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的六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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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的故事—中国版“摔跤吧,爸爸”(4)

(2017-07-07 15:16:04) 下一个

4.

 

冬天来了。南方的冬天,湿气大,又没有暖气,真是清苦。两姐妹没回家过年,就是天天的苦练。有几个晚上月珍躺在被窝里忍不住就掉了泪,可是看到对面铺上的月珠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自己还不如妹妹皮实呢,她擦了眼泪,迷迷糊糊地接着又睡了。

过了年就是厦门的比赛。铁凌也坐了火车去了厦门观看在厦大的比赛。比赛的时候他远远看着,脸上看不出来,心里其实是紧张得很。两姐妹打得不错,进了全国16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虽然止步8强,可是是那种让对手痛苦的输。最后一场,到了后期,两姐妹还能自我调整,把比分追平,实在不简单。最重要的是,国家队的教练也注意到了这一对姐妹花。

比赛完了,铁凌带她们去鼓浪屿玩,又去吃当地的特色沙茶面。那家店子生意好,几个人等了好久才等到位子。端上来的是一盘红彤彤的汤面,汤底醇厚,里面有鲜鱿鱼,虾仁,鱼丸和猪肝,香气在小店里萦绕。月珠早已等不及吃了起来。

结帐的时候月珠跟老板说, “真好吃。”

“我们在这做了二十年了。每年除了春节关五天门,都是按时开。”老板兴致挺高。

铁凌说, “你看看,人家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

“我有时候想,人为什么要这样,花这么多时间和心血做一件事?所有的悲欢喜乐都赌在上面了,值不值?”月珍看着铁凌。

“值,因为你把一件难事做到极致的快乐要超过你做一百件容易的事。”铁凌说。

“可是,这之间我们好像都没有快乐可言了。”月珍还是皱着眉。

“你要是全身心在打球,就不会去想快乐不快乐的事了。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快乐来衡量的。”铁凌又说,“是乒乓球选择了你。我们没得选。”

月珍看着远处的海,海浪一层一层汹涌而来,后面的浪推着前面的浪,前面的浪花便摔在了岩石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碎玉一般飞溅。

铁凌在一家店子里给她们两个一人买了一串珍珠。 “珍珠都是蚌里的沙子磨砺而成的。你们两个是珍珠,但是现在得好好打磨。”铁凌把珍珠挂在她们脖子上,珍珠稍稍有些凉,月珍打了一个小哆嗦。

月珍月珠17岁的生日是和唐跃华一起过的。是在火宫殿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火宫殿的臭豆腐是出了名的。跃华原说是要请她们两个去那里吃臭豆腐,可是月珍说她不喜欢吃臭豆腐,就拉着跃华去了旁边的小餐馆。这一年走过来,两个人交往已经很多了,跃华没少往省体校跑。月珍明白了他的心思,她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两个人到底还是小,都不说破。吃了饭,跃华又变戏法似的地拿出来一个小蛋糕, “两位寿星生日快乐。你们都许个愿啊。“两姐妹就都闭了眼睛。吹了蜡烛。

回家的路上,月珠问月珍,“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月珍说。

“我猜你许愿自己能去国家队,跃华能进北大,你们两个就都能去北京了。”月珠接着说。

“是啊,可是我还许愿你也能进国家队呢。”月珍笑了。

“谢谢你挂着我,我希望我们都能如愿。”月珠小声说。

“你最近安静了很多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叽叽喳喳的。”月珍打量了一下月珠。月珠耸耸肩膀,“有吗?”

来年开春的时候跃华已经定下来保送北大数学系了。月珍心里又高兴又紧张。马上就是省队的车轮选拔赛了。这个结果再参照以前历年比赛的结果决定谁能上国家队。只有5个人能拿到那张门票。

所谓车轮赛,就是每个人轮着打,一排10张乒乓桌,打完一号,就打旁边的二号。最后每个人都会跟所有人交手。最后的结果叠加计算总体胜率,每个人的积分排名都一清二楚。

月珍月珠知道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头一个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两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辗转反侧,夜色里,这声音格外地刺耳。

第二天,两个人进入训练馆的大门。训练馆紫铜色的把手依然闪亮。

14个人参加选拔,没有一个神色是轻松的,包括她们两个。每个人都穿着一色的省队队服,每个人都是紧闭着嘴,神色凝重,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月珠又感觉到了那种乌云压阵的紧迫感,她心里怦怦地跳。月珍拉了拉她的手,轻轻说,“不怕。”

