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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犹记得她八岁那年,林家一夜之间从天堂落到了地狱。
土改工作组进驻长乐碧岭村,经过一系列查访,将林家评为工商业资本家兼地主。林家老老少少加长工佣人一共二十多人,到了解放初期只剩下二十多亩地,人均一亩多地,因为有殷实的企业和商铺,是长乐出名的富户,理所当然被划进了“黑五类”的行列。
工作组打算立一个“恶霸”典型,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将土改运动推向高潮。一谔家是全村最有钱的,他的母亲陈氏被工作组锁定为批斗对象。
瘦小的陈氏被工作组推推搡搡地,带到了会场中央,林家的其他男男女女在台下陪斗。小凤鸣躲在父母的身后,一脸的惊恐和迷惑。
终于,一个二十几岁的林姓贫农在工作组的示意下,上台揭发陈氏。贫农说:“工作组让我讲出几年前伊浩带人拆我家房顶的事……”
村民嘴里的“伊浩”,不就是三叔吗?凤鸣一惊,赶紧竖起耳朵认真听。贫农接着讲:“几年前,我和伊浩因为一件小事吵架,最后打了起来。伊浩骂我,说我们家的房子是他们家盖的,有种就别住。我也很生气,对他说,你家盖的房我不要,有本事拆了。伊浩果真带了下人来拆我们家的房顶,将瓦片搬了一大半走了。当天下午,伊姆亲自上门向我道歉,说伊浩年轻气盛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她让人将瓦片送回来,修好了屋顶……”
说到这儿,贫民有些迟疑地看了工作组一眼,显然意识到自己跑了题,没有按照工作组事先安排的那一套说。当初工作组找到他时,暗示要将故事演化成“恶霸地主欺压贫农”的版本的。只待他添枝加叶把故事讲完,工作组趁势在台下高呼“打倒恶霸地主”,周围的群众再一哄而上,痛扁台上的恶霸地主一顿……各地的斗地主运动不都是这样上演的吗?
可是,自己的觉悟好像不够高,怎么一上台,就开始为地主婆讲好话呢?他犹豫了一阵,终于下了决心,用长乐方言一字一句地对台下的群众说:“做人要有良心,我讲的全是实话。伊姆人真好啊!”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群众们纷纷低下头,没有人愿意上台继续揭发陈氏。几位工作组成员全惊呆了,嗫嚅着,说不出话。失去了民意基础,这场批斗大会是开不下去了。工作组只好宣布散会。
可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继续留在村里,难保哪天不被揪出来再次批斗,甚至被活活打死。尽管家里的大人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再凤鸣面前多说些什么,敏感的她已经预料到大难临头了。
林家的佣人和长工早就走光了,只剩下陈氏和三个已经成家的儿子,陈氏健在,三个儿子并未分家。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凤鸣的二叔伊利和三叔伊浩同时消失了。第二天,二婶领着两个几岁大的女儿离开了林家,三婶也抱着三岁大的独子走了。
凤鸣问祖母:“嘎嘎嘎领(长乐话,嘎嘎是叔叔的意思,嘎领是叔婶的意思)两家人去哪儿了”?
祖母流着泪,含含糊糊地说,两个嘎嘎躲到外地去了,他们的孩子太小,走不远,嘎领带着他们回娘家了。嘎领们的娘家也在长乐,凤鸣以后还会见到堂弟堂妹们的。
凤鸣万万没想到,她的两个叔叔为了活命,偷渡到了台湾,一别三十多年,音讯全无。
祖母陈氏也做好了逃到几十公里外的福州的打算。比起长乐,福州是大地方,人多,诱惑也多。二儿媳和三儿媳才二十多岁,跟着去福州不合适,万一动了改嫁的心思怎么办?陈氏命她们抱着孩子们回各自的长乐娘家长住。再说,儿媳妇们的娘家是贫农成份,对林家的后代来说,回妈妈家生活利大于弊,不会被别人当做“狗崽子”看待。
接着,一谔夫妇收拾好一些简单的细软,小脚陈氏牵着凤鸣和凤鸣三岁大的弟弟可凡,一家人狼狈地坐船从长乐到了福州。家中在福州西湖边还有一座大宅,正好可以暂住在那儿避风头。
一谔到了福州后,马上给自己改了个名,户口簿上的是新名字。只有解放前和他相熟的朋友才一直尊称他为“谔兄”。
风声最紧的时候,一家人躲在福州的豪宅里,几乎大门不出,躲过了最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