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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熟年【35】

(2016-06-13 17:31:19) 下一个

老太太躺在重症监护室两个月了,治病的费用已经花掉了几十万。抢救,病危通知单,再抢救,再病危,再抢救,几次三番的折腾,已经让倪家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钱。

倪伟强向张春梅开口要私房钱,受阻,隔天他就在办公室住了一夜,再后来,即便他回家,夫妻俩也是交谈甚少,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最坏的时候。夫不理妻,妻不理夫,各过各的。

有一天,春梅有意缓和关系,做了一盘倪伟强最喜欢吃的炸藕合。端到伟强的书桌上。第二天,原封未动。一盘子炸藕合被晾得扁扁的,好像脏了的粉饼。晚上,倪伟强回来了。张春梅端着盘子,带着气问:“这怎么了,你怎么不吃?!”倪伟强不理睬,继续解自己的领带。春梅说:“你哑巴了?”伟强猛一转头:“你让我说什么?妈在医院病成那样,谁还有心思吃。”张春梅杵在那。倪伟强把领带挂在衣架上:“我出去一趟。”张春梅也没有阻拦。她能说什么呢,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虽然算不上贫贱,但负担这笔无法报销的医药费,来延续老人家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也着实是个重担。

春梅回到屋里,一阵乱翻,从抽屉缝隙里找出好几个存折,坐在床边抱着看了又看。张春梅不是理财的人,虽然好多朋友都跟她说什么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但春梅还是习惯、也更喜欢把钱存在存折里。一定要是存折。这个小本子让她放心。可现在,突然要她把这些钱拿出来。她有些舍不得。要在以前,她没生病之前,她可能还会考虑,春梅一直有一个观点:钱是赚不完的,只要人不死,就有赚不完的钱。一场大病后,她的想法变了。人生苦短,一眨眼老年生活就要逼近眼前,她不能不为自己想想退路。张春梅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吴二琥没想到春梅会突然找她。自从春梅手术过后,二琥跟春梅的走动也小了。她总觉得春梅脾气变得有些古怪。“嫂子。”春梅武装得很整齐,坐在肯德基的一角。“什么事啊?瞧你这大冷天的,还非要出来说。”二琥也坐下。“我去点点东西喝喝。”二琥说。春梅说不用,一会我们出去走走。二琥也就不坚持。“妈这个事,你怎么看?”春梅说。二琥一撇嘴:“贵。”春梅说:“不是我们不孝顺,真不是,为了照顾妈,你付出那么多,我也提前退休了,现在弄成这样,把我们的老底都耗干了,以后我们还过不过?我想妈如果睁眼看看,说句话,也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二琥探着头,一拍大腿:“妹妹你说得太对了,你说这一天五千一天五千,我们又不是开银行的,谁受得了这个,我们小区那个老朱,也是病得不行了,死活不上医院,就为了省钱给儿子买套房,当然这也是极端了,我们不能逼着老人做这事,但现在这个情况,除非你是大干部大老板,一般家庭谁承担得起,再这么耗下去,别说你我了,就是我们整个家,那老破房子,都得卖了。”春梅叹气:“嫂子你真是不知道,我那天刚跟我们家那位说几句,人家就不高兴了,好像我在虐待他妈,可也不看看,我自己现在什么样,谁来照顾我啊,多少年了,我为了照顾妈,为了这个家,我付出成什么样了,嫂子,我们同为女人,也只有你理解我,我真是有冤没处说去,嫂子,说真的,以后我要不行了,我能指望这些个人啊,斯楠也没开始挣钱,我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嫂子你要常来看看我。”二琥摆手说:“阿弥陀佛,快别这么说,都有办法的。”春梅呜呜哭了。二琥也是直叹气。

