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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曼:你是淡雅的诗,我是华丽的油彩

(2015-10-24 06:31:59) 下一个

民国女子中,我最喜欢陆小曼,最钦佩林徽因。

 

作为女人,陆小曼活得够自我,怎么喜欢怎么来,至情至性,妖娆亮烈。前半生,她姹紫嫣红,是舞台上的焦点,生活中的明星,上天的宠儿,繁华得像一树桃花,她是春的一句话;后半生,她繁华落尽,是孤独的未亡人,虔诚的学画者,忏悔的信徒,冷寂得像散场的烟花。孤独,倾颓,心碎,像一只醉了的蝴蝶。寂寞也是一种美。

 

看陆小曼的照片,明朗得厉害,前期灿若桃李,后期素面朝天,但同样“精灵”。尤其那张戒烟后的单照,短发齐耳,迎着风,很是洒然。小曼如九天精灵入凡尘,走到哪是哪,她肆意妄为,本着她的心,生活给她教训,她也知改过。但只怕没有改过机会,一不小心又坠入苦海。苦海也罢,她便在苦海里游水,浮浮沉沉。

 

小曼是个女人味十足的女人。女人的优点她发挥到极致,女人容易犯的错误她也屡屡犯下。在生活里,她不是思考者,而是体验者,她随波逐流,常常不自知,所以容易沉迷。爱也爱得重,恨也恨得真。一口烟抽下去,一不小心就抽了半辈子。

 

小曼从不去设计自己的人生,她生活中的一切,仿佛都是自然而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过不去,又总有贵人相助,绝处逢生。她胸怀宽广,不是因为境界高深,而是因为纯真,而是因为她全无防备。自小生活优渥。她以为世界从来如此,笑对人生,便没什么好惴惴不安。

 

陆小曼和林徽因都出身名门,但行事方式迥异。或许我们可以说,陆小曼像河,百川到海,一去不回,一路的平静、激荡,她不断创造着新的局面,精疲力尽,却也瞬间精彩。林徽因像湖,明净,沉稳,虽然也有起风浪的时候,但最终还是一方静水,只是,有水进来,有水离开,她总是新鲜,趋于永恒。

 

陆小曼比林徽因长一岁。小曼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徽因是灵活多变的双子座。小曼出生在上海,林徽因出生在杭州。童年生活,毫无例外地影响到了她们未来的人生。林徽因的童年,虽然没有多少波折,但可以感觉得到,她是不快乐的。在年长之后,林徽因也很少谈及她的童年。林徽因的家庭复杂而纠结。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看照片里林长民那一双眼,闪着灼灼的光。他是个热情的人。他留过学(和陆小曼父亲一样,他也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办过学校,参加过革命,当过民国参议院的秘书长和司法总长。他工诗文,擅书法,在文人的圈子里名气很大,但对林徽因来说,有一件事却很遗憾,也很无奈——她父亲结了三次婚。

 

林徽因母亲何雪媛是二房。生了三个孩子,只有林徽因活了下来。二房,在一个有三房太太的家庭里,是个很尴尬的位置。前头地位稳固的大太太压着,也许人家只是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但位置在那摆着呢;后头三房,年轻貌美,又接二连三生儿子,生女儿。何雪媛独守着一个女儿,无子嗣传宗接代,压力怎能不大?住小院子,逼仄,阴暗,抬头只有一小片天,冷寂,凄孤,还有母亲不定期的眼泪。

 

林徽因的童年像一块冲击平原,一边是父亲有限的爱,一边是母亲的忧郁,汇流到一起,给了她一种复杂的体验。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是长姊,她爱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半封建家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有深深伤害过她。她很早就知道,人生从来不总是阳光普照。可能正因为此,她后来一生都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的温顺,而是,不断追求人格的自由和独立。

 

而陆小曼不。陆小曼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童年是动态的,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印象。北京城,富家女,调皮,聪明,美丽……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凝聚出一个肆无忌惮的小曼。事实上,她日后的人生,也的确是往肆无忌惮的方向漫溯。小曼从小就显出了一种无人能比的气场,她喜欢别人对自己称臣。娇嫩,骄傲,小曼是民国的娇骄女。

