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的六维空间

我站在时光的岔口,用那些被称做小说,散文,诗歌的东西记下我们悲喜交加的人生。微信公号“二湘的六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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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之恋 (八)

(2016-05-16 15:28:42) 下一个

在信阳还剩最后两个月了, 大家开始练团体操,据说国家教委的人要来检阅。队里要求每个人都买一件红T恤。 每个人要自己出20块钱。

“凭什么要我们出,他们上头要检阅,我们练团体操,还要自己出钱,什么道理吗?!” 常铃在宿舍里开始抱怨。

“就是,我们每个北大生,国家教委都贴了钱给陆院,凭什么要我们出。不出!”莫小辉也是个硬骨头。

“我也不出!”常铃说。

区队长把她们两个一个一个找去说话,据说是软硬兼施,威胁加呵斥,但她们两个还真铁了心,就是不肯出。玉姗没想到她们两个这么硬气,心里佩服,虽然自己不敢顶。

最后队长和区队长一合计,所有人都不用出钱了,都由队里出。

“你们太厉害了!” 李战蓉平常很少夸人的。

“北大人的风骨啊!这个我要给你们记一笔!” 严红一直在记英文日记,估计这事她要写到她日记里了。

“你的英文真好啊。“张秀明由衷的说。

“我这不算啥,据说25队好几个人请假回北京考托福呢。” 严红就是信息灵通。

在信阳的日子只剩最后几天了。

各个队都在排练最后的演出--大合唱。一天晚上,队里把三个区队的人都拉到大教室练歌,刚开始唱第一首歌,灯灭了。

“停电了!” 黑暗里有人说,马上开始有人吹口哨,玉姗听出来是常铃的声音,二区队那边开始有人跺脚,三区队的人也开始应和着敲桌子。黑暗里有人开始大声叫喊。

“都给我安静,安静!”中队长着急了,可是她的声音马上给更大的声音盖掉了。大教室像是炸开了锅,黑暗给了所有人黑色的力量,叫喊声,尖叫声,敲打声,跺脚声混合在一起,玉姗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亚癫狂状态。不过这帮军队的也不是干饭的,马上把所有的人都拉出去,各个区队带回各宿舍。

宿舍里一样的黑。

三楼传来了歌声,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三区队的姑娘在宿舍里大声的吼。

二区队在二楼,马上也开始唱起来了,她们唱的是《喀秋莎》,“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来,来,来,我们也唱!”李战蓉开了《跟往事干杯》的调, “干杯/ 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举起杯/跟往事/干杯!”  这离歌忧伤又沉重。 最后整个楼的人一起合唱《国际歌》,《国际歌》的低沉和悲愤特别适合这样的场景。那一夜,大家唱到睡觉的点才不唱了,嗓子都哑了,好像要把一年的压抑和郁闷都要在这一晚唱尽。

正式演出的那天到了,大家在大礼堂汇演,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再见了,信阳》,“再见了,军校!再见了,信阳!” 玉姗唱着那歌,突然想起了四武,她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悲伤,眼睛也湿润了。林心蕾就站在她旁边:

“要不今晚上我陪你去和他道个别。”

“嗯。” 玉姗想,也就是林心蕾知道她的心思了。

晚上两个人趁着黑,偷偷地溜出了宿舍,走到了炊事班的营房后面的小树林里。

“我去把他喊出来,你在这等着啊。” 林心蕾蹑手蹑脚的进去了。 过不久,林心蕾就出来了,后面跟着四武。

“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我给你们把风啊!” 林心蕾说着就特意走远了。

两个人站在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你要回家了。”四武开了个头。

“是啊。”玉姗接过话。

“你们马上要回北大了,正式的大学生活肯定比现在有意思。”
“大概是吧。”

“你是个可爱的姑娘。这一年我的日子好像过的有些盼头了。” 四武像是鼓足了勇气,“我知道我们是两个轨道的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 玉姗想说她其实也是喜欢他,想着他,但是,她好像不太说得出口。

“这是一套王朔全集,送给你。” 四武把一个袋子递给她。

“谢谢,我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好,这个给你。”玉姗拿出一本精致的日记本,扉页抄录了一首席慕容的《青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谢谢,喜欢这首诗。” 四武认真的念了这首诗,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喜欢就好。” 玉姗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起了一种惆怅和忧伤。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有一种细微的离愁。

“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四武轻声的说。

“嗯。” 玉姗点头。

四武轻轻的把玉姗揽入怀,玉姗站在那,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她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她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她轻轻的呼吸着那种味道,她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呼吸着这样的味道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四武轻轻的推开她,又轻轻的笑了。

“再见,四武!谢谢…”玉姗抬头看他的脸,他挺直的鼻梁,那一刻,她觉得那样好看的笑容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他和她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的身影却陪伴了她一整年,她和他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她和他大约是没有勇气逾越的。她知道她只能把他珍藏在心底,在一个情悄悄的角落里。

告别的日子到了。

李战蓉是最早一批离校的人。“来,姐妹们,拥抱一个吧!”混合宿舍的几个人抱在了一起,玉姗觉得鼻子有些酸。

“好了,咱们北大见!”李战蓉拿起行李,转身就走,玉姗清楚的看见了她湿润的眼眶…

玉姗是最后一批走的人,她轻轻的摸着那床,那桌子,房间里空荡荡的,八张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就像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宿舍一般。

陆院还是用军用卡车送他们到火车站。车里坐着各个中队的队员,有男生有女生。大家坐在车上,看信阳陆军学院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车里是一片沉默。夜色里,车子穿行在信阳的陋街上,这个依然陌生的城市啊。不知道谁突然唱起了罗大佑那首《恋曲1990》:

“乌溜溜的黑眼珠是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车上的人都一起唱了起来,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那一段轻悄悄的旧时光啊,玉姗也跟着大家一起唱,转瞬之间,眼泪已经悄悄滴落在绿色的军装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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