倪伟民这天没去酒店上班,而是早早地来到了潘家园旧货市场门口。他从包里拿出一块用手帕包好的东西,慢慢展开,托在手掌上。是一块玉。不多会儿,就有个扎辫子的男人凑过来:“怎么卖?”老倪说:“一口价,三万,玉是老玉,家传的,家里有点急事,不然也不着急卖。”辫子男笑笑,说:“来这卖东西的,有几个不是说自己是急卖。”老倪一听有点发急:“我这可是真的。”辫子男撇腔调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老倪说:“我这绝对是真的。”两人正说着,一个穿连帽衫的小伙子从两人跟前一闪而过。老倪被撞了个踉跄,辫子男也差点摔倒。一晃神儿,老倪发现自己手里的玉不见了。“他抢我东西!”老倪大叫一声,拔腿就要追。哪知辫子男愣是挡在他面前。倪伟民三推两挤,才从人群里逃出来,一路嚷嚷着抓小偷,一路追。怎奈潘家园门口车多人杂,那小偷戴着帽子,也看不清正脸,只见他三翻两跨,直接越过马路护栏,绝尘而去。老倪是刚摔过的人,还没恢复利索呢,哪能追得上这小混混。没跑多远,老倪就气喘吁吁,脚下一不留神,啪叽,硬是摔了一跤,脑袋蹭破了块皮。倪伟强心想,真他妈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认栽!他硬是杵在街边花园歇了好一气,才感觉出来,刚才那个扎辫子的男人,可能是托儿!可等他回去再找,人家早已经跑得没影儿了。老倪报了警,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耷拉个脑袋,去了医院。

二琥在。看到丈夫的脑袋,她嚷:“怎么回事呀,不是去见领导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回来啦?领导还打你不成?”老倪支吾:“没,没有。”二琥去摸,老倪疼得直叫,但就是不招。二琥说:“回家再收拾你。”

伟强来了。大家招呼了一下。看着病房里苍白的妈妈,相对无言。

没多会儿,戴白帽子的小护士端着盘子进来了,站定了,觑了几人一眼,说:“病人家属是吧,住院费该交了,不交要撤呼吸机和相关护理了。”

倪伟强忙说:“这就去交,这就去交。”伟民和二琥对了个眼色,没敢说话。但伟民毕竟是家里的老大,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老二,还有钱么,要不我出点。”二琥气得直瞪眼,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伟民没理,继续说:“我今天就说上街去把妈留给我的那块玉给卖了,结果,唉,不提了。”二琥差点没气得跳起来。伟强埋怨似的:“哥,那是妈留下来的,怎么能卖,就那么个念想了。”伟民说:“妈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大家都该出力的,我是有多少出多少。”

“哥!”伟强叫了一声,“没事的。”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我的信用卡可以透支的,我马上去交。”正说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见到倪伟强,径直走过去,从包里掏出用报纸包好的一沓东西,说:“先拿去给老太太交住院费。”然后转过脸对伟民、二琥:“哦,你们是大哥和大嫂吧,我是倪教授的同事,这是上次我管倪教授借的钱,刚好前几天听到倪教授有急事要用钱,你看,我不敢耽搁,还在外地出差呢,就赶紧回来了,救人如救火啊。”二琥问:“您贵姓啊?”那女人款款说:“我姓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没错,她是周琴。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倪伟强的心就缩成了一个小核桃。她怎么能来?她又怎么敢来?光天化日,明目张胆,说得好听点他们是灵魂相吸,说得直白点她根本就是个情人角色,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可周琴偏偏能把这一切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仿佛武侠世界里的凌波微步,又大气又漂亮——这也是伟强佩服周琴的一点。周琴是小女人,她有小女人的妩媚,但有时候,伟强觉得她比男人还要男人。越是大事,她越发能显现出大将风度。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倪教授,方先生那边还等着你签合同呢,别忘了。”说完,周琴转身,拎着红色皮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伟强站在那儿,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伟民拍了他一下。“还不去交钱。”伟强这才缓过神来,匆匆走出。

二琥看着老太太,叹了口气,对伟民说:“事情复杂喽。”倪伟民不说话。他在回想。回想那天在酒店监控室瞥的那几眼。那女人是背对着的,他没看清。他不敢确定。

“什么复杂了?妈怎么样了?”

二琥和伟民都一惊,转身一看,春梅裹着头巾,一脸迷惑。二琥忙说没什么,又问说,你怎么来了。春梅说:“算了算了,我也想开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天就依了伟强,我给妈送钱来了。”

二琥和伟民干笑。春梅诧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怪怪的?”二琥忙说没事没事,伟民也背过脸去。伟强交钱回来,看到春梅在,第一反应:“你怎么在这?”春梅说:“我来给妈送钱,治病。”伟强冷冷的:“不用。”

春梅傻了。什么意思啊,前几天求着我要钱,现在我送过来了,你又这个样子。“倪伟强,请注意你的态度!”

