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的青年时代(二)大学年代(6)
我们当时读的是”明码标价”的五年制大学,我还以为我们的学校因为是全国重点理工科大学,学的专业知识比较高深才需要花五年的时间来学习它。其实不然,而是在整个教程里给我们安排了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用来让我们参加社会上各种政治运动或活动,旨在让我们树立起正确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后来文革来了,我们又加码在学校里多呆了一年多的时间。毕业后进入社会已经不再是个受人尊敬的“技术员”和以后的“工程师”,而是个被人唾弃的“臭老九”。实在有点讽刺性的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一个人?回忆起这段历史至今还历历在目,但我只把它当作我人生中的一个部分,一个回忆而已,并没有抱有太多的遗憾。因为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而是我们一代人的经历,甚至是几代人的经历。
我们在读大一的一个秋天,学校突然组织我们去崇明农场劳动一星期。我不知道这一星期的时间是怎样制定出来的?因为我们去时还兴师动众的带着被头铺盖等东西,心想这么个阵仗应该是至少一个月才是。当然也不知道去劳动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去的是农场而不是农村,高中时农忙季节曾下乡帮助农民收割过庄稼,这倒还有点实际的意义。现在又不是真正的农忙季节,而去的是农场,当时农场在我的印象里只有苏联集体农庄的概念,有大片大片的土地,机械化作业,我们去帮得了什么忙?后来知道是让我们去“锻炼,锻炼“的。我又想,作为农村出生的我已经不知道锻炼了多少回了,还用得着专门带着被头铺盖去“锻炼”?觉得有点多此一举。但我并没有一点抵触情绪,因为这种劳动对我而言可谓小菜一碟。再说在学校里已经紧张了一段时间出去放松一下,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看着班级里那些在城市里呆久了的上海同学听到去崇明农场的消息后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我也被他们感染了,原有的一些想法也抛之九霄云外了。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知道我是崇明中学出来的,还问我崇明有什么好玩的?但我无以回答,心想农村有什么好玩的?我就告诉他们崇明与上海郊区的奉贤、川沙等县一样,想必他们在读中学时也有过类似的劳动去过。其实我这些地方都没有去过。但农村都是差不多的,特别上海郊区的各个县。
但是,当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物质非常的匮乏,而我们又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即使当时上海的条件算是比较好,我们大学生每个月有33斤的定量,却还常怀着饥饿感读书。但我们上海同学还好至少每星期天可以回家“卡点油”,父母总是把肉票、鱼票及豆制品票留在星期天改善我们的伙食,回校时父母还总是塞点吃的东西给我们带走。说实话上海同学在此其间倒真的没有受过什么苦。
上海同学的家长知道我们将去崇明农场劳动以后,总是把劳动和艰苦联系在一起,总是要为我们准备些什么,无奈之下有的母亲为儿子做一瓶花生肉丁辣椒酱,那个酱在当时也可算是上品的食物,确实可以在没有菜的时候解解馋的;还有的只能给孩子带上一瓶用油炒过的盐,好在没有菜时下饭。也有比较讲究卫生的父母认为农村不太讲究卫生,害怕会感染着什么毛病?还让孩子带着家里藏着的银质汤匙和筷子以防万一,据说它们可以鉴别食物中是否有毒?……。
其实,那时候父母的许多顾虑是多余的,在那个年代那有考虑菜的?有白米饭吃饱肚子是最大的愿望。我们在那次的劳动中,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得了,当时好像我们每人每天给农场交1斤的粮票就基本上可以随便吃了,因为是农场想必粮食没有外面那么紧张。而我们当时都强壮小伙子,又参加的是重体力劳动,除了女同学外,我们基本上吃的都超过了定量。当时吃的都是农场新产的大米又糯又香,有一次我在没有什么菜的情况下一下子吃了整整两大碗米饭,算起来有一斤半的粮食。现在思来简直不可思议。
我们男生一起住在农场的一间大房子里,地面是夯实的泥地,打扫以后表面显得光滑而结实。我们在靠墙的一侧的地上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将我们带来的被子舖在上面。我们玩的比较好的几个上海同学紧挨在一起,晚上可以随便打闹说笑。
当时在我们中间,Q同学算是最活跃的一个,也是他的父母为他考虑最多的一个,因为他是他父亲中年得的那个儿子,对他宠爱有加,家庭富裕为他考虑最多。银质汤匙和筷子就是他的父母让他带来的。并且教会了他如何使用它来检测食品中是否有毒?真让我长了见识。
我们在劳动时总是在一起。而且,这次劳动不是我们与当地的农民一起劳动,而是独立去挖一条灌溉和排涝用的小沟。也许农场里的领导根本对我们抱有太大的期望,也懒得派人来指导我们,对我们也没有具体的指标任务。只是在挖沟的地方用白灰划了一条长长的线,告诉我们沟的大概的深度和宽度,再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就走了。总而言之,让我们按着他们划好的白线挖出一条能满足他们的深度和宽度要求的沟来就可以了。说实在的,这样的“工程”无需太多的农业知识和技术,凭着我们年轻人的力气就可以了。