月珍平日里技术就比月珠强一点,人又沉稳一些。打了半圈下来,就知道自己没问题,心里越发地放松。

那边月珠打得着实辛苦。前两场怎么赢的她已经忘了。总之打下来身上全是汗,大腿上汗往下流,手心里也是汗。第三桌,第四桌都输了。第五张桌子是一个益阳的姑娘。平常练得比谁都辛苦,天赋也都有。前三局月珠和她还有来有回,到了第四局就是一面倒。月珠看着她球的落点,可是追上去就偏了。不是她速度跟不上,而是步法乱了,脚步不干净,节奏全乱了。月珠人虽皮实,到底有些毛糙,心里就发了急。兵败如山倒,月珠又输了一桌。

中场休息。

月珠手掌发烫,她拿矿泉水浇手,听到刺刺的声音。月珍过来了。

“第六桌喜欢打快球,你就多拉长球。第七桌的,你要打她右下角,她那个角度是弱点。第八桌,你要跟她耗体力,她体力不行…”月珍轻轻地说。月珠吃惊地看了月珍一眼,原来月珍这么用心。

果然第六桌的想快战快决。月珠稳住神,一个球打个十多个来回,对方果然慢慢慌了。一分一分,一局一局,对方的失误率越来越多。月珠总算扳回了一桌,至关重要的一桌。

接下来一桌又一桌,月珠打得昏头黑地,她都不知道具体结果了,只知道自己胜多负少。中间有一桌是月珍。是最容易的一场,因为月珍已经知道自己要出线了,而她要做的就是不那么明显地输给月珠。

每一个对面的人月珠都把她想象成一条鱼,一条或狡猾或笨拙的鱼,而她,是手持刀叉的渔夫,要把她们一一收入网中。她已经听不见乒乓球的声音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在诺大的训练馆回荡,她觉得自己也已然变成了一条鱼,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吐出一个一个的白气泡。白色的乒乓球像流星雨,像珍珠,在她眼前飞舞。

所有的桌子都打完的时候,月珠已经面色惨白,浑身是汗,头发湿漉漉的,仿佛嗓子眼里都是汗。她把球拍一扔,躺在了地上,月珍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月珠笑了,像一朵挂满了水珠的大丽花。

过了一个星期,知道结果了,她们两个都能进国家队。

知道结果的那天傍晚,两姐妹给铁凌打电话,铁凌说“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他只会反复地说着这一句。他把电话挂了,他知道,他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一个折腾得你要死要活的东西,你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月珍躺在床上,跟月珠说,“看来我们是真喜欢乒乓球。”

“得了吧,你还不是喜欢唐跃华,爱情的力量吧。”月珠笑。

“跃华,对了,我给他打个电话。”月珍笑了。

她下楼去给跃华打了个电话。“跃华说他要给我庆功,要我过去去他那吃饭。”月珍打了电话回来跟月珠说。

“他怎么不过来,肯定是嫌我这个电灯泡。”月珠说。

“哪里啊,要不你也去。”月珍笑了。

“算了,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我可不去。”月珠躺在了床上。

“再见!”月珍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又进了门来,从抽屉里找出铁凌买的那串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银白色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

“好看吗?”她问月珠。

“好看。”月珠答。月珍匆匆又走了,没多会儿,又开了门探头进来,“月珠,我回来可能比较晚,你先睡,不用等我。”

月珠愣了一下,心里突然特别地不安。

月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11点的时候,她的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她心里猛一沉。楼下的阿姨喊她下了楼,传达室里有个警察。是个交警。

月珍在跃华那边吃了饭,回来的时候打一个摩托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酒驾的司机。她当场就没了气息。

后来的岁月里,月珠一次次回想,如果当初她和她一起去了,月珍会不会就不会打摩托的,会不会就不会碰到那个酒驾的司机了呢?可是,人生的路,又怎么能假设呢?人生的坎,又怎么能绕得过呢?人生的劫,又怎么能躲得掉呢?

那个晚上,月珠一直都看着天上的月亮。月珍,像珍珠的月亮。可是天上的月亮却像是一个乒乓球,白色的没有生气的一个球,冷冷地挂在那,她看着那个硕大无比的乒乓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铁凌连夜赶去省城。转瞬之间,大喜大悲,他不知道命运要给他开什么样的玩笑。他坐在火车上,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圆而大的月亮,泛着点黄,像是在故纸堆里打了个滚,沾染了古旧而颓败的气息。18年前也是有月亮的。又大又白,白得灼眼。清幽的月色里,铁凌像是又看到了月珍和月珠,小小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摘刺梨子。可是一转眼,月珍的背影就虚了,没了。铁凌眼里有了泪,冷的泪,流到脸颊上,一时又没落下来,挂在那,像颗珍珠。

(未完待续,全文发在作者个人公号“二湘的六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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