伟强强硬:“我就这态度。”

春梅说:“你不讲理是吧。”

伟强冷笑:“这句话应该反问你自己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春梅锐叫:“倪伟强!别给你脸不要脸!”伟强也不怒,依旧是嘲讽的口吻:“脸是自己挣的,人活着靠良心,谁没有良心,谁遭天打雷劈。”

二琥两口子赶紧劝和,可全没用。

“行,天打雷劈,天打雷劈,”春梅一面碎碎念着,一面像一头抓狂的母狮,四处找寻着什么。刚巧护士端着盘子进来,春梅两步冲上去,抓起一只针管,高高扬起,一根针头仿佛削尖了的匕首,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我让你天打雷劈!”春梅大叫着,纵身一扑,倪伟强来不及躲闪,只好下意识地背过脸去。春梅不管,手气针落,那一根长长的针头,瞬间吻进伟强的臀部,伟强杀猪一样叫起来。二琥和伟民手忙脚乱。小护士从来没见过这场景,傻站在那,也不管上来拔针管。那针管就在伟强屁股上,一晃一晃。

春梅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扒拉着玻璃窗,对着里面的老太太喊:“妈,你醒醒啊,你不在,这个家真是一点也不像家了,妈,你醒醒,你醒醒……”

可老太太却一动不动。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眼不见,心不烦。

老太太以前常这么说。

红艳和倪俊从老家回来。有两件事需要落实。一件事跟父母说三姑房子给她妈住的事。一件就是倪俊的工作。这天下班,红艳把倪俊支使出去看老太太,她拐去一手店买了几根红肠,拎着回来做红肠饭孝敬二琥。“妈,你回来啦?”红艳满脸是笑。“妈,饭做好了,您去洗洗手,噢,对了,把那橄榄菜也拿出来吧,一会一起吃。”二琥诧然,但见红艳忙得高兴,也没多说什么,稳稳地坐到大桌旁。红艳把饭端上来,笑说:“妈,你看,最近这里里外外都是事,鸡飞狗跳的,您也累了,我这新学的煲仔饭,您吃吃看。”二琥跷起二郎腿,半打趣说:“怎么,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红艳忙说:“妈看您说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这手艺,我有空就做给你吃。”二琥忙摆手:“快别介,受不起。”

红艳还是笑:“看妈说的,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尊老爱幼,这是中华民族的美德,谁都有老的一天,不是说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不孝顺老人,将来自己的孩子也不孝顺您。妈,您放心,以后我管您到底。端茶倒水什么的,我都能做。”二琥撇撇嘴:“行啦,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有什么要求我的,说吧。还费这么大的事。”红艳蹲在二琥腿边,细声细气说:“妈,您看,这次我回家才知道,我妈身体现在真是不好了,光上个月,就晕倒好几次。”二琥淡淡地:“噢,那得注意。”红艳继续说:“现在就她一个人在家,说是高血压,脾胃还有点不好,真是老了。”二琥说:“那你的意思是?”红艳嬉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看,奶奶这边不是现在都在住院么,三姑那房子也空着没人住,我就说能不能把我妈接过来,住几天,我也照顾照顾,尽尽做女儿的孝心。”二琥打断她道:“几天?是几天?”红艳道:“不会多久的,我还偷偷告诉你,妈,我妈在家可危险了。”二琥惊问:“危险?”红艳煞有介事,小声说:“家那边有个色狼,老想对我妈图谋不轨。”二琥哑然:“得了,都这年纪了,还有啥可图的。”红艳嚷嚷道:“哎呀是真的,不信你问倪俊,我真是担心死了。”二琥吃了一片红肠:“那三姑的房子也不是我说了算啊。”红艳拍马屁道:“三姑都去国外了,房子就委托给妈您了,你说了要还不算,那真是不知道找谁说理去了。”二琥听的心花怒放,但面子上还是按住,故意放大声音说:“行吧,就来住一阵儿,这大观园还许省亲呢,别搞得我跟土霸王似的,回头你又记恨我。”红艳忙说哪能呢哪能呢。

过了几天,红艳就开始张罗她妈来京的事。先是给她小姨打电话,让她去做说客。然后又自己亲自打电话,反复劝说。可好说歹说,庆芬还是不同意。刘红艳急得抓耳挠腮,又是装哭又是闹,可孙庆芬就是一句话,不去。解释是,没必要。刘红艳有些灰心。她跟倪俊说:“你快快想想办法啊。”倪俊不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能强求呀。” 