 

小曼父亲是陆定,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过学,参加过同盟会,后来又入了国民党,掌握财政大权,是银行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母亲吴曼华,标准的江南大家闺秀,是常州白马三司徒中丞第吴籽禾的长女,能诗会画,多才多艺。小曼的家,是如假包换的大富之家。小曼天生乖巧伶俐,出生那天,正好是观音菩萨生日,家里都叫她“小观音”。

 

陆小曼的母亲吴曼华生了九个孩子,只有小曼活了下来。小曼成了家中独苗。独生女的地位,影响了小曼性格的养成。顺理成章地,宠爱,便成为陆小曼童年生活的关键词。恃宠而骄。小曼七岁入京,八岁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活泼爱玩,调皮异常,她唯一怕的人是母亲吴曼华。她母亲教她学画,让她看书,敦促她潜心功课,但小曼总是耍赖。她是母亲的小棉袄,母亲是她的领路人,相比于林徽因,陆小曼与母亲的关系要融洽得多。小曼自小在学校就是大姐大,行事作风,十足霸气,常常带头干些小小的坏事。她父亲打了她一次,她也知渐渐改过。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上贵族学校:圣心学堂。

 

林徽因的童年仿佛总是在搬家。1904年,她生在杭州陆官巷林宅。1909年,搬到蔡官巷。1912年,搬去上海,林徽因开始在爱国小学读书。1916年,林长民在北洋政府做事,她又跟着搬去北京,住后王公厂,入培华女子中学读书,学英语,接触西方文化。从南到北,林徽因哪都沾上点儿,她是闽县人,出生在江南,在沪上读过书,最后又来到北京。她有江南女子的灵秀,又有北方女子的大方。有趣的是,陆小曼同样南北交融,取南方之柔美,北方之率直。

 

陆小曼感性,随心所欲,因为她有这个资本。她是骑着马的飒爽少女,随便就能给人一鞭子。林徽因也感性,也随着自己的真心,但她的理智往往控制住了感情,像辔头系了马首,不至于太信马由缰。林热烈,但又有法度,柔情,又独立自主。很多时候,林徽因的性格处事是很男性化的,而且在感情与理智发生冲突的紧要关头,她总是能用理智牵制住情感,不让它走得太无边无际,她得到了美好前程,平稳的人生,却埋葬了内心深处的渴望。陆小曼的人生像是抛物线,大起大落,而林徽因的人生,则有些像一根钢丝飞入云天——林徽因是一直向上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们像鸡尾酒,有不同的层次,不同的韵致。

 

 

1918年,对陆小曼和林徽因来说,都是个极为重要的年头。这一年,小曼入了法国人开办的贵族学校,圣心学堂,开始有计划地学习英语、法语、钢琴、油画、社交礼仪,小曼混在一堆外国人和官二代、富二代里,如鱼得水,开启了一代名媛路。恰是在这一年,林徽因遇到了梁思成。她14岁,玲珑,清秀,神采飞扬。他17岁,文雅,稳重,不乏幽默。大人们有心撮合,但也不宜操之过急。两人虽然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淡淡的,朦胧的爱意,笼罩在他们周围……这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始。

 

那是陆小曼的“皇后时代”。当她华丽丽地站到社交舞台的时候,所有人大吃一惊。皮肤雪白,头发乌黑,双眼水灵,声音柔美,弹得一手好钢琴,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娟娟秀秀的蝇头小楷,能朗诵,会演戏,懂外语……小曼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社交人才。风光的日子,一天一天,像坐在云上。她去剧院,有仰慕者跟着,她去公园,也一样。这其中,有男学生,有欧洲人,还有公子哥,她是公主,他们都是她的臣仆。他们每个人都以能与小曼说上一句话,帮小曼拿一次东西为荣。小曼则拿眼睛斜么着看看,高傲地走开。她是校花中的校花,闺秀中的闺秀,是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的名媛。

 

