰队的几艘驱逐舰主机的大修及第一艘051一号机舱主机及其系统的安装工艺实践,也积累了一定的实践经验,您又那么的年轻,我们一起好好干,您是很有前途的。”他似乎在我们见面之前,对我进行了解过,要不然不会对我那么了解。但并不感到太意外,因为他是我的头,以后他毕竟要我共事的。我忙接着说:“何师傅!您过奖了,也谢谢您的鼓励。其实,我自己知道,前阶段时间里我所做出的一些成绩,都是在主机二班张师傅(张在勇师傅是上海交大五十年代初的毕业生,大家公认的汽轮机专家,为人热心,慷慨,是我的恩师,改革开放后任大连造船厂船舶研究所所长)的帮助,指导下取得的。我总是感到自己的实践经验太缺乏了。不瞒您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看着那么多的大型设备都不知道干什么用?当时心里也十分的焦急,这些设备的性能,作用都不知道,怎么做工艺呢?不过,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肯学,不耻下问。以后请何师傅多多指教。”

从聊天中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人,他通过自学,后又进入夜大刻苦学习,才获得技师,工程师职称。在当时,获得工程师职称的人不多,所以我特别敬重和仰慕他。同时,在聊天中也聊到了各自家里的情况,知道就在他出来出差之时,正是他太太病重的时候,说起此事,他的脸上笼罩着阴影和忧伤。我只能安慰他,建议他太太去上海或北京的大医院治疗,兴许能医治她的病。同时建议这次调研工作抓紧进行,您认为我独自能完成的事,就交给我去完成,您早些回去,设法让她尽早得到治疗。他听了后默默地点着头。

我们住在六机部招待所,第二天早晨,我们搭上公共汽车去了七院,凭着特别介绍信,通过三道军人把守的哨所才达到我们调研的地方—钛合金旋压加工试验研究室。这种工艺技术在当时是很先进的,主要用于国防事业,所以显得特别的保密。那里的工作人员向我们作了详细的介绍,他们给我们进行了示范操作,参观了这套设备加工的全过程,使我对生产纲领产品制造的核心技术问题有了一定的了解。

我们没有去颐和园,故宫游览,第二天,我们就买了分别去大连和上海的车票,他把需要进一步作调研的工作交给我去上海完成,完成后直接去距九江市62公里的罗汉山山沟—四九一厂工地。他回大连照顾太太并设法使她得到更好的治疗。然后再与我在罗汉山下回合。

我们一起到了北京火车站,开往上海的列车比他晚将近一个小时,我有时间送他上了车,并再次表示,调研工作我会尽力的,要他放心地去照顾好太太。

我到了上海,基本上没有休息,第二天就开始了我的工作。那个时候的调研工作比较方便,接待单位都比较热情,你所需要的图纸资料都能十分慷慨提供,再加上是同一行业的更是积极支持,我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考察参观了六机部系统的多个研究所和科技情报部门,所收集的资料,足以使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技术工作。我在上海的家里又认真地阅读,研究这些资料,然后编制了‘纲领产品技术调查研究报告’和‘纲领产品施工原则工艺’,便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我又在家里与家人团聚了几天,我第一次登上了去山沟的旅途。

我怀着一股比较复杂的心情,登上了长江里的去九江市的东方红客轮,坐在三等舱的铺位上,房间里只有三四位乘客,从他们的仪表和装束都是上海人,这使我们关系拉近了许多。我主动与我旁边的那位比我们年长的老同志搭讪:“同志!您们出差去哪里?”他听我上海口音忙和气地说:“我们去九江三线工厂。不是出差,而是报到。”说起三线厂我们是同路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因为当时九江市最大的三线建设工程就是214工程,下面有许多的配套工厂,说不定我们是一个工程系统的人,于是,我自我介绍说:“我是214工程的配套厂—四九一厂的,我是第一次进工地(在厂没有建成之前都称谓工地)。请问您们是哪个配套厂的?”他们见我也是来参加三线建设的,好像遇见了知音一般,那两个年轻的抢着介绍说:“我们是四五九厂的。”说着指着那位年长的说:“他是我们厂的头,Y厂长。”我忙尊敬地起身喊了一声:“Y厂长!失敬。”他也忙站起来,按着我笑着说:“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我们都彼此彼此。”后来大家聊的越来越投机,我便把在心里忧虑了很久的话题冒昧地提出说:“原谅我冒昧地问您们,以后您们的家属怎么办?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太太现在在上海工作。”这个问题可能难为他们了,他们的两地生活才开始,不像我已经有数年的两地生活的感受,他们考虑的可能还不多。但作为厂长的肯定考虑过,而且考虑的比较多,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要考虑到全厂职工的事。所以他思索了一下,站在一定的高度说:“这是三线厂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在国家与个人之间发生的矛盾,理论上,个人服从国家需要。作为国家应该体谅,理解和解决好职工的困难。对三线厂而言,必须抓好生活配套设施建设,如家属宿舍,托儿所,幼儿园,职工子弟学校,粮食和副食品商店等,还有交通运输。这样生活上有了保障,家属也愿意来了,两地生活的问题就解决了,就安心于三线建设了。”听了他话,我心想,真不愧为厂长,能高瞻远瞩,考虑的非常周到。心想,有这样的厂长领导,真是职工的福气啊!

