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匀白,余梦躺在病床上,动动头,呼吸,耳边还能听到声音。
哦,还活着。
疼,胳膊和腿都疼。余梦这才想起此前发生的事。良才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很快,她从护士那得知,另一位病人已经出院。看来情况不是很严重。可是,当余爽来看她的时候——爽从白元凯那得到的消息——余梦才发现,这次事情恐怖的地方不是车祸本身,不是她和良才断了几根骨头,流了多少血,而是车祸似乎在一夜之间,竟演变成了一场“丑闻”。
是处理事故的人传出去的?还是有人目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渠道?总之,良才和余梦撞车成为小圈子里的热议话题。并且有朝小圈子外渗透之势。余爽藏了几句话没说,余梦已经伤筋动骨,不能再生气——传言说撞电线杆子的官员和美女,被发现时……此处省略三百字。
余梦问余爽祖老师怎么样,余爽说,听护士说,他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全部费用是他付的。
还算有情有义。
余梦觉得安慰,不过这事过后,余梦对自己和良才的关系也有了个清楚判断,他们无法继续下去,什么真爱,什么走心,狗屁!能比他的位子重要吗?
只是余梦始终想不明白,良才为什么不愿意跟她结婚,再进一步,良才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再婚?是她的问题吗?是她不值得、不配做大员夫人?似乎也不尽然。不过可以肯定是,余梦在联合会的政治生涯,基本宣告结束。
她自己倒不怕这种“绯闻”,清者自清。她爱情至上。可是她害怕这种恶心的消息传到两个儿子耳朵里。想到这儿,余梦痛苦,眼眶也更红了。
余爽陪在余梦身边,两个人都不说话。春儿给康主席照看着,康隆外出考察,要进山半个月。白元凯走进来,是他通知的余爽,他几乎是最先得到余梦出事消息的人——是从辛太太圈子的人那得知的。“怎么样?交警队那边处理好了。”元凯说。余梦不得不欠起身子打招呼。余爽和元凯连忙让她躺好。三个人又简单聊了几句,都是面上的话,能说的说完了,不能说的永远不能说。
余爽公司来电话,让她回去。她只好先告辞。元凯说余蕊一会可能到。余梦见他想走,顺势打发他去。又过了一会儿,余蕊没来,余嘉先来了。
余梦一见嘉姐就哭了。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前前后后的经过,只能跟余嘉一个人说。当晚,余嘉在医院陪着余梦,余梦把事发当天前前后后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不过,在逼婚这个问题上,余梦撒了个谎,她把主客方颠倒。改成:良才求婚,她死都不同意。
余嘉心里觉得奇怪,嘴上却依旧站在余梦一边,“太猴急,憋的。”
余梦不说话。尽管全身快被包成木乃伊,但她眼神里依旧有种娇矜。
“打算怎么办?”余嘉问。
“分。”她一字千金。
余嘉吓了一跳。
余梦又说:“当不了他太太。”
余嘉不太明白,不过综合考量,她怀疑余梦是嫌祖良才不够有权有势,不能助她当委员,同时也不够有钱,只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惨遭放弃。
余蕊本来想下午去看梦姐。因为这场车祸,以及车祸的“内涵”,余蕊彻底站到了梦姐这边。翁悦心情不错,听说她已经拿下联合会执委的位子。余蕊觉得翁姐有点面目可憎。
几家欢喜几家愁。
余憩去杭州面试,尔后来大城市,比预计早来了三天,余蕊只好先打打点亲妹妹。带余憩去元凯公司,见元凯,见人事主管,然后是简单的面试。余蕊租的小房子里,余憩帮姐姐打扫卫生。她没信心,总觉得自己没法在元凯的公司发挥作用。“慢慢来,从小事做起。”余蕊鼓励她。面的杭州公司也有希望。不过余憩还是更愿意跟姐姐在一个城市。
晚间,姊妹俩躺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那样。关了灯,外面灯光照进来。
余蕊问妹妹,“是不是还喜欢他。”
“嗯?”
“白。”一片黯淡中,余蕊把话说明了。
“姐——”
“喜欢就争取。”
“没有。”
“他好像有点喜欢你。”
“不可能。”
“不然不会让你进公司。”
“我凭能力。”余憩嘴硬。
余爽侧过身,笑笑,“喜欢就抓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姐这辈子很可能就这样了,咱俩总得有个人出来。”
余憩凑过去抱住姐姐,小声,“他不是你喜欢的人么。”
余蕊吃惊,她没想到妹妹早已读懂她心思。
“没有。”
“有就有。”
“我和他不可能。”
“我不能抢姐姐的东西。”
“不是,小憩,”余蕊翻身坐起来,“你不用有顾虑,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自己合适什么。”
“爱情不能谦让。”
“真没什么。”
“姐——你那么伟大,那么好,你配得上最好的。”余憩一字一句地。手机响,余蕊拿过来看,是个陌生号码。接了,才发现是良才打来的。余蕊迅速起身,朝客厅走,她不想让妹妹听到她和良才的对话。祖良才让她次日一早去找他一趟,他有话当面说。
从良才那出来,余蕊觉得自己整个是蒙的。脑子里盘踞着太多的“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良才突然来这么一段剖白;她不敢相信祖良才对余梦用情那么深;她不该相信像祖良才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为难、委屈、牵制;她不敢相信良才竟然选择让她作为终结他和余梦恋情的刽子手。
余蕊的心沉甸甸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多少有点羡慕余梦——尽管爱情失败了,可人家好歹轰轰烈烈过。她能感受到余梦和良才之间那种爱的撕扯,那种入皮入肉的苦楚,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病房里,余嘉坐在余梦身旁,天上压着云,空气又沉又闷,像要下雨。余蕊抱着康乃馨走进来,向余嘉问了声好,又连忙关心梦姐。她解释了一下迟来的原因,包括余憩来大城市的事。余嘉和余梦都有点吃惊。不过,眼下余梦的伤势最大。
余蕊站在床头,朝余梦使了眼色。余梦知道蕊有话要说,便请余嘉去看看中午食堂烧了什么。
余嘉知趣离开。
余梦率先问余蕊,“那贱人怎么样?”