红艳一听急了:“怎么叫强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孝敬我妈怎么了,我妈受了这多年苦就不能享享福吗?噢,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你的生活方式好,一个男人,不上班,整天就知道吃老太太的退休金,还有就是去领那点政府给的失业保险,你有意思没意思啊,德行。”倪俊闷头不说话。红艳趁势说:“哑巴了?一提到就业你就装傻。”倪俊还是不说话。红艳光着脚飞踢了他一下。“你就不能去求求人,非在这装大爷。”倪俊被欺负得受不了,说:“你让我找谁去?!” 红艳嘲讽道:“你啊你,你就是放着菩萨外烧香!去找二叔啊!”倪俊说:“二叔?”红艳说:“二叔开了个公司,据说做得还挺大。”倪俊没说什么,表示自己会想想办法,改天找二叔说说。红艳又问,妈的事,你有什么好办法?倪俊说:“妈这边攻不破,要不就从另外一方面试试看?”红艳打了个响指,说有了。一个计划已经在她脑海中出现蓝图。

第二天,倪俊早早去了医院。他要等他二叔倪伟强——求工作。这么多年,他爸和二叔的关系一直不算好。倪俊知道,主要是他爸太轴,是家里的老大,没本事,所以在弟弟妹妹面前,想摆架子又摆不起来。几次三番,老倪反被伟强当众训斥一番,所以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而正因为此,倪俊也不好跟二叔走得太近。考大学的时候,倪俊和二琥都说想报伟强执教的科技大学,走走后门,挑好科系。老倪非不许,结果倪俊撞车,被下放到一个三流院校。对此事好几年后倪俊都有些不快。“你妈呢?”春梅过来了。倪俊说妈在家呢,有点不舒服。

春梅此前刚跟伟强大吵过,伟强当天就搬了出去。春梅后来想想,又有些后悔,钱都打算拿出来了,偏偏吵一架,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有些不值当。所以这天她特地又来医院,希望能遇到伟强,好缓和缓和关系。“哪里又不舒服,真是要注意身体,让你妈最少一年要体检一次,不能马虎,我就是例子。”

倪俊平日里跟春梅交流不多,从小他就一直觉得她是个和善的女人,自然不害怕她。倪俊心里一动,想说为什么不能找二婶帮帮忙呢,于是便试探性地问:“二婶,有个事想求你。”春梅呆了一下,她没想到倪俊会这么问,“什么事?”倪俊皱着眉说的:“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求二婶才管用。”春梅有点犯嘀咕,但还是说:“你说。”

倪俊说:“今天真是只有二婶在我才说,我好一阵都没工作了,红艳说我,爸也没少说过我,可我就是有点提不起神来,他们都说我……啃老……”说着,倪俊的神情有些落寞,半低着头。

春梅动了恻隐之心:“有什么你直说,婶子能帮的肯定帮你。”倪俊说:“谢谢二婶,我是听说二叔最近开了个公司,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我想过去帮帮忙,这事我只能跟二婶说,也只有二婶能在二叔那说得上话。”春梅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毫无疑问,倪俊的话,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可不是么,她是倪伟强的老婆,她说不上话,谁说得上话。只不过伟强的公司具体地址,她还真没打听过,因为刚成立不久,再加上她此前生病,所以也就没在意,但春梅心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去伟强的公司转转,哪怕认个错,她也愿意,只要能修补关系。

“没问题,这事婶子记下了,你等婶子消息,哪天我叫你一起过去。”春梅笑眯眯说。这时候,小护士又来催缴费,春梅刚好带了钱,就顺带缴了。心疼是心疼,但刀在脖子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天晚上,伟强还是没回去。春梅有些着急,想个他打个电话,盘算了盘算,还是决定算了,有话还是当面说吧。她打算隔天去倪伟强的公司看看,带着倪俊,一来算是“主动示好”,二来,你倪俊在场,伟强就是再不满,估计也不会太发脾气——他毕竟是顾面子的人;三来,如果能帮倪俊安插一份工作,当然是最好,做做人情,如果不能,那也要伟强亲口拒绝,她不做这个坏人。春梅打了个电话给伟强的一个好朋友,说伟强电话打不通,而她刚好要给倪伟强寄一个快递什么的。那个朋友也没上心,随口就告诉了春梅。第二天,春梅没给倪伟强打电话,就叫上倪俊“杀”过去了。

楼下大楼管理员拦住了春梅。“找谁的?有证件没有?”管理员说。倪俊不敢说话。春梅说我找倪伟强。管理员觑了她一眼,说:“哪个公司的?”春梅说:“倪伟强。”明显有点硬气。管理员也不含糊:“没听过,我们这里没有出入证不能随便进的,要不然你请人下来接你。”春梅一听来火,张嘴就要嚷,倪俊赶紧拉住她。伟强从电梯里下来,一眼看到春梅。“怎么回事?什么问题?”管理员一见她有熟人,也就软了,嘟嘟囔囔了几句。伟强问:“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找到的?”倪俊憨笑。春梅撇嘴说:“怎么,不能来,有不可见人的?”伟强有点窘,转向倪俊:“医院又出什么事了吗?”倪俊看了春梅一眼:“没,没事。”春梅抢白:“今天就是想来倪大老板的公司看看,怎么,不允许?”伟强说没什么不允许。春梅说那就上去。伟强的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手机响了。伟强走到一边去接。是周琴的。