上流社会四个字,在这个骄傲的女孩心里,不过是陆小曼展示自己的一方舞台,她走上去,很自然地,然后下来。满堂都是掌声。上流社会热情地拥抱了小曼。十七岁,小曼成了外交部的口译员。她身边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外国使节,小曼的随即应变,在外交工作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她不止一次地巧妙维护了中国的尊严,而她的俏皮可爱,美丽容颜,则是外交工作中闪耀的名片。三年的翻译工作,让小曼真真正正成了一位名媛。智慧,美貌,见过大世面。陆小曼,这个被胡适称为“不可不看的一道风景”的女子,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崛起在京城的社交界,红极一时。她成熟,圆润,落落大方,上流社会那一套潜规则,她了然于胸:该微笑时微笑,该拒绝时拒绝,该热情时热情,该冷淡时冷淡……天真与老练,在小曼身上,完美地融合着。

 

热烈的音乐,七彩的光线,浮动的暗香,奢华的服饰,这些寻常女孩想都不敢想的一切,结结实实地充塞在小曼的生活中。没什么奇怪,这就是小曼的生活常态。她习惯与此,高高在上,自我欣赏。小曼天生需要舞台,她一出现,就占据了社交界的半壁江山。此时,我们的林徽因女士,则随着去英国任职的父亲,远赴伦敦,开启了自己的另一端。1920年,林徽因十六岁,她身在欧洲。这是怎样一种幸运。20世纪20年代初,侨居巴黎的美国作家格•斯泰因对海明威说:“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林徽因恰在此时身处欧洲,不过,她并未迷惘,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精神及思想上的解放。一切似乎那样自然而然。她遇到了一个给她启发的女建筑师房东,并由此立下学习建筑的志向;她游览巴黎、逛日内瓦、访柏林,她用一双慧眼,贪婪地看着这一切——这以前她从未曾想到过的一切,不知不觉,她扩大了自己的视野;她还遇到了一位诗人,叫徐志摩。

 

林徽因在《悼志摩》写道: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认识影响他迁学的狄更生先生。”徐志摩想认识狄更生,找林长民引见,进而认识了林长民的女儿——美丽的林徽因。伦敦的小雨,同一个屋檐,徐林相遇,太美。徐志摩沉醉了。林徽因也沉醉了。只是她在沉醉过后,是惶惑与恐慌。因为他要跟自己的妻子张幼仪离婚。

 

王赓英俊,挺拔,有一张漂亮的履历单:清华毕业,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高才生,后来又读了西点军校,和艾森豪威尔是同学(美国名将),1918年,以第十名的成绩从西点毕业。没钱,不要紧。少年得志,文理兼修,温和敦厚,相貌堂堂,又是老乡。王赓入了陆定夫妇的法眼。他们负责操持一切。

 

小曼的婚礼,震动四方,婚还没结,媒体便早早开始“预热”,“一代名媛花落王赓”的消息被放得街知巷闻。民众闻鸡起舞,就等好戏上演。婚礼毫无意外地盛大,阔气,奢华,无以复加。光傧相就请足九位。曹汝霖之女,章宗祥之女,叶恭绰之女,赵椿年之女,还有几位英国小姐,一齐上阵,为陆小曼作嫁。十九岁,陆小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在一日之间,风光大嫁。

 

小曼穿着嫁衣,吃着蛋糕,交换着戒指,努力做好一切西式结婚礼仪,但,她也还是得走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条路。自由恋爱?小曼也许想过,但她还来不及做。她能有什么话说?她又能怪谁?时代便是如此——新的刚起来,旧的没散开。哪里有什么花开不败,赶紧找个好婆家,才是正经八百。没错,她对王赓感觉不大,可是,他到底没有什么错处,他很长得不坏,个性凑合,学有所成,前途无量,他是典型的绅士、潜力股、众多媒婆争夺的对象——他是最适合做合理的丈夫的一个人。可一切,似乎总有那么点不对。好像雾中行车,她看不清未来。

 

繁华散去,蜜月度完。小曼慢慢感觉有些失落。一夜之间,她不再是陆小曼,而成了王太太。她应该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打打麻将逛逛街,或者跟各类太太,东家长李家短,聊以度日……她做不到。“王太太”三个字是茧,怎么也管不住小曼这只蝴蝶。婚后,小曼依旧翩翩起舞。

