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的六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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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的故事:中国版”摔跤吧,爸爸“ (1)

(2017-06-28 13:40:35) 下一个

1.

月珍和月珠出生的那个晚上,天上是有月亮的。圆而大的月亮,挂在院角的合欢树上,像是黑团团的淤泥里长出了一颗白净剔透的珍珠。 李铁凌看着天上那颗大得有些夸张的白珍珠,说,“娃儿有名字了,就叫月珍和月珠吧。”

李铁凌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他想要个男孩,知道媳妇秦爽怀了双胞胎的时候,心想,总会有个男孩吧。隔壁王嫂总说小秦的肚子是尖的。尖的就是男孩,错不了。他没想到两个都是女孩。那时候计划生育开始了,他和秦爽都在公家单位,超生是要开除的,何况他们家这一下子就是两个,已经比别家多了一个了。

李铁凌在家伺候了媳妇几天,第五天就去上班了。他是市体校的乒乓球教练。几个学生看他早早回来了,倒是有几分失望。铁凌冷眼扫到了那一丝失望,心里又气恼又有几分伤感,心想,小兔崽子们,巴不得我不回来吧。他平日里对学生严格是出了名的。学生们都怕他。哪里做的不好,动作要重复10次,有时候还要他们出去跑几圈。

李铁凌这天早早就把学生打发回了家,骑着自己那辆破自行车,顺路去东风菜场买了只老母鸡。回到家,秦爽正忙得前脚不着后脚。床上躺着个嘤嘤地叫,秦爽手里抱着个在喂奶。

“还不赶紧帮忙抱一下大的!”秦爽看到他,发急叫他。他忙放下手里的老母鸡就去抱床上的娃。老母鸡脚上还捆着绳子,在水泥地上直扑腾,黄褐色的鸡毛四处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就是嫌都是女孩,不能去满你的愿!”秦爽发狠说。

铁凌不说话,手里抱着的是大的,月珍。刚哭过,脸上还带着泪,晶莹剔透的。他笨拙地摇着月珍,她终于慢慢地停止了哭泣,铁凌停了手,坐在了方凳上。他一抬头看见了挂在对面墙上的相框,不由愣了一下。

那是他年轻时的相片,1961年,他那时刚18岁,是省乒乓球队的骨干队员,被派到北京观看26届北京世乒赛。他知道自己被挑中的那个晚上,一夜没睡着觉,激动得翻来覆去,像是睡在烤得发热发烫的鹅卵石上,滚来滚去,没个消停。而到了北京,观看比赛的那个夜晚,更是激动人心,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记得那个人声鼎沸的工人体育馆。据说是能装一万五千个人。铁凌是小地方来的,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进去就是军绿和蔚蓝交错的海洋。那天晚上是男女团体赛的决赛,女队赢了日本队已经把气氛炒得火热。男队一开始打得不好,前三盘只有庄则栋拿下一分,第四盘徐寅生在决胜局中连扣十二大板赢下比赛,铁凌跟着所有人一起吼叫,每赢一分就是声动如雷。那精彩的十二大板让整个体育馆都沸腾了,仿佛体育馆顶的屋顶随时都会被冲破。铁凌嗓子都喊哑了,喊到最后都没了声音,但是心却是滚烫的。那个夜晚的疯狂和热烈就像是刻进了他的血液里,他这一辈子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照片是那个晚上照的,省队所有代表的合影,他穿着蓝色的卫生绒运动衣裤,站在后排的一角,清俊的脸庞上流淌的是年轻人的热情和纯真。他确信他是为乒乓球而生的,他确信自己有打乒乓球的天赋。事实上,在这一行,天赋太重要了。这个晚上像是给年轻的他点燃了一个火把,一个预备要燃一辈子的火把。

铁凌回到省城以后就更要命的训练。别人体能训练跑5圈,他跑10圈。别人练发球100次,他练200次。他练得很辛苦也很卖力。他信心满满争取要去国家队,他要拿冠军!将来也要去参加世界级的比赛!

