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4）

来实习的是重山的女儿万明玉。秘书马飞把她安排在杨思璐办公室。面儿上，杨思璐十分热情，又是让周芳芳帮忙打扫座位，又是带明玉熟悉环境。万明玉坐在周芳芳和杨思璐之间，杨思璐看着她的背影，仔仔细细观察这个女孩。明玉很文静，安排给她的事，做得也比较仔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她已经脱掉了重山身上那股子从乡野县城带来的野性、土性，成了一个新北京人。但跟地地道道的北京又不同。杨思璐有些奇怪，万重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女儿安排过来，又刚好安排在她办公室。她怀疑是不是他老婆的意思，派个女儿来刺探刺探。但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她老婆对于重山，早都是放养，而且派女儿来也根本刺探不到什么。等到座机响，重山打电话来，让她多照顾点明玉。杨思璐才意识到，重山其实是把她当作自己人。这样一解释，杨思璐心里舒服多了。

很快，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新来的实习生是老大的女儿，所以，一方面，明玉的工作展开没什么问题，各处给方便，大开绿灯，但另一方面，大家也都对她敬而远之。即便是刚进来的毕业生，也不会跟明玉走的太近。中午吃饭向来微妙。关系好的，几个人凑成一团，多半是，高层一团，中层一团，底层一团，而且一般分部室。杨思璐喜欢单打独斗，为了避免尴尬，她去吃得也晚。同事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去。现在明玉来了，又需要她照顾，杨思璐只能率领周芳芳和她一起去，施施然走进机关食堂，好像一宫主位带着两个宫女出列。到饭厅，又是一道风景。遇到重山，明玉故意不看她。杨思璐照直走，乔丰过来和稀泥，笑说杨主任，管理有方呐。杨思璐不答，飘过去。打好菜，落座，杨思璐用余光扫视，还能明显感觉到，同事们在偷瞄这边。杨思璐只能听之任之。吃完饭，回办公室，周芳芳趴在桌子上睡觉。万明玉似乎没有午睡习惯，呆坐着上网。杨思璐问她，去健身房，一起？明玉欣然。第二天，她带了衣服，中午就一起过去飞鸟健身。

杨思璐对自己的体型是有要求的，这些年断断续续，一直练着。的确有成果，她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但跟万明玉比，依旧有差距。毕竟年轻。明玉说自己在学校的健身房当过兼职教练，杨思璐有动作不规范，她还能来给调整调整。明玉说：杨主任，你这个胳膊可以抬起来一点。

杨思璐纠正：不是工作场合，不要叫什么主任，叫我姐，璐姐。明玉立即改口。躺在瑜伽垫上，两个人都坐内女式。

杨思璐忽然问：你怕不怕你爸？

她对重山的家庭生活感兴趣。

明玉说还好。

杨思璐说：公司的人都怕他。

明玉笑笑，说可能是装的。

他在家很和蔼，慈父那种？杨思璐问。

明玉说也不是。我爸不太善于表达感情。

杨思璐心想都这样，在家表达不出，到她这感情汹涌澎湃。

明玉换了个姿势，说我老早就知道璐姐。

哦？杨思璐感到奇怪，瑜伽动作差点变形。她连忙震住心神。

是我要到这个部门实习的，明玉说。

杨思璐更紧张。

明玉说：你们公司我就佩服你，事业心重，能力也强。

杨思璐有些飘飘然。明玉是她的粉丝。她不禁往深了想，如果她跟重山结婚，明玉就是她的继女。那样就不会这样好。她一定恨她。

明玉继续说：不过我妈的意思是，女人最重要的是家庭。

杨思璐追问：你妈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知道。

万总在家里提的？杨思璐心切，有些失态。

偶尔。明玉笑笑，又说：我妈经常为你们公司几个女员工担心。

杨思璐打掩护，干笑笑。

明玉说：她是认为，结婚越早越好。她二十岁就嫁给我爸。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思璐觉得明玉这样的女孩应该没有这个心眼。她妈就未必了。这么多年，万太太斗了好几个人，听说跟叶倩也斗过，只是到了杨思璐这，万太太似乎身倦神疲，病了一场，没有心思再斗。

如今万明玉突然出现，又提到结婚。好巧重山将才催过她结婚，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催她结婚，其实是万太太的伎俩，万太太已经打通了重山那一关，希望逼她结婚，停止纠缠重山。他们已经决定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少年夫妻老来伴。她觉得万太太是抓住重山要往上走的机会，再次出击。这么一想，杨思璐浑身不舒服。感觉自己像个弃子。

重山加班，她就一直等，直到晚上十点，秘书马飞收拾东西下班，杨思璐才进重山办公室。

还没走。万重山面容平静。

让我结婚是不是你老婆的意思？杨思璐不拐弯抹角。

不要胡思乱想。

你女儿跟我说的，你老婆经常说我怎么还没结婚。

重山解释：

她一个中年妇女，退了休，见谁都催结婚都想做媒，这不很正常么。这个明玉，我回去批评她，乱说话。

她怎么会知道我？

杨思璐，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推到你的对立面去。

是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存心甩掉我。

你这个人就是疑心病太重。

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我知道那么清楚！

是老乔，饭桌上谈到公司的情况，提到你。

杨思璐恍然。哦，乔丰和万太太他们私下还有聚餐。乔丰到底是哪一头的？这个万精油。

重山诚恳地，说杨思璐，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有一杆称？我是为你考虑，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我能护着你，我这船要沉了呢。你年纪一天天一长，将来怎么办？

杨思璐不愿意想将来。她更讨年纪一天天长这句话。杨思璐厉声，说你意思是我老了，找不到了？

不要过度解读。万重山摸出一支烟。

杨思璐摔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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