 

许多人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到底林徽因漂亮,还是陆小曼漂亮?见仁见智。林徽因的脸比较有立体感,拍照是怎么拍怎么好,林徽因像一朵水莲,亭亭出水面,立到哪里都有股气韵在,她仿佛是有清气的。陆小曼的脸比较东方化,不上照,留下来的相片,让人对她的美貌度存有疑问。其实,陆小曼应该属于更耐看的类型,五官精致,越看越有风味,她像一支夜来香,浓郁又纯情,只为夜场开放。

 

 

林徽因很淡雅。她的淡雅,是冲淡,飘逸,很是有点仙风道骨。陆小曼也很淡雅,但她的淡雅,却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是否定之否定,她的淡雅背后有个浓艳的底子,可她偏偏要把万种风情遮起来,只是一副女学生装扮,头发短短直直的,皮肤莹白,只淡淡地施一点粉,然后,穿一双平底鞋,一件毛背心,或是蓝布的旗袍,一双眼睛,弯弯的,一颦一笑,风情才调尽显。陆小曼的淡,给人感觉却是浓的,烈的。林徽因像一首诗,清雅,淡然,读起来,朦朦胧胧,余韵袅袅,回味无穷;陆小曼像一幅画,清澈,明艳,看上去,真真切切,满目琳琅,无法忘怀。

 

 

大画家刘海粟这样写第一次见到陆小曼的情形:“当底下人通报说‘小姐就来’时,我纳闷:我们要见的是一位太太,就是还年轻,怎么叫“小姐”呢?谁知站在我们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啊!她就是陆小曼!’我在心里自己回答:‘这位女士真配叫陆小曼!’”梁实秋则写道:“面目也越发清秀端庄,朱唇皓齿。婀娜聘婷,在北平的大家闺秀里,是数一数二的名姝。”陆小曼的名气,在当年,显然要比林徽因大。在遇到徐志摩之前,她已经名动京城的名媛。她是胡适眼中“不可不看的风景”,走动带风,她跟着王赓去哈尔滨上任,人还没到,整个冰城就贴满了小曼的海报。她是比明星还明星,是真正引领潮流的时代女性。据说在小曼与前夫离婚不久,大洋彼岸的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公司,给小曼汇来了5000美元,力邀她去拍电影。小曼念及母亲年老以及自己与徐志摩的痛爱,一口回绝,并把款项原封不动打回去。名气之大,可见一斑。而林徽因,则仿佛是借着徐志摩的名气,才渐渐浮出水面。尽管她后来走得比这些人都远。

 

从某种意义上说,林徽因和陆小曼的婚姻,都属于包办婚姻。不同的只是,林徽因与梁思成的“包办”里,有种温情脉脉的东西,青梅竹马,老早就相识,而后,慢慢发展感情,一起读书,共同进步,最终,修成正果。林与梁从相识到结婚,整整走过了十年。而陆小曼不一样,她和王赓结婚,是标准的包办。包办给潜力股。而更巧的是,她们都跟一个人发生过“自由的恋爱”。这个人就是徐志摩。她们刚好是前后脚,在伦敦,林徽因与徐志摩有过情感的牵系,在北平,陆小曼又在婚姻之外找到人生的知己。一曲自由的恋曲,关联起两个绝代的女人。这是历史的奇景,充分彰显了过渡时代,自由恋爱的力量。

 

 

泰戈尔来华,结束了徐志摩对林徽因的幻想,开启了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深情。林徽因和徐志摩,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陪着老诗人,游览中华。“松竹梅”的美谈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一起演戏,演泰戈尔的剧,林徽因扮公主,惊艳四座。许多人都嗅到了一些暧昧气息。徐志摩抱着希望,想要挽回林徽因的心。但很快,林徽因便和梁思成一起,启程去美国求学了。余韵袅袅,徐志摩抱憾,但也无奈。孤寂。陆小曼和徐志摩的相遇,是两颗孤寂的心的相遇。他们都渴望找到点情感,来补充空虚寂寞无望的生活。他们很快撞出了爱的火花,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在林徽因毅然斩断暧昧,跟梁思成远走高飞的时候,陆小曼和徐志摩相互抚慰,找到了人生暂时的平衡——陆小曼是徐志摩人生天平的一颗砝码,也是他慌乱岁月的一支定海神针。徐志摩真,陆小曼也真,两个最真最自我的人撞到一起,顺理成章地谱写了一曲轰轰烈烈的爱的赞歌。