可是河水一下子就转了个大弯。没过几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体委瘫痪了,各个省里的乒乓队训练也逐渐中断了。灰色的年代,云和天是灰的,心情也是灰的,铁凌被打发回了家乡的小城。回城的头天晚上,他跑到训练馆,空荡荡的场地里并排六个乒乓球桌。墙角有一筐乒乓球,他踢了一脚,筐子倒了,乒乓球滚得到处都是,像是一颗颗硕大无比而又蒙了灰尘的珍珠。乒乓球弹起又落下的声音,清脆作响。胶鞋踩在地上的摩擦声,咯吱地响。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像流星雨,他觉得眼睛湿润了。

回到家乡的小城宝庆,过了一年他才在市皮鞋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他父母催他找个对象,他也没有大兴头,先是因为没有工作,等到了皮鞋厂,他也不喜欢那份工,心意阑珊。拖到快30了,终于碰到了秦爽。而其中的契机大概是因为秦爽提起她家有副红双喜的乒乓球拍。铁凌忍不住说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历史。那天晚上两个人本来也是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约了去她家后面的二纺织子弟学校打乒乓球。秦爽哪里能接得住他一个球。心里服了气,口里夸赞了他一番,他心里得了意。秦爽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瓜子脸,柳叶眉,秀气得很,她本来没想来相这个亲,只是她妈怕拂了老邻居的面子,硬是要她来。没想到两个人对上了眼,她妈心里又犯了嘀咕,她嫌铁凌家里穷,嫌他一个临时工,将来没什么大出息。可是秦爽是个犟脾气,跑到同学家住了一个月,说是她妈什么时候答应她才肯回家。她妈拧不过她了,只是恨自己当初心软让她去相这个亲。

两个人这之后没多久就结了婚。没想到到了72年,乒乓球又活泛了过来,有了生机。省队原来也有意要铁凌回省队,可是看他一来年纪也大了,二来也结了婚,还得安置他的家属,就把他绕过去了。他后来拐七拐八知道了这些道道,心里头却只剩下了懊丧。生不逢时啊!好在省队的老教练还算顾情面,把他推荐给小城的体校。他就这么进了体校做了教练。他心里高兴自己到底还是又和乒乓球挂上了。可是又忍不住叹息自己这辈子只能为他人做嫁衣了。

如今家里又添了两个娃,他似乎就更没什么选择了。铁凌回想着这些,小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了。这样比天还大的一场浩劫,自己一个指头没有损失,和那些人家破人亡的比起来,不是要好太多。而那个乒乓球梦,实在是有些遥远,遥远的有些不和时宜呢。

日子就是这么过着,平淡如水,没惊没喜的,就连秦爽那张脸,一开始他觉得看不够,如今看着也是平常了。娃娃们转眼就大了。会走路了,会小跑着到屋外来迎他了,慢慢地又会从他的背包里搜吃的了。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有一次单位过中秋,分了他两个硬得跟石头似的五仁月饼。打那以后两个丫头天天搜他的包。他倒是留了心,时不时也会从商店里买几颗水果糖放在包里。孩子们搜到了高兴得不得了,几颗糖比什么都宝贝。

转眼娃娃们就上了小学。那天月珠忘了带家长签字的作业。秦爽要铁凌送去。铁凌先是不肯去,什么鸡皮蒜苗的小破事。秦爽急了,“月珍说了,要是不及时交作业,会站到后排罚站的。”李家两个姐妹,虽然是双胞胎,脾性倒是大不一样。月珍细心,会照顾人,是个大姐样。月珠做事毛手毛脚,东西没个收整,经常忘了这个那个。铁凌只得去了,到了小学校,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铁凌看到她家两个丫头正在打乒乓,小学校的一个破旧的水泥乒乓球台,四个角都露出了红砖头,中间没有网,就是用粉笔滑了条线。他们打的是双打。打5个球,赢了的就守着擂台。两个小丫头打得痛快得很呢。凑巧月珍是左撇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左挡右扣,配合默契得很,杀下台两三对看着比她们年纪大,个子高的,两个人一直守着擂台。铁凌看得不觉有些呆了。上课铃响了,小学生们都做了鸟兽散,月珍倒是注意到了铁凌,“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铁凌这才回过神来,把作业交给月珠。月珠一拍脑袋,“哎啊,怎么又忘了。幸好你拿过来。”

“幸好你忘了。”铁凌脸上露出笑。月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拿了他手里的作业本跑了。

(未完待续,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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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小栈 回复 悄悄话 谢谢!
香樟树-胡作非为 回复 悄悄话 有意思,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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