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蛋糕现在是满大街都是了。自己在家里也可以做,鸡蛋,面粉,一点点盐,在小碗里打至发泡,拌入面粉,倒进模具盒里,放进烤箱,不需要多长时间,便可出炉。
我小时候吃的蛋糕不知道有没有蜂蜜,甜味是有,可能是香精,那时候还叫鸡蛋糕,是学校的小工厂做的,每到秋冬,第二节课下课后,小工厂生产的鸡蛋糕(有时是桃酥或者别的什么,夏天改成冰棍)就会被抬到教室里,由班长分发给学生们,不过当然不能白吃,每个月家长要交二十块钱糕点费。
我一直吃到三年级,浑然不觉,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到了第二节课后,自然就会有鸡蛋糕送上,吃了,玩一会儿,继续上课。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四年级的时候,我家里出了事——老爸去世了,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忽然某日,班长和生活委员分发鸡蛋糕的时候,竟然指着我大声说:“你从今天开始不用领鸡蛋糕了。”很显然,家里没有续费。
我脸在发烫,教室真没法待了,我迫不及待跑去操场,好像个犯罪分子似的在沙坑、双杠边游荡,我要流泪了,就索性两腿吊在双杠上,倒挂,眼泪抗住了地心引力,暂时不流了,上课铃叮铃铃响,我装听不见,可我到底是个好孩子啊,课不能不上,不上课,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自己。
我又乖乖走进了教室。
班里同学断断续续,他们得知我家里的消息,一面窃窃私语,一面报以同情的目光。我真受不了。有个同学最可恶,我永远记得他叫李恒,戴着个眼镜,胖滚滚的,动不了一会就一脑门子汗,有一回下课,他竟然直接跑到我的面前,挥舞着鸡蛋糕,笑不嗤嗤地说:“你爸死了。”我僵住不动。他又说一遍:“你爸死了。”
我两边太阳穴发胀,脑子里嘤嘤响。一个拳头打在他的眼镜上,眼镜碎了。我为此写了检查,在教室外面罚站了两堂课。我没有哭,跟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笑,因为我不想哭出来让别人笑。
家里人到底是关心我的,我姑姑在学校会计部做事,作为教职工,每天上午,她也会分到一块鸡蛋糕。以前我订鸡蛋糕的事,都是老爸委托给她代交,老爸不在了,姑姑可能为了省这个钱,不再续费,而是把她的那一块鸡蛋糕省给我,让我第二节课下课时去拿。
于是,从四年级下半学期开始,上午第二节课后,我总是低着头,走过长长的走廊,到二楼西拐头姑姑的办公室,去拿课间食品,桃酥,小饼干,当然更多的还是鸡蛋糕。
我走进去,看见鸡蛋糕放在卫生纸上,静静的。
姑姑工作繁忙,看到我来了,便说,喏,拿去吃吧。
我的脸又一热,多么令人尴尬的鸡蛋糕啊!从别人手上讨一口鸡蛋糕吃,尽管也不算别人,是姑姑,但我还是觉得莫名地羞愧。
吃了几个月,我的自尊心实在有些受不住,我不再去找姑姑,下了课我就玩消失,去体育器材倒挂双杠。
有一天回到家,老妈问我,你姑说你下课不去拿糕点了,怎么回事。我支支吾吾,搔搔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
老妈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说那算了,不去就不去了。
老爸生病期间,我中午在姑姑家吃饭,姑父怕我去医院看完老爸之后身上有细菌,时不时地,会让我站在院子里,转圈,他拿着一只喷花的细花洒,一边喷一边说:“转,转。”
我像一棵树被喷了一遍。
喷的不是水,是84消毒液。
老妈知道后,大哭一场。
九月,新学期,老妈给我续了费。
我又有鸡蛋糕吃了。
出自新书《怀旧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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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明白,可以拥有常人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幸福,生命里的无常是最难卸载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