 

徐志摩给陆小曼和林徽因都写过饱含柔情的信,但给林徽因的显得迫切而忧伤,“流动 的岁月里,我渴望能共你渡过春花的烂漫、夏阳的妖艳、秋雨的萧瑟、冬雪的清寒……”给陆小曼的却喜乐安然,“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一个是来世,一个是今生。

 

陆小曼和林徽因一辈子很少正面相对。她们似乎有意避开彼此,因为中间有个徐志摩。她们大概总会在别人口中听见彼此的消息,但估计也只是听着,存在心里,自己揣摩。暗地里,当然也少不相互指摘。徐志摩八宝箱的保管者凌叔华,曾经写信给胡适说:“前天听说此箱已落入徽音处,很是着急,因为内有小曼初恋时日记二本,牵涉是非不少(骂徽音最多),这正如从前不宜给小曼看一样不妥。”同行是冤家,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更何况,她们还都是美丽的女人,而且是前后脚闯入徐志摩生命中。在徐志摩生前死后,两人的暗中较劲,大概从未停过。

 

陆小曼和林徽因的结婚时间很相近。陆小曼和徐志摩结婚在前,仪式是在北平的北海公园,证婚人是林徽因的准公公梁启超。梁启超当场把徐志摩和陆小曼喝斥一顿,又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远在美国的林徽因和梁思成。林徽因内心受到震动,她把徐志摩的旧信来回看了一遍,又找胡适闻名了具体情况。

 

在给胡适的信中,林徽因写道:“回去时看见朋友们替我问候,请你告诉志摩我这三年来寂寞受够了,失望也遇多了,现在倒也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着自慰和满足。告诉他我绝对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谅我过去的种种的不了解。但是路远隔膜误会是所不免的,他也该原谅我。我昨天把他的旧信一一翻阅了,旧的志摩我现在真真透彻的明白了,但是过去,现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求永远纪念着。” 其中一句:“告诉他我绝对的不怪他”,内涵丰富,不怪他?不怪他什么?不怪他移情别恋?还是不怪他同陆小曼结婚?但是不难感觉,林徽因对于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并不是那么十分支持。可是,她到底是管不着。很快,林徽因和梁思成在加拿大渥太华,举行了婚礼。

 

陆小曼和徐志摩结婚后,搬去了上海。没过见年,林徽因回到了北平。两个绝世的女子,一南一北,遥遥相对,谈不上冷战,但终究也有一些暗地里的对比。对方的消息,她们总是“听说”。但她们从来不轻易发声。一个是徐志摩追求的前任,一个是徐志摩的现妻,如此尴尬的身份、处境,即便是心中万语千言、诸多评判,也终究不好多说什么。更要命的是,她们俩共同的朋友太多。沈从文在上海的时候出入陆小曼的客厅,一转身,来到北平,又成为了林徽因“太太的客厅”的座上宾;金岳霖,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婚礼的伴婚人,一转眼,他便成了林徽因的终身信徒。这是后来的缘分。更别说,像胡适这种老大哥。林徽因找他问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的情况,陆小曼这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又是胡适撺掇着去认识的。她们两人的情况,应该总是能够通过这些朋友,传来传去。

 

更离奇的是,徐志摩这块“夹心饼干”,也会时不时地向林徽因和陆小曼报备对方的消息,1931年,林徽因在北平过寒假,她患着严重的肺病,徐志摩看她太瘦心疼,转手写信给陆小曼,也是照实说,担心林徽因的病情已经深入到危险的境地。他还说:“你要是见了徽音,眉眉,你一定吃吓。她简直连脸上的骨头都看出来了;同时脾气更来得暴躁。思成也是可怜,主意东也不是,西也不是。”林徽因去香山疗养,徐志摩去山中探望,他也写信给陆小曼,解释似的说,自己只去了三次,而且谈得并不算愉快。作为正妻,陆小曼对徐志摩心怀不满,几乎成为必然,因为徐志摩多少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

