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044 嘉年华

老妈不肯办寿，桂圆的理解是不舍得花钱，但现在几茬事叠在一起，不办也得办。就当是给奶奶人生最后一个嘉年华。实际上，打小起，桂圆就能感受到老妈对奶奶的敌意。不过那时候爸爸还在，奶奶看不上亚玲，亚玲也看不上奶奶。爸爸走了之后，两个女人势单力孤，不得不抱成团，把家撑起来。

在外头，奶奶开始说亚玲的好话。在家里，奶奶带两个孩子，亚玲用得着她。于是以礼相待，拧成一股绳，一直走到现在。

桂圆跟齐进说这些。齐进差点眼泪啪嗒，他开始想自己的奶奶了。不过，桂圆一提办寿，齐进表现不错，立刻拿出一笔钱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意思。话也好听，“我是孙女婿，该出。要办，就办得体面点。”桂圆感动，她跟桂宝稍微商量了一下，便去定了刘家宅院——一间老年人很迷的饭店——定最大最堂皇的包间。然后才是通知各位来客。一雯那边（包括秀云），由桂宝知会。很快，消息反馈，一雯要陪秀云回一趟浙江，时间错不开。秀云不好意思，还特地封了个红包。

亚玲批评儿子，“她给你就拿？像什么样子。”

桂宝委屈，“那退回去。”

亚玲喝，“行了！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人。”

小舅小舅妈这边，由郝亚玲电话通知。她给季鹏、念巧分别打了电话，叮嘱他们一定带上彤彤和彬彬。“有一阵没见，真想。”亚玲嘴甜起来也是真甜。

冠峰和小桃那边，则是桂圆和齐进亲自上门请。以示重视。桂圆把糕点盒子放在木头桌子上。小桃怕油沁进木头里，连忙说放厨房。拎着，又嫌太多，嚷嚷着让桂圆拿回去点，说二妹爱吃。

寒暄完毕，桂圆表明来意。

小桃微笑着，“哦呦，你大舅有个会，约了好长时间了，不去恐怕不成，我又得陪着。”是婉拒了。

桂圆道：“反正一定给大舅大妈留位置，主要是过了这回，还有没有下回就不知道了。”小桃大惊，她自己年纪大了，怕听生老病死，忙问奶奶怎么样。桂圆说身体还行，但就是年纪大，十二年一个大寿，这次错过，下回难说。小桃心思有点松动。但也不好当即答应。齐进想帮腔，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三个人只好静静坐着，喝茶。

少顷，桂圆酝酿好，说：“我和齐进都是大妈成全，反正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以后大舅大妈有什么用得着咱们的地方，我和齐进一定肝脑涂地。”话说完，桂圆又觉得不妥当，肝脑涂地四个字用得太重。她可做不到。海口夸下去，以后真麻烦。

还好小桃微笑着，受用。

桂圆又说：“我妈还是见得世面少，说话办事欠妥当，桂宝就不用说，毛孩子一个，这一大家子，望望，谁还能比大妈对咱上心，”说着看看齐进。齐进立刻呼应，连连点头。不过，等做客完毕，桂圆和齐进走出小院，齐进才问：“白捡干吗不收。美术学院的房子，真金白银。”桂圆冲他一句，“你懂什么。”

祝寿这天，念巧一早带彬彬出门。课照上，中午过去吃饭。郝彤十点才醒，临时跟老爸说她不过去了。季鹏不答应。郝彤道：“真不舒服。”

“编，继续编。”季鹏否定她。

郝彤道：“二姑的婆婆，死去二姑夫的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季鹏说：“你跟她不亲，跟二姑可亲？小时候二姑怎么对你的？那次你发烧，要不是二姑及时赶到，带你去医院，你现在不是聋子就是哑巴。人，不能忘本。”

郝彤道：“那也没见你朝二姑伸把手。穷成那样。”

救急不救穷。季鹏接不上话，只让她赶紧洗澡收拾。

到地方，父女俩竟然是最先来，桂圆和齐进还没到，桂宝去接冠峰两口子——冠峰年纪大了，不怎么开车，刚巧小桃的车限号。桂宝去接。

亚玲在包间陪着老奶奶。季鹏带郝彤来。亚玲问念巧和彬彬。季鹏说中午到。奶奶喜欢年轻人，一来就抓着郝彤的手不放。一会儿问工作怎么样，一会儿问有没有男朋友。亚玲知道郝彤的秘密，虽然装不知道，但仍旧有点不自然。她听到婆婆这么问，连忙阻止。

郝彤看二姑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服务员来说有个菜断档，要亚玲过去重换一个。郝亚玲只好起身，去操作间看菜单。季鹏见惯场面，点菜是好手，于是跟着姐姐。

点好了。亚玲才悄悄把大哥大嫂生气的事说了。没说赠送。只说房子给桂宝用。季鹏说是好事。

“那也不能要，受不起。”

“舅舅帮外甥，不是应该的么。何况……”后面的没说出来亚玲便打断他，“人就是后面再没有，咱也不能想。”

季鹏道：“该想还是得想。”亚玲道：“咱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都行，可现在成了小家，各有各的一摊子，就必须顾全大局，就算大哥想，大嫂呢，什么态度？就算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将来如果变了卦，你二姐我这张老脸，真等于在砂纸上打了。人，还是靠自己。”