“你还在办公室?”伟强压低声音,“你先躲一下,直接下地下一层,开车出去转一圈,我不给你电话你别回来。”周琴问怎么了。伟强不耐烦说:“别多问了,照办吧。”周琴不依,非要问。“她来了。”伟强说。

周琴醍醐灌顶,立马拿起套装,拎起皮包,跟前台交代了一下,就要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把皮包和衣服递给前台,走进会议室,找了个小隔间,反锁好门,泡了杯咖啡,静候来人。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医院一团糟,家里一团糟,公司一团糟,还嫌不够乱。”伟强推门坐下,脸色不好看。春梅自觉没有面子,大吼:“倪伟强!你别太过分。”倪俊扶住春梅,对伟强:“二叔,婶子身体不好,你让着她点儿。”春梅一挥手:“我不用他让!”伟强皱眉:“说吧,什么事?”春梅冷笑说:“是你们老倪家的事,你不管,谁管?”伟强说到底什么事。春梅叫倪俊先出去坐会儿,然后说:“你这公司也开了,也要雇人,对吧,最起码跑跑腿泡泡茶的事,还是要人做的,俊俊现在没工作,你看怎么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一个。”伟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早都说帮着找工作,大哥没接这茬,我就没提,不过我说春梅,就算是要安排工作,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地过来吧。你是不是查我?”春梅冷笑说:“不至于。只是刚刚好从妈那回来,路过。”伟强沉吟:“我想也不会。”说完他又让春梅坐,自己跑去外面找了点茶叶,亲自端了茶过来。张春梅抬眼看看四周,洁白的墙,墙上挂着镂空的红木神龛,里面有长明灯和果品,供着一尊菩萨。沙发是淡紫色的,坐上去,软软的,似乎比家里的沙发还高级。墙角的水缸里有鱼,打着氧气,噗噜噜朝水面翻泡。办公桌上,则用玻璃水瓮养着两株仙鹤草。她看不出自家男人还有这个兴致。

伟强让春梅喝茶,春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半笑半不笑地说:“按法律程序说,我们是夫妻,那我就是这个公司的老板娘,是不是?”伟强说话不能这么说。春梅喝道:“那怎么说,你告诉我怎么说,我洗耳恭听。”伟强说,工作上的事你也不懂不是,更何况你的身体条件现在也不允许太劳累。伟强当然是好心。但春梅听起来,就只觉得是对她的莫大讽刺。

“我不懂?你懂?你什么都懂?做生意搞女人你现在都是有一套,我身体条件不允许?我也不需要允许,老板娘,就是掌管掌管大局,细节部分,自然有底下人弄,我现在算弄明白了,抓大放小是什么意思,以后这公司,我不但要来,还要常来,天天来。”伟强被堵得说不出话。

周琴贴着门板听到,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只是做生意赚钱,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她不认为自己是小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也没有要有意破坏任何人的家庭,她自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她与原配,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更何况,她也没想要与倪伟强结婚。再过几年,她赚够了,去国外做研究,生活,又是一番新境界。可现如今,原配打上门来,周琴只觉得进攻不必,但防守反击,绝对是理所当然。

吱得一声,门开了。周琴猛然回头,发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她锁了前门,忘记锁后门。倪俊左看看,右看看,一不小心闯进来了。周琴慌了,压低声音,面目狰狞:“你干什么的!”倪俊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见着周琴白花花的修长美腿,他觉得有些晕眩。顺势坐下。

倪伟强抽着烟,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春梅,我哪曾有一点地方对你照顾不周,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们不也走过来了么,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不信任。”春梅冷笑,说信任是自己争取的。伟强说要我怎么争取。春梅说,已经迟了,自从上次在医院看到你跟你那个妖精女学生勾搭在一起,我就不敢完全信任你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就这么傻,自己的青春没了,奉献给这个家了,可你呢,倒是有了第二春。倪伟强说:“春梅你真误会了,她就是一个女学生,我们之间没别的。”

