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城市像一只喝足了热浪的野兽,伏在远处不吼不动,却让人喘不过气。李站在水龙旁,凉水顺着他的发丝、脊背、腰线一路滑落,像一根无形的手指将他的记忆逐层擦亮。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他一直如此:背着自己的身体活,背着自己的过去活,背着父母、老师、社会说过的话活。
但生命本不需要背——昆虫不会背,麻雀不会背,狗不会背。它们只活。
活着的时候就活,累了便停,病了便卧,死了便归土。
而我们被教会恐惧死亡,却没人教我们如何不恐惧活着。
伊壁鸠鲁说,死亡并不与我们相遇;
庄子说,生与死不过阴阳流转;
叔本华说,生命本身是一场痛苦的意志挣扎;
而李,此刻只是觉得——活着的疲倦,有时远比死亡更沉重。
凉水打在皮肤上,他想起母亲那句常挂嘴边的话:
“人死了,就像夏天最热的那阵风停了。”
没有痛,没有剧烈,只是停。
他想,也许死亡不是终点,不是悲剧,而是一种回到最初。
回到那个没有人教你要强、要赢、要忍、要比的地方。
回到自然。回到尘土。回到无声。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被月光磨白的柳梁山。
山影沉稳如一只沉睡的兽,静而不死。
李忽然明白,死不是毁灭,是脱壳,是把重担放下,是回到更大的世界里去。
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也抹去了心里最后一点紧绷。
夜风微微起了。
哪怕只是一丝,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