季鹏问最后怎么办。

亚玲说还是桂圆大气，让出来了。季鹏惊讶，说那哪行。他太知道那房子对桂圆的意义。他心疼外甥女，不是滋味儿。而且这么大的事，姐姐到现在才跟他说，季鹏认为自己有点受轻视。要论财力，他比大哥差吗？二姐不找他开口，就是没给他面子。

季鹏较着劲道：“要不这样，我出大头，你们凑凑，付个首付。”

亚玲连忙摆手说不成。

季鹏道：“就当是借。”

“可是念巧……”

“都是私房钱，你知我知。”

亚玲感动得无以复加，还是亲人好，不枉小时候她从水塘里把他捞上来，“可是……”

“没有可是，回头细说。”

外头大哥大嫂到了，一阵喧嚷。郝彤站起来叫大伯大妈。桂宝跟在后头，像随扈。小桃挨个招呼，走到季鹏这，道：“三弟，又年轻了啊。”

季鹏连忙，“大嫂才是容光焕发。”

小桃没理会，直接往老奶奶那走，说要沾沾老寿星的福气。

齐进和桂圆来了，齐进手捧一束花。桂圆要点仪式感，买花，齐进掏的钱。一进来就先给奶奶。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穆小桃摘下一朵，给奶奶别在耳朵边。冠峰和季鹏出去抽烟。郝彤和桂宝在沙发那边玩游戏对战。齐进去看菜了。奶奶坐在那，跟个摆设似的。

亚玲和桂圆围着穆小桃。这饭本来就是和好饭。最好在饭前就和好。亚玲道：“命大福才大，我们小家小户，跟大嫂不能比。”

小桃见老二姿态如此低，不好再踩踏，加上也过了段日子，气多少消了些，于是笑着回道：“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方便。”桂圆见情势不错，又连忙喂了不少好话。小桃被捧得高高的，心花怒放，那事算暂时过去。

季鹏和冠峰包间外走廊抽烟。

季鹏忍不住炫耀，“桂宝那事，我来处理。”

冠峰不明白，“处理什么。”

季鹏道：“二姐有难，我能不帮么。”

冠峰觉得弟弟似乎在怪他，于是不得不明说：“老二也是毛病，现成的不要，又找你帮什么。”季鹏说：“我也不是给，是借。”是人都要个脸面。冠峰不强求，不过送的事，也是小桃做主。

在穆小桃看来，这是她大方到极点的表现，他们还有什么好挑的。可亚玲和桂圆却偏偏有了自尊。静默了一会儿，冠峰道：“借多少。”季鹏说还没报数。冠峰说：“到时候跟我说，我壮一点。”季鹏一愣，心里暖暖地。到底是大哥。

念巧和彬彬卡着点来。一到了，她就让彬彬给老奶奶磕头。彬彬听话，果然磕了。亚玲不好意思，又嚷嚷着给钱。念巧一定不要。

郝彤跟桂宝嘀咕，“看到了吧，把孩子当工具。”吃上饭，念巧又让儿子背《离骚》，彬彬不打磕巴，果然朗声背了一段。季鹏觉得脸上有光，头昂得高。念巧又让彬彬来一段英语。彬彬果然又来。

连小桃都说：“巧儿，别说了别说了，再听下去，我们都感觉半辈子白活，知识还没个娃子丰富。”郝彤接话过去，道：“彬彬以后要上哈佛的。”是揶揄。但念巧不觉得，又谈了一阵冰球。众人不耐烦，都纷纷说小话，不听她说了。

吃到一半，亚玲见郝彤不怎么动筷子。敦促桂圆帮表妹夹。郝彤吃了一点鸡肉，胃里不大痛快，起身往洗手间去。桂圆和老妈对看了一眼，又是心照不宣。

代桂圆让齐进应酬着，她连忙跟着表妹去洗手间。

人进去了。桂圆在外头都能听到一阵阵呕吐声。

不妙。桂圆忍不住开启发散思维模式，她自己期盼这声音许久，因此，彤彤一说胃里不舒服，她就不由自主往这方面想。亚玲也赶来了，她走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又是一阵干呕声。

亚玲瞪大眼睛看桂圆。母女俩没说一句话，却想到一块去了。

再呕。动静更大。更加确实了。郝彤根本没吃几口，至于这么山呼海啸么。

亚玲轻轻敲门，柔声道：“是彤彤吧，没事吧。”好一会儿，才听到水声。郝彤出来了。纸巾揩着嘴角，狼狈不堪。

“怎么搞的。”姑姑心疼侄女。

郝彤连声道没事。可姑姑和表姐的奇怪的眼神，却无形中提醒了她什么似的。郝彤脑中闪过一道激光。通了。明白了。差不多。应该是。她又喜又怕，顿时失了方寸。腹中又是一阵搅动，她折回头继续吐。

郝季鹏来上厕所，见二姐和桂圆都站在门口，他问怎么了。桂圆怕尴尬，连忙先走。亚玲只说了声彤彤在里头，好像脾胃不大和。跟着，郝季鹏也听到女儿的呕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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