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居里感到无比的兴奋,这是她来到上海后期待已久的一天,多少次她在梦中幻想着,充满仪式感——她梦想中的一天是她买到了房子,搬家,如今退而求其次,租了房子,也搬家。一步一步来吧。
世卉一早就被送到楼上老太太那,免得耽误事。东方继续去上班,他现在是大忙人,进宝出去做工,秋萍去唱戏去了,家里只有居里一个人在收拾。居里怀疑秋萍根本是存心的,可她不在乎,她马上就要搬离这个鸽子窝了,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箱子,卧室摆成一圈,她仔仔细细收拾着,她打算收拾完就找搬家公司,距离不远,但搬家这种事还是得专业的,三百块钱搞定,新家有电梯,连上楼的钱都不用给了。
三搬当一烧。平时不觉得东西多,可真收拾起来,居里才发现,这次搬家的难度,如果是从一个屋子搬到另外一个屋子,全部都搬走就得了,可现在是从婆婆家搬到自己租住的地方,不能全都搬干净,得留一点,是给公婆一点面子,就比如这张床吧,这是东方家的老物件,居里最不想要,但秋萍头一天就表示说这床得给东方,从小就睡它,换了床不习惯,东方会失眠的。居里恨得牙根痒痒,这不知几十年代的老式木床,杠得她腰酸背痛,她梦想中的床,是席梦思,铺着乳胶床垫,可现在无法实现了。再比如衣服、鞋子,她的、东方的、世卉的,还有东方的衣服,得两边分着放,意思是他们小两口的心思还在这个大家里,并没有完全搬出去,或者说身体搬出去了,但是心还在这里。再比如秋萍从北京带回来的京剧脸谱的挂件,居里不想要,可权衡一下,还是得要,否则秋萍又该说不重视她的礼物……居里放眼四周,摆在面前的所有东西,就在这个小屋之内,似乎都要二选一。居里像一个法官一样,坐在杂物堆李,一条一条做判断。
正判断着,秋萍唱完戏,上来了。小卧室内一团乱,秋萍推门进,居里抬头看见婆婆多少有些尴尬。是的,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她即将带走秋萍的儿子,这个生在这个屋里长在这个屋里的男孩,还要带走一些在进宝和秋萍眼里可能比重要的东西——这次搬家摧毁了家庭的旧秩序。居里为了掩饰尴尬,笑着说:“快来帮我判断判断,这么多东西,也不是全部东西都得带走,毕竟我们还得常回来,什么该走什么该留妈做主。”
秋萍一大早是带着怨气走的,儿子搬出去,她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还忘了娘,能住在附近,她已经不求更多。可她说不出什么,东方有自己的家庭,迟早都要离开,可她宁愿把这个离开的时间一推再推,可如今居里终结了这一切。居里提到做主二字,可点着了秋萍的炮,秋萍觉得自己本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当然是她说了算。这么一客气,秋萍便恭敬不如从命。
她语重心长地对居里说:“居里啊,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持家。”居里听了自然不高兴,但她心想,反正我马上就要自己单住,随你怎么说,你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好。想到这,居里便微笑着,说都得跟妈学学。
秋萍摆开架势道:“搬家是最考验人了,什么该丢什么不该丢,是一门学问,这里面有做主妇的经验,做主妇的秘密。”居里最怕听到主妇二字,她名字里面的居里二字已经有一半代表着居住在家里,再做主妇——“主要做妇女”,相夫教子,那不是居里的理想。
秋萍故意从杂物堆里拎着一双袜子,后跟破了个洞,大脚趾和二脚趾破了两个大洞。也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可能是沙发底下,早就该扔了。秋萍两指拎着袜子,在居里面前晃了晃,说:“比如,这个能丢吗?什么叫艰苦朴素,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新的有时候还不如旧的舒服,这个补一补,还能继续穿。”居里对着一只臭袜子,无比为难,就算缝补了还能穿,但一只怎么行?她本不想问,但被秋萍逼得实在没办法,于是只好轻轻柔柔顶一句,“妈,就剩一只了。”
秋萍立刻说:“可以配对啊,一只怕什么,原配没了还能再娶呢。”这有些故意刁难了。居里咬牙说,行,我再努力努力。秋萍还没过瘾,环顾四周,看到窗台上的多肉植物长得茂盛,是一盆燕子掌,耷拉老长,这是居里的最爱。秋萍道:“这盆花就留在家里吧。”夺人心头之好呀!秋萍见居里一脸为难,暗暗喜悦着,谁叫她死活非要搬家。居里道:“妈,新家搞不好有味道,这花拿过去吸味道正好。”秋萍立刻说:“吸味道嘛,把客厅那盆绿萝拿去好了。”居里无言以对,只好败下阵来。秋萍变本加厉,说你那个面膜我用用,我这老脸,还有那个电动脚盆,还有这地毯——居里朋友从土耳其带回来,秋萍一直喜欢, 刚好趁此机会夺过来。居里忍痛一一答应。屋子里仿佛战后的废墟,秋萍抄家般翻检着。
“这个留着,别带过去。”秋萍拎出个文件袋。
居里定睛一瞧,是她的学位证和学历证,她飞扑过去,“妈!这个不行,得带过去。”她马上找工作要用,放在家里多不方便。再说这毕业证书比她命还重要,读了这么多年,就靠这个证明。
“租房子哪能放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比你存银行还保险。”
“不是妈……”居里还要解释。
“不是什么不是。”秋萍听不得不是。
居里眼眶含泪,但为了不让婆婆看见,她连忙抱着一个大纸盒子出门去了。她给搬家公司的弟兄们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来。
嗯,离开了,暂时是离开,虽然走得不远。但好歹能呼吸点自由的空气。
居里使劲把眼泪憋回去。妈妈不久也要来了。她没有理由悲伤。不多会,搬家公司的上门,居里整理好情绪,轻轻推开门。
秋萍背对着门坐着。
居里喊了一句妈,秋萍没动。
“妈——”居里又喊了一声。
秋萍转过身,眼眶红红的。居里的心忽的沉了一下。她在哭,还是舍不得。
居里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她不敢想多年之后世卉如果离开,她会怎样。
很快地,秋萍整理好情绪了。“搬吧。”她说。
工人们开工了。屋子里渐渐空了些。
居里上前,拉住秋萍的手,塞过去个东西,“妈。”
秋萍低头,张开手心,是个钥匙。她惊异地看着居里。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居里给她钥匙。
“两边都是您的家。”居里说。
秋萍的眼又红了一下,但转瞬间憋了回去,她还嘴硬,“你要记住,我们是书香门第,一定要把世卉教育成个淑女。”
世卉从门外跑进来,抱着个布娃娃。秋萍搂住宝贝孙女。
世卉说:“奶奶,布娃娃的裙子破了,屁股露出来了。”居里大惊,轻声呵斥道:“卉卉!”世卉眨巴着小眼,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秋萍说:“卉卉,我们是书香门第,不能说屁股。”
世卉问:“那该说什么?”
秋萍微笑着说:“说小屁屁。”
居里直翻白眼。这就是婆婆所谓的书香门第。
预告:安居乐业(59)如狼似虎的年纪
抢先看: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4252512/chapter/31569378/
《安居乐业》创作谈:这个时代令人心醉的爱情故事只有一种
阅读地址: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1696110/chapter/31852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