 

看过徐志摩和陆小曼的一张照片。花草丛中,陆小曼斜弯着腰,俏皮又惊异地笑对镜头,她穿着旗袍,一副女学生样,但华贵的毛皮披肩出卖了她——她到底是一名阔太太呵。徐志摩在她旁边,也是笑,但有些跟不上的样子,肢体僵硬,很明显就看出了他的年龄要比小曼大许多,笨拙的随从。其实,在和陆小曼的关系中,徐志摩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两个字,一个是宠,一个是从。他宠爱她,因为愿意做她的随从。徐志摩在陆小曼这里寻找的,是一段情伤后的补偿。他是她的随从,为她的名气、风情、样貌所俘虏,他们联手冲破了世俗的偏见、人情的困扰,走到一方爱的新天地去。可是,婚姻从来不是桃花源。而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合照,则是平和的松竹梅——泰戈尔站中间,是一棵老松,徐志摩是绿竹,林徽因是朱砂梅。他们是那么和谐,登对,但也只是错身而过。

 

徐志摩爱陆小曼,有点像一个骑士对于女王的爱。陆小曼温柔可亲。她名气太大了。遗憾的是,徐志摩并没有与陆小曼实现精神上的完全沟通。小曼在生活作风上的种种奇行怪径,固然是破坏两人生活和睦的导火索,但更深了看,则是他们世界观上的错位。爱情当然是有,一部《爱眉小札》,就是明证。但仅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徐志摩一辈子追求“诗意的信仰”,陆小曼则未必。她是名媛,在社交场上走动,虚情假意得多,她只求一点真心。陆小曼是浪漫的,但她很快就坠入到世俗中,她的人生并没有大的追求。她只求一点简单的欢乐,但没想到最后反倒被欢乐所淹没。林徽因不。林徽因一直是向上的,她也有“诗意的信仰”,她追求独立、自由和美,在这一点上,她和徐志摩此相似。他们从康桥走来,然后,分道扬镳。林徽因被徐志摩的热情吓到,终于闪躲开来。徐志摩用爱林徽因的方式爱着陆小曼,结果只有痛苦。三个人的痛苦。尽管林徽因始终隐忍不发。后来林徽因说:“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一个人。”

 

张幼仪谈起陆小曼时说:“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陆小曼的确长得很美,她有一头柔柔的秀发,一对大大的媚眼。”谈起林徽因时,她说:“我想,她此刻要见我一面,是因为她爱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她即使嫁给了梁思成,也一直爱徐志摩。”她们三人的关系很值得玩味,前妻,前女友,现妻。张幼仪一生成就不少,在实业领域,更是大放异彩。但离婚后,她和陆小曼、徐志摩往来依旧,同在上海,时有碰面。据说,前妻不恨现妻,而恨前女友,因为前女友离他而去,空留志摩一人。张幼仪的恨与怨,也是因为爱。

 

林徽因和陆小曼的生命中,都有一个“终身未娶”的男人。金岳霖终身未娶,一辈子“逐林而居住”,在徐志摩去世后,金岳霖成了林徽因精神上的知己。她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一生相随。金岳霖评林徽因是“极赞欲何词”,在金岳霖心里,林徽因是个不可逾越的标高。王赓同陆小曼离婚后,也是一直没再娶。他爱陆小曼,用他自己的方式。他是最符合世俗眼光的一个体面的丈夫,只可惜他慰藉不了小曼心灵的干渴。他是一个军人,严谨,认真,不讲究情趣。他和徐志摩是朋友,他们同为梁启超的学生。和小曼离婚的时候,王赓对徐志摩说:“我们大家是知识分子,我纵和小曼离了婚,内心并没有什么成见;可是你此后对她务必始终如一,如果你三心两意,给我知道,我定以激烈手段相对的。”

 