周琴在一门之外,越听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

春梅喝了一口茶:“没别的,你怎么证明?”伟强说我发誓。春梅说男人的誓言,跟一个屁,我宁愿相信一个屁,屁还有臭味。伟强说那你让我怎么办。春梅想了想,说:“把你的银行账户上的钱,转一半到我的账号上,而且,你的银行卡,跟我的手机号挂钩,只要你刷卡,取钱,我就知道,我是你的财务总监。”伟强咬牙说行,又说,好了春梅,你别闹了,先回去,俊俊的事,我肯定会管。

周琴弯着腰,撅着屁股,贴着门缝听,恨得牙根痒痒。倪俊就坐在沙发上看,周琴的底裤,好像一抹星光,在倪俊面前闪闪发亮。

春梅说那你发誓。伟强走过去,搂住她:“你不是说男人的誓言都没用吗?”春梅不理这一套,说:“那是说对我发誓没用,我要你对菩萨发誓。”说着,春梅遥遥一指。伟强皱眉。春梅笑说,怎么,怕了吧。伟强说,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春梅说:“不怕就好,那你对菩萨发誓,你心里没有那个妖精学生,以后也不跟她有任何关系,如果有违此誓言,老了也没人养,死了也没人葬。”伟强犯难:“你这也太狠了点吧。”春梅说你说不说。伟强只好说我说我说。于是照着春梅的吩咐说了一遍。这一说不要紧,门那边的周琴急火攻心,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腿长,高跟鞋一插,弹无虚发,硬是把旁边一盆滴水观音给踹翻。缸子碎了,水流了一地,周琴狼狈不堪。倪俊见状,忙去扶她,周琴不耐烦,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不许说我在这!”说完她慌慌张张走了。

“怎么回事儿?这么大动静。”倪伟强站在门口,手插在口袋里。他身后站着张春梅。屋角一片狼狈。“没,没事。”倪俊有些哆嗦。他一向怕二叔。“瓶子怎么破了?”伟强发出男低音。倪俊不知所措。春梅拦住他:“好了好了,破了就破了吧,大惊小怪的,叫人来打扫就是了。”伟强没再说什么。春梅带着倪俊走了。走之前还交代,一定要把倪俊的工作落实到位。伟强答应了。

二琥咣当一声把搓板摔到卧室里。“说吧,什么东西没了。”老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不说?喏,”二琥嘴努了一下,瞟了一眼搓板。老倪说行啦,遇到抢劫的了。“抢劫?”二琥瞪大了眼睛。老倪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拿老玉去潘家园被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二琥气得直捶床。“你有钱是吧,有钱也得去买套房,你这是什么你知道吗?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你要往那里面填啊?那是无底洞!老二我看都支撑不住了,你能比他还行?”老倪嘟囔了一句:那也得出点力。二琥指着他的鼻子道:“还要怎么出力?!我姓吴的照顾了多久,忙前忙后了多久?这可是实打实的出力,你别不识好歹!要说没出力,也摊不到我们头上,老二还出点钱,老三呢,拍拍屁股去国外了,她才是真没出力。”老倪说不出话。两口子怄着气,背对背睡了,谁也不理谁。二琥睡不着,用腿捣了老倪一下。老倪说干嘛。二琥没好气:“帮我捏捏肩。”老倪知道这是她给他台阶下,就翻身过来,一下一下捏着。二琥说:“我说话是有点重,但也是为我们这个家着想,你想想,妈这个病,不是我说句不中听的,就是个时间问题,现在根本是一点质量没有了。”老倪叹了口气:“那也得治啊,毕竟是咱妈。”二琥戳气,说:“没说不治,但我们也得为自己考虑,对了,那个来给老二送钱的女的,我看有故事。”老倪觉得不对劲,说春梅估计还不知道。二琥道:“哪不知道,早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怎么办,这一天天老了,身体又是那个样子,闹开了,离了婚,以后谁给她养老?斯楠也是个不孝顺的,跑到天涯海角去,影都见不着。要这小孩有什么用,俊俊虽然谈不上有多大出息,但好歹在身边啊,以后你我有个头疼脑热,总不会不管我们的。”

老倪抱了一下二琥的腰,笑嘻嘻说:“有头疼脑热我管你。”二琥一脚把他踹开:“得了吧你,以后不让我伺候你就算好的了,不指望你!我身体比你强。”老倪说:“你说得还真是,我最近血压又上来了,心脏也不好,那天没带速效救心丸,忽然疼得受不了,我还是让黄猴子去药店赶紧给我买的。”二琥翻身转过脸:“我怎么没听你说?”老倪长出一口气:“过去就过去了,还说什么,以后注意就是了。”说完睡觉。第二天,老倪照旧去上班。二琥照旧去医院看着老太太。

