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珠开始了做陪练的生涯。打乒乓球已经成了一件例行公事了。她的激情早就无影无踪了。她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然又如何?如果没有能力改变命运,那么也就只能随遇而安了。只是她一直没敢告诉铁凌她已经离她的梦想渐行渐远了。她现在唯一的想头就是去北大,她答应了做那家学生乒乓球俱乐部的教练,她其实也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去找跃华。她能觉得跃华也是希望见到她的。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像姐姐?又或者是他想弥补内心的愧疚?
他们两个走得越来越近了,可是又不敢走得太近。大概还是因为月珍的缘故,心里那道坎都还过不去。
月珠20岁的生日,跃华特意跑到东城区的国家体育总局。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馆。
“抱歉,这附近好像没看到湖南馆子。” 跃华摸了摸脑袋。
“川菜挺好的。有辣的菜就行。”月珠说。
“你去了国家队,将来是要拿世界冠军的吧。”跃华笑着问。
月珠心里一紧,还冠军呢,自己早沦为二等公民了。若不是为了留在北京和他见面,她早就走人了。她不好说这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世界冠军,算了,哪有那么容易。”
吃了饭,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有了一丝丝皎洁的光晕,她的皮肤像珍珠一般柔润。“你…真像你姐姐。”跃华叹了口气,低低地说。
“姐姐什么都比我强。人比我好看,又比我聪明。”月珠低下了头。
“你们不一样…可是都好看的…”跃华说。 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小心思。
沉默了片刻,跃华闪闪烁烁地说了句,“月珍…她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姐姐…大概是放心的…她了解你的…”月珠也闪闪烁烁地说了句,可是两个人都听懂了,但是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静静地往前走,然而却是走得很近了,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跃华伸出了手拉住了月珠。月珠猛地一颤,心里头又酸楚又高兴,万千种滋味在她心里回转,她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一年眨眼就过去了。有一天月珠到北大,跃华说暑假不回老家了,要准备上新东方,考G去美国。月珠看他雄心勃勃的样子,心里为他高兴,可是自己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是一心奔着世界冠军去的…”跃华说。
“世界冠军。”月珠突然又难过又别扭,“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她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跃华慌了,“怎么了?”月珠一五一十把自己被淘汰做陪练的曲折跟他说了。跃华一听就握住了她的手,“原来你是因为我才留下来做陪练。走,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美国!”月珠笑了, “你还是先好好考英语吧,这个暑假我要去河北正定集训中心陪着练球,不能常过来看你。”
“嗯,你先熬过这一年。”
跃华果然就更用心更发狠念英语了。他学习成绩一直好,英语却是他的短板,可是如果英语分数上不去,就没法拿奖学金。他觉得现在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前途和道路,学习的劲头更足了。那年秋天,他GRE考了2100,跟别的同学比起来不算出色,可是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来年开春,跃华拿到了个好几个学校的奖学金。去美已成定局。夏天月珠作为陪练前行去了一趟美国参加奥运会的比赛,月珠陪练的小个子乒乓明星拿了奥运会的冠军。月珠看着体育馆高高升起的国旗和旗下流泪的明星,心里又高兴又有一丝酸楚。报纸上,电视上到处都在报道,可是没有一个字提到陪练。他们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从美国回来后,总局的刘教授没有食言,真给月珠安排了一个回省队做教练的机会。
铁凌几经辗转也知道了月珠做陪练的事情,他难过了好几天,可是又能如何? 命运似乎一直没有对这个乒乓之家开眼。只是知道月珠能进省队做教练,他还算高兴,自己是在小城市里做个体校教练,女儿至少这点比自己强吧,兴许到时候能培养出一个世界冠军呢。没想到月珠支支吾吾,说是不回省队。
“不回省队,你做什么?这个机会可是不错的。再说你除了乒乓球,还会啥?”铁凌问。
月珠半响终于在电话那头说了要和唐跃华结婚去美国。
铁凌大吃了一惊,“他可是你姐姐出事的由头,你这样对得起你姐姐?”
月珠没想到他会这样想,电话里就说不出话来了。月珠更没想到跃华家里也不同意,说跃华年纪还太小,月珠的姐姐出事又是因他而起,两家人原就有芥蒂。其实他们也是嫌月珠书读得不多,连正式的高中都没读。这话传到秦爽耳朵里,她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本来就怨跃华,现在更是不肯把第二个女儿送到他手里。
两个年轻人没想到两个人的事成了两家人的事,两边的大人还都不同意,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时都没了主意。
“不如我们偷偷结婚吧。”跃华说。
“不,两边的大人都不祝福的婚姻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先回省队,你先一个人去美国吧。”月珠是个好强的,不愿勉强人。跃华摸着脑袋,不说话。
“我们先分开一年吧,如果我们的感情经过了时间和距离的考验,我们就在一起。”月珠又说。好半响,跃华说,“好吧,那先这样。我相信自己,你要相信我。我们慢慢做两边家长的工作。”月珠默然点了点头。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分开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月珠到首都机场给跃华送行。她从身上拿出个丝绒袋子递给跃华,“这里装着姐姐的珍珠项链,你一半,我一半,等你回来,我们把两堆珍珠凑在一起做一根项链。”跃华把袋子放进自己的口袋, “好,你等我回来接你。”他拥抱了月珠,然后拿着行李进了安检。月珠一个人站在安检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迷蒙,她擦了擦眼睛,转身出了机场。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从屋瓴上射下来,像一把光亮闪烁的剑,一直刺到她的心窝。
一个人在省城的日子是难熬的。她又住进了当年的省队,她有时候走过那些熟悉的角落,想起许多年前是和月珍在一起的,如今却是一个人,由不得心里发酸。
她每天还是起早贪黑,只是,现在自己是站在了桌子的那一端,成了个小教练。她这样没有什么光环又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到了省队也没有特别受重用,倒是有些打杂的意味。她整日里盼着的就是跃华的信。可是一封信总也要好久才能过来。长途电话又贵,跃华给她打过一次,她一接到电话眼泪就涌了上来,等了半响,终于平静了才和他说上话,可是没打多久她又催他赶紧挂了,她心疼他的电话费。放下电话,她心里高兴又难过。这样生生的离别真是折磨人,她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硬,两个人结了婚,去了美国,生米煮成熟饭,家里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现在山高水长,他那边哪知道会不会有变故?她坐在那看着窗外发了呆。窗户顶上有个月亮,圆圆的,白白的,像个乒乓球,没着没落地挂在天边。
一年后的夏天,跃华没有回国。“夏天我去做实习,我要赚很多钱,要你爸爸妈妈知道我有能力养活你。”她心里有些灰心,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他的人回来。她没有多说,两个人还是通着信。她还是很盼着他的信。他的信息成了她平淡日子的希望和亮光。她暗暗祈祷希望的火不要灭了。
冬天的时候她有好一阵没收到他的信了。那天她去邮局又寄了封信给他,回来的时候她心里突然砰砰地跳。会有什么事吗,她平日总是有些预感的,心里就有些慌张。她住在省体校的单身宿舍,走近宿舍那栋灰楼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跃华!月珠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真的是他。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他,头发长了些,站在那,朝她笑。月珠奔了过去,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原来跃华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冬天回国的事他一直也没有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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