余蕊愣了一下,她在想措辞。余梦却突然问翁悦。
“高兴着呢。”她道。
“笑不了几天!”余梦恨。
“都有好的时候,都有倒霉的时候,”余蕊轻声劝,又道,“姐,你没醒的时候,我来医院,看到祖老师了。”
余梦警觉,身子动了动。
“他……有点情况……让我转告你。”
“什么?”
“他不能跟你结婚……是有原因的……”有点难以启齿,但必须说。
余梦顿觉羞愧难当。对外,包括对余嘉,她都说是自己拒绝良才求婚。余蕊来个真相大白。羞愧。
哼,这算什么呀!余梦红着脸,不吭。余蕊拉个板凳坐下,把良才心酸艰难苦痛的历史叙说出来,包括他怎么承了老领导的恩,怎么跟前妻结婚,怎么因为受不了前妻的跋扈离了婚,怎么做了承诺不再婚……一吐为尽。
余梦躺在那,像石化了一般。
一道闪电劈过,天空骤亮,跟着一阵滚雷,天空开始下雨。
余梦心里也仿佛劈了闪电响了炸雷,都清楚了,都明了了,祖良才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注定不跟她余梦结婚,所以才间接送了美容院,所以才费心思帮她谋社会职务,他愧疚!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愧疚!可是,余梦想要的,不过是再婚,堂堂正正地爱一场,堂堂正正地再入围城,有个众人羡慕的家庭,成为人生的终极赢家。
不可能了。她知道自己跟良才不可能了。她发誓要走到爱情的终点,一个猛子扎进婚姻的深潭,她甚至不排斥再生一个孩子。可他呢,永远只愿意徘徊在爱情的小道上。余梦没有信心一直有爱情,毕竟,爱情太容易过期。可是,良才又太让她失望!自己的爱情,为什么要受别人控制!什么狗屁家族!什么政治前途!她恨良才竟也是个如此庸懦的男人!就凭这,他就配不上她!
余嘉回来了,报了菜名。余蕊起身,说自己还有事,不在这吃。不光是余梦,她情感上也受到巨大冲击,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余嘉见余梦失神,问怎么了。余梦却让请她去打饭。余嘉问:“想吃什么?”
“随便。”余梦呆呆地。
饭打回来,余嘉在走廊碰到栾承运。
“别添乱!”她喝阻他。
“就看一眼。”栾承运神色肃穆。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
“有人要查她!”栾承运大声。余嘉不敢阻拦,只好跟他一起进门。余梦见到栾来,有点激动,嚷嚷着让嘉姐把他赶出去。余嘉放下饭,叹一口气。她意识到问题严重。有部门要介入,这事还没完。
栾承运掏钱,转头递给余嘉,“嘉姐,帮忙买包烟,红双喜。”
余嘉理解其中意思。倒霉,今天进出这房门好几遍了。余梦不让余嘉走。余嘉道:“听听他说什么。”又叮嘱栾守规矩,探口气,出了门。
前度夫妻,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对峙。
“是不是真的?”
“我请你出去。”余梦拖着音调。
“在车里……赤身裸体……是不是真的?”他问得直白。
“滚蛋!”余梦发狂,动猛了,全身疼。
“有人要查你,”栾倒很冷静,“你得跟我说真实情况。”
“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知道严重性么。”
“出去!”
“告诉我实话,是也没关系,这样才能正确处理。”
余梦有点动摇了。有人要查,这是大事,她也害怕。
“不是事实。”她说。
栾承运全身肌肉松懈下来。
余梦觉得可笑,她原本以为栾是来看笑话的,合着他是来英雄救美?她不想让他救。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真有部门查她,事情则越来越复杂。她必须跟良才断掉。
栾承运望着余梦,苦笑,“我说过,他不可能跟你结婚。”
妈的!他又知道了?怎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就她不知道!去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
买烟回来,医院门廊站了许多人,躲雨。余嘉跺跺脚。新闻上说,今年的天气反常,说是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
外面轰轰然,竟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小冰雹!弹珠大小,余嘉想起一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有家属和病人从房间里出来,到走廊窗台边欣赏这气候奇观。
手机响,是青海的号码。
余嘉接了,喂喂了两声。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他语速很慢,说得十分委婉,尽量考虑到听者的情绪,可余嘉的面部表情还是慢慢从疑虑转为惊恐。然后,余嘉直觉得大脑缺氧,视线模糊,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组织来电,传达了一个惊天噩耗:调研途中,遭遇山体滑坡,为营救当地百姓,狄立人不幸牺牲、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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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先阅读:美人余: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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