没过多久,倪俊的工作问题居然解决了。他二叔倪伟强给他在新公司安排了一个总监助理的职位。说周一就可以去上班。红艳高兴非常,周六特地做了一锅煲仔饭,给倪俊庆功。红艳一边用勺子搅饭一边说:“这次是二叔介绍的工作,不比平常,这人情关系都在里面呢,你可别三天新鲜劲,或者干了一会儿受了点气就不干了。”倪俊把一口饭塞进嘴里,说了句不会。红艳接着说:“去当助理,相当于贴身秘书,凡事要忍让,出去做事就是这样,不能跟在家里似的,在外面可没人像我这样,把饭端到你手里。倪俊说了句知道,继续猛吃。

找到了新工作,他也很兴奋。不说有多少工资吧,最起码,他找到了点自信,不用再吃软饭了。啃老族的帽子,他倪俊必须坚决甩掉。

周一大早,倪俊穿好红艳给他准备的工作装、皮鞋,拎着公文包,兴冲冲地去上班了。到了公司,倪伟强不在。前台引着倪俊到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位置,说了句你先熟悉熟悉环境,就去忙自己的了。不多会儿,一个穿着桃红色短裙,近身上衣的女人推门进来。两人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是你。”两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会议室里。倪俊忘不了她的红色底裤。“我叫周琴,公司的运营总监。”周琴落落大方,主动伸出手。倪俊赶紧握住,礼节性地摇了摇:“我叫倪俊,新来的助理。”周琴说:“我的助理?”倪俊有些发窘。周琴扑哧笑了。

毫无疑问,在某种意义上说,倪俊是个好助理。但前提是,心甘情愿。

周琴不拘一格的为人态度,行云流水的办事风格很快就赢得好感。周琴比倪俊只大三岁,但社会经验方面,却超出他许多。倪俊帮她拎包,开车,订饭店。有时候酒桌上还不失时机地挡酒。当然,周琴也没有亏待他,第一个月结束,7千大洋奉上。在卧室,红艳从信封里小心翼翼把钱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一个女人再能干,也还是希望能花到自己男人给她的钱。倪俊嬉笑着说:“你看你那样。”红艳翻了他一眼说:“我这样怎么了?你还真不信,我告诉你,钱也是有灵魂的。”倪俊嗤之以鼻。“钱有什么灵魂?钱臭钱臭,鲁迅以前还把钱放到鞋子里,天天踩,就因为钱以前压迫过他。”红艳弹起来,拿出自己红色长钱包,一边往里面放钱一边说:“那都是以前的老观念老思想了,还放进鞋里,别闹了,喏,全世界每一天都有那么多钱印出来,每一张钱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也都需要得到善待,你看,这一张百元大钞,你就需要好好地,平平整整地把它放到钱包的最好的一个位置里,这样它舒服了,它就会想啊,咦,这个人对我这么好,那我也叫我的兄弟姐妹都来找他吧,这样你的钱才会越来越多,还有就是,千万千万不能往钱包里放发票。”倪俊说你什么逻辑。红艳说:“这不是什么逻辑,这是做人的道理,善待知道吗?你善待它,它就善待你,就跟养老一样,你善待老人,以后你的孩子,也会善待你。”倪俊说这点我同意。

红艳盘着腿把钱数完了,猛吸了一口气,说:“哎呀,你说你要早去求求你二叔,不就什么都有了,还等到现在,新工作不累吧。”红艳这才想起来问倪俊他的工作。倪俊说还好,就正常上班就好了。红艳也没多问。

倪俊就这么一天天上着班。

周琴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当然知道倪俊与伟强的关系,所以有时候,她也会不经意地点倪俊一下,打探打探情况。而倪伟强自从倪俊来了之后,也只到过公司两三次,他在学校里有职务,还要管老太太的病,所以这边几乎是交给周琴打理。有一天,办公室里就剩倪俊和周琴两个人。周琴斜着靠在办公桌旁,两条长腿凄凄迷迷。周琴一挥手,桃红色指甲甚是锋利。“给倪总打个电话。”倪俊立刻把手按在座机上,等待着她发话。“请他今晚务必去翠华大酒店,有重要客人。”倪俊拨了,伟强接了,但拒绝了,老太太情况危急,下了病危通知单,他必须在旁边守着,说一切事情,拜托周琴。倪俊转述。周琴心里很有些不高兴。这天是见一个重要客户,合作能不能谈下来,是关键时刻。他不来,算什么。但她也知道,倪伟强从来说一不二,他说不来,那就确实是不能来,雷打不动。她只能自己摆平一切。