我们在船上一起度过了两天多时光,彼此进行了坦诚的交流,我们有许多的共同点,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轮船即将停靠码头,我们只能期待着以后有更多的交流。

我们达到九江市轮船码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走出码头,烈日当空,感觉到酷暑的炎热,匆忙地分了手,各自向自己的接待站走去。我根据何师傅给我的地址,找到四九一厂接待站,也就是在九江市建立的办事处,办事处里只有2-3个人,他们主要忙于生活物资的进出,当时处在基础建设阶段,大量的黄沙,石子,钢筋,水泥等都是用船运至瑞昌县的码头镇码头,然后,再用车拉回工地,所以来九江市的只有来拉生活物资的车,并且来九江时,一般都有职工跟着车来九江市采购东西,所以,办事处的人一般不负责接待和接送职工,他们只是告诉我车子停放的地方,到时候自己与司机商量。他见我第一次进工地,司机又不认识可能有麻烦,他就与另外两位等车的‘老职工’说,要他们与司机说,让司机把我带进工地,说完他又忙其他的了。我还谢谢这两位‘老职工’帮忙,他们很友好地答应为我与司机商量,并告诉我,他俩就是跟着这辆车来九江的,刚采购了一些菜准备再跟着这辆车回工地。言下之意,驾驶室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但车后面车厢里可以搭乘的。我心想,哪能跟你们争位置?只要你们在司机面前说句好话,让把我带进工地就谢天谢地了。我忙说:“知道了,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然后与他们一起耐心地对待着。

车子装着一车的货物来了,我根本不想坐驾驶室的位置,我直盯着车厢里的货物,是否有我呆的地方?车上装的都是厨房设备,液化气灶,液化气钢瓶,不锈钢橱柜等,装的挺满的。不过,只要稍稍整理一下,容我一人的位置是不成问题的。他们为我与司机说通了,我拿着不多的行李,爬上车厢,在靠驾驶室的栏杆地方,把车上的东西往有间隙的地方移动一下,并把它用原来绳子拴住,腾出了一个足够我呆的空间。这时我已经汗流浃背。我又试着坐下,感觉还可以,就冒着酷暑在车上等候开车。另外两人恐怕别人来抢他们的位置,也早已进了驾驶室。

听到车门“嘭”的一声,知道司机已经进了驾驶室,发动机已经启动,车辆开始缓慢行走,感觉到风吹的凉意。车速在提升,凉风习习,车辆很平稳,使我有兴趣再度浏览这古老城市的风貌(串联时来过)。可是车辆开出九江市以后,公路显得崎岖不平,车辆开始颠簸晃动起来,车尾扬起了一阵阵土黄色的灰尘。这时,我已经坐也坐不稳,身子不断地碰撞着我身旁的东西,夏天衣着单薄,经不起多次的碰撞,只能两手紧紧地抓住栏杆,但时间久了,又觉得很累。又加上天气炎热,衣服已经湿透。这时,车上的货物已经盖上厚厚的一层尘土,我的身上也可想而知了,我觉得脸上有一层黏糊糊的东西,犹如虫子在脸上爬行的难受,我的头发好像已经喷上了摩斯,随着风吹都树了起来。心想60多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可以熬过去,可是感觉时间过的特别的慢,因为我第一次进工地,脑子里没有一个快到目的地的任何标记,所以,每当车辆拐弯时,总是认为这下可快到了,结果都是失望。但车辆终于拐弯,沿着一条新开辟的水泥马路驶进了一个正在轰轰烈烈搞基本建设的山沟,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工厂到了,车辆又进了厂的大门,在一个停放着许多车辆的地方停下。

我拿着行李,根据司机的指引向工地筹建组走去,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夏天的午后,天气更加炎热,许多人可能有午睡的习惯,工地上行人稀少,他们都不认识我,这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从他们的神情中,知道我当时是何等的狼狈不堪。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我的学长老丁,我知道他是工地筹建组成员,他很早就来到了这里,我也不管自己是否很狼狈,只是急切地希望能马上找到他。我踏进用毛竹和稻草搭成筹建组,老丁正在办公桌上忙着什么,我一进门便喊着:“老丁!”,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我一下,然后才想起惊喜地站起来:“啊!小李,一路上辛苦了,把一个帅小哥搞成这个样,认都认不出来了。”说着,接过我的行李,领着我一起到‘宿舍’去。

‘宿舍’建在筹建组上面的山坡上,也是全用毛竹稻草搭成草棚,只是比较大些,在房间的两侧靠着墙壁,用毛竹搭成并排着的床铺,两排床铺之间有一个走道,地面是泥地,但夯的很结实,经过多次打扫,地面很光滑。十几个铺位基本上都有了主,我的铺位就在老丁旁边,这是他特地为我留着的。他为我提供了一切的方便后,又去忙他的了。我急于需要洗个澡,但根本不可能有浴室,幸运的这里已经有了自来水,我先在室外的自来水龙头上洗了个头,水特别的凉,开头有些不适应,但水冲了一会就适应了,而且感觉很过瘾,便打上肥皂,用手指使劲搔着痒痒头,头上起了一头土黄色的泡沫,然后在自来水龙头下一边冲一边再使劲搔头发,从头上冲下全是浑浊的泥浆水,随着冲洗时间的延长,水才慢慢变得清爽。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又借用老丁的大盆盛了水进宿舍擦洗身子,一连擦洗了好几盆水平才感觉比较干净,同时舒服了许多。

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二点多了,感觉肚子饿了,显然,食堂已经关门,突然想起背包里可能还有在路上吃剩的饼干,于是将饼干从背包里倒出来,剩下的没有几块,但至少可以充充饥。又从旁边的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吃着饼干,两眼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遥望着这正在兴建的山沟想着,我难得在这里度过我的一生吗?一下子感到满怀的惆怅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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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_Blue5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章,我多次去过6214厂,1990年代,厂子没有军工任务,快关门了。期待更多的“回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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