但真正干起来还是少不了我们从农村出来的同学,并且只有我这个本地出来的同学最为熟悉这个挖沟的活。虽然我没有亲自从事过这样的活,但我看的太多了,况且我从小对事物的观察不仅仅是看过而已,还常会思考他们为什么这样干?怎样干才最省力?这毕竟不是什么高技术,有我当时小学的学历就完全可以把它搞懂了,只是当时我有些厌恶这种劳动,因为太劳累人了。现在我已经吃了两大碗的米饭有体力了,我用工具示范给他们看了一下,他们也都会挖了,只是没有我那么熟练效率高而已。但我们还是根据他们的要求挖出了一条宽度约一米,深度约八十公分的其截面是上阔下窄呈梯形形状的排水沟来。
我们在挖的时候,看到在小水塘里有不少爬行着的不同颜色的螃蟹,在树根旁边潮湿地上的有各种形状的蘑菇,使生活在城市里的上海同学感到特别的好奇和兴趣。因为他们都听说过螃蟹和蘑菇是可以吃的。而且据说其味都非常鲜美。但又听说并不是所有的螃蟹都能吃,有些蘑菇也是不能吃的。但现在正处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若这些螃蟹和蘑菇能吃,倒不为枉来一次。于是,我们在放工以后,便去田地实地考察了一次。
他们都知道我是崇明人,我的几个要好同学在考察时总不忘把我一起拖去。我既然是那里的人,理所当然的要显示一下本地人的优越感来,我就直言不讳的指着在河浜边正在爬行、打洞着的五颜六色的小螃蟹说:“我小时候我跟随着我的两个姐姐捉过这些螃蟹,但这种“螃蟹”有两种,一种腿上有毛的且是呈红黄颜色的,我们崇明人称之为骚蜞,因为它有一股骚味。一般只用它来做有机肥料;另一种身体和腿上无毛的且比较光滑且呈黑褐色的,它只是有一点腥味,我们崇明人称它为螃蜞,是可以食用的。一般炒或用醋糖腌制来吃,这两种方法制作出来的螃蜞我都吃过,其味确实鲜美无比。对于这种野生的蘑菇一般都认为有毒,并且曾毒死过人。我们老家的人都比较胆子小,干脆都不吃的。但也听有人说有些野蘑菇是可以吃的,而且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但我们老家的人都始终不敢去尝试。“
他们听了我的介绍以后,他们坚持要我带着他们先去捉些螃蜞来试试看。这我倒有经验也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在刚去的第二天放工以后,根据我对螃蜞的认识在河边一会儿就捉了大半脸盆的螃蜞。大家的兴致大发,立刻在野外用铁锹砌了个土灶,我的钢精脸盆当作锅子。我先将盆里的螃蜞用河水冲干净,其他人在周围捡了些柴禾,又让同学把他的油炒盐拿来。将钢精脸盆放在土灶上,放上柴禾,点上火,在锅里放入少量的油炒盐,待油炒盐炒热后,将洗净的螃蜞倒入,螃蜞感到锅里的温度骤升,开始在锅里挣扎,我忙用一根干净的树枝在锅里慢慢搅动,看着它们慢慢的失去了挣扎力,最终一动也不动,看着这样的情景,似乎觉得自己有点残酷。我再用树枝在盆里拨弄了它们几下,向锅里加上了一些清洁的水,然后用另外一只搪瓷脸盆扣上,又加了些柴禾烧了一会,锅子里的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来。在我断定熟了以后将锅盖揭了开来,原来黑褐色的螃蜞全变成了红黄色,扑鼻的香味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周围。大家忙围了上去,都拿起准备好的碗筷,争着用筷子捡螃蜞尝味道,松、脆、香的螃蜞一入口,个个多惊呼:“其味真的妙不可言!”不多久,大半盆的炒螃蜞被一扫而光。
炒螃蜞的味道果然名不虚传,使得Q同学他们一定还要尝试一下野蘑菇的味道,并且还是要我来像主持炒螃蜞一样来主持烧野蘑菇。我一口拒绝了他们,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们却还是死皮赖脸的要我至少参与,双方妥协后我还当他们的参谋,Q同学自告奋勇的来主持烧蘑菇。原来他带来了测试蘑菇是否有毒的工具—银质汤匙和筷子,并掌握了测试的方法。于是我们就在次日的放工时间,在原地周围的树荫下捡了一些形状比较常见的蘑菇,洗净后又在清水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他仍然用我的脸盆放在昨天的土灶上,另外一个同学用早准备好的柴禾开始点火,根据我昨天的操作,在锅里放些油炒盐,看着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我叫他把蘑菇放入,用干净的树枝将蘑菇炒动几下,蘑菇稍微有些变色,我又要他加水至蘑菇全部被水淹没。因为我们不但吃蘑菇本身,还要喝它的汤,据说它的汤特别的鲜。而且适当的多煮一些时间,使汤的鲜味更加浓厚。当大家闻到了锅里的蘑菇味道从锅与盖的缝隙中蔓溢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称道:“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急着要知道结果。
此时Q同学倒不慌不忙的把准备好的银质汤匙和筷子从他的背包里取出,好像一个检验员似的脸部带着严肃将锅盖打开,观察了一下,然后将两只银质汤匙和两双银质筷子均匀的插在蘑菇汤的各处,又把锅盖盖上。严肃地向大家扫了一眼说:“等候10分钟后看结果。”平时10分钟就在一瞬间,可是现在的10分钟似乎有点长,但这是一次测试,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大家静待着,也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重大好消息似的。
Q同学看着手腕上的表,时间到了,他迅速地将锅盖打开,将锅里的汤匙和筷子取出放在一只搪瓷碗里,让大家来辨别是否变了颜色?我们一起凑了上去,汤匙和筷子依然发光透亮,没有一点点的变色。但都没有发声,只是视线一致对着Q同学,似乎在等待着权威的最后结论。他俨然装的权威似的作出了一个终结性的结论:“根据我们的科学、认真、严密、细致的测试,测试结果:”该种蘑菇完全无毒,符合食品要求,特批准可以食用。“他这么一说完,大家纷纷用汤匙从锅里舀蘑菇和汤来喝,边吃边称赞道:”原来蘑菇的味道如此的鲜美!“不一会,一锅子的蘑菇被一扫而尽。大家一致认为这次劳动收获颇丰,成了我们人生的一个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