周琴在办公室里来回走。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好像倒计时的钟点,也似战前的鼓点。“你说,倪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琴忽然问。显然是问倪俊。“这,这……”倪俊一向怕伟强,所以有些不好说。“他对她老婆也这样?”周琴口气轻佻,说完立马有些后悔。“他还是很顾家的。”倪俊说。周琴冷笑:“顾家,哼,他凭什么顾家,没有我们在这忙忙碌碌,他有什么资本顾家,现在男人真是可笑。”倪俊不说话,默默地欣赏着生了气的周琴。

她伸出纤纤玉指,倪俊识相地给她递上烟。点燃了。她猛抽一口:“你说现在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屁!还不是老了就甩了,都是例子。”倪俊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当听众。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晃悠了一阵,周琴瘫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倪俊想要安慰她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倪俊说走吧,我去开车。周琴站起来,摇摇晃晃,差点晕倒——减肥,血糖低。倪俊赶紧上前扶住她。他的手臂不小心压迫到了她的半球,软软的,有点弹性,她身上的香气,好似一种毒药,弥漫在他周围。他一下动弹不得,但理智很快恢复,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除了刘红艳,好好先生倪俊没碰过第二个女人。她面如白纸,头发凌乱,但反而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他把她扶到沙发上,去倒了一杯水,放上几块方糖。“要不我打电话去取消吧。”倪俊说。“不用!”周琴闭着眼,右手一挥:“我休息休息就好。”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周琴的脸有了些红润。两人便开车前往。

这一晚生意谈得很顺利。而倪俊为了“怜香惜玉”,也格外多帮她挡了些酒。几个老板都开玩笑说:“哎呀周经理,真是找了个好助理呀,长得又帅,又能开车,又能喝酒,可别酒驾被抓啊!”周琴只是笑笑。应酬完了,倪俊要开车,周琴不让,说太危险,被抓住不得了。最后还是周琴开车把倪俊送到家门口。然后自己开着车回到单位。一进门,倪伟强坐在屋里,大灯没开,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毛毛的黄光。显得他特别憔悴。“小琴。”伟强叫了一句,声音很嘶哑。

周琴放下包,“你怎么来了?”伟强说:“刚出了危险期。”周琴说那很好,就开始收拾东西,公司有个小房间,摆着一张简易行军床,有时候办公晚了,周琴就在这里睡。她并没有要跟他聊下去的意思。

伟强走上去,问:“公司账上还有钱么?拿点出来吧。”

“少来这套!”周琴奋力挣脱,“现在这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更不是你的私人银行,我们养着员工,对外还有合作,资金链条一旦断裂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伟强喃喃,声音越来越弱,“可是,我妈她……”他欲言又止,带点哭腔,但终于没有哭。而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捋头发顽皮地耷拉在前额,显得他特别颓丧。她心软了。

“最后一次。”她狠狠地说。

伟强抱住她的腿,用脸来回蹭着。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找到了它的主人。周琴背着身,她不敢回头,不愿看他,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头,看到他那张充满情绪的脸,自己又会沦陷。“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对我好……”伟强像是念着咒语。周琴慢慢融化了

手机铃声响了。居然是那首恶俗的“爱情买卖”。周琴有些诧然。

伟强慌张着找电话。他害怕听到坏消息。

还好是春梅。但春梅的来电,对于周琴来说,无疑是坏消息。她再一次破坏了她的好事。

周琴恨得牙根痒痒。

“家里有点事……”伟强试图解释。周琴闭上眼,一挥手,示意让他停止。她抱着胳膊,转过身,不看他。他拿起衣服,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周琴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整座城市,车流,灯光,暗沉沉的天。她来这座城市许多年了。周琴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周琴说爸,哦,没事,在家还好吧,阿姨还好吧,又说哦,没事,我就是问问,过年我不回去了,嗯,自己过,钱我给你汇过去了,你自己看着买点东西,也给阿姨买一点,哦,还有弟弟……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周琴只觉得四周清寂。她有些冷。忽然想跟人聊聊天。她下意识地拨通了倪俊的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她又连忙挂掉了。

电话那头。倪俊哇啦哇啦吐着。刘红艳一边用脸盆接,一边骂道,说你不要命啦,喝这么多,让你去上班又不是去拼命,就你傻……

手机在床头震动了一下,谁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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