林徽因和陆小曼都很文艺。小时候受的教育,都是中西兼顾,提起笔来,都别有风致。林徽因的诗歌,跟徐志摩师出一派,都是学英国浪漫派诗歌,林的散文则是中西文兼用,恣意得很。陆小曼写文,多是不得已才写,她的兴趣不在此,但偶尔一写,也是出手不凡,别有凄凄切切的韵致。一篇《哭摩》,长句遍布,如泣如诉。林徽因学的是舞台美术,对于装饰很热心,陆小曼则断断续续学画,晚年还开了画展,气骨昂扬。小曼会唱戏,昆曲、京剧、皮黄,样样拿得起,她当花旦,演《春香闹学》》《思凡》《汾河湾》《贩马记》《玉堂春》,名动一时。她和徐志摩合著的《卞昆岗》,主题是“爱、美和死”,仿佛一道谶语,暗暗印证着他们的人生。林徽因也写剧本,四幕剧《梅真同他们》,笔调婉转,一字一句都是生命体验。徐志摩死后。陆小曼写《哭摩》,声声血泪,万语千言不能消除小曼心中悔恨。她立志向上,“我一定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我信仰做人,我信仰做一点刻意的事业。”林徽因为纪念志摩,也是不断作文、写诗。陆小曼的对徐志摩的爱、怨和想念,是山呼海啸的,而林徽因,则是细水长流的。她写了好多诗,明理暗里,都仿佛与志摩有关。她始终忘不了那年的康桥,以及康桥上的那个人。

 

林徽因和陆小曼的身体都很弱。 小曼自小身体底子一般,长期的娱乐生活,损耗了她的精力,虽然锦衣玉食,但终究失于养护。在北平如此,到了上海更是有增无减。为减病痛,小曼抽上了鸦片,一抽就上瘾。徐志摩的去世,对小曼来说,更是巨大的精神打击。翁瑞午懂按摩,对她百般照料,却照料出另一段情缘。陆小曼说,她对翁瑞午,只有感情,没有爱情。大抵如此。陆小曼的病,给她增添了痛苦,也为她带来的风情。陆小曼是娇弱的病西施。林徽因身体也不好,但她没有娇气。她也疗养,去北平的西山。但抗战一爆发,她立刻收拾行李南下,不论病体。抗战八年,精神的消磨,身体的损毁,同时降临在林徽因身上。但她扛住了,硬是等到了胜利曙光。

 

王亦令说:“凡是认识陆小曼的人,几乎异口同声称赞她宅心忠厚、待朋友热情、讲究义气。”甚至有人作出这样的论断:“男人中有梅兰芳,女人中有陆小曼,都是人缘极好,只要见过其面的人,无不被其真诚相待所感动。她绝不虚情假义敷衍他人,而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

 

李健吾说,林徽因“缺乏妇女的幽娴的品德。她对于任何问题感到兴趣,特别是文学和艺术,具有本能的直接的感悟。生长富贵,命运坎坷;修养让她把热情藏在里面,热情却是她的生活的支柱;喜好和人辩论———因为她爱真理,但是孤独,寂寞,抑郁,永远用诗句表达她的哀愁。”

 

一个是寂寞烟花。

一个是空谷幽兰。

活过。

怨过。

爱过。

她们,别样美丽,一样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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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塘雨眠 回复 悄悄话 晚年的冰心说:“林徽因俏。陆小曼不俏。”众所周知当年冰心与林徽因心存芥蒂,却仍旧忍不住要赞美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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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到底林徽因漂亮,还是陆小曼漂亮?见仁见智。
winterbreak 回复 悄悄话 林徽音的贡献有目共睹,陆小曼一生就是挥霍无度,还吸食鸦片。徐志摩为了挣钱供她挥霍搭货机出事死掉,这女人真是克夫。还好她与前夫离婚了,要不然被克死的就是前夫了。
Beehoney 回复 悄悄话 林长民的第一任太太因病去世,没孩子,后娶的林徽音的母亲,哪来三房太太。林徽音的祖籍是福州的,哪来的闽南人。写文章之前能否做点研究,不要刃云亦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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