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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怜芳草,再记绿罗裙

(2025-10-19 11:50:08) 下一个

好几次在温哥华植物园和首府维多利亚的公园里见到蓖麻(castor bean ,学名Ricinus communis),总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园艺品种的蓖麻茎干是紫红色的,大大的掌状叶呈青铜色,尽管黄绿色的雄花乏善可陈,但花序顶端的雌花是红色的,多刺的椭圆形果实也是红色的,整棵植株宛如雍容华贵的美人。

 

这完全颠覆了我小时候对蓖麻的固有印象。我在福州见到的蓖麻的茎干、叶子和果实都是绿色的,全身透着顽强的生机。花儿是黄绿色的,十分朴素。老师们从来没有教育我们如何欣赏蓖麻的美丽,只告诉我们蓖麻全身都是宝,大概他们也只认定蓖麻是一种经济作物吧。

 

小学四年级时我们全班曾经种过蓖麻。教学楼前刚好有一块空地,荒了好几年。几个四年级的班主任一合计,决定以班级为单位,在空地上开辟各自的“百草园”,通过劳动教育掌握植物知识。

老师们提议种蓖麻。为什么不是种我们大家熟悉的向日葵、空心菜、丝瓜、胡瓜或苦瓜呢?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今天,我为了此番写作收集资料,才通过互联网了解到,国家曾经两次号召群众种蓖麻。第一次是1959年,国家提出“要发动群众尽量利用零星空隙土地,种植油菜、花生、芝麻、向日葵、蓖麻等油料作物”,从此全国各地处处可见蓖麻的踪迹。另一次是改革开放后,国家号召少先队员们要在房前屋后、荒地野坡、地角田边种植蓖麻,炼制航空润滑油以支援国家建设。据说,1978年曾经出了一首儿歌《我为祖国种蓖麻》,歌词是这样的:“燕子飞来叫喳喳,我为祖国种蓖麻。春风暖大地,种子发了芽。春雨来浇灌,小苗在长大。秆儿壮,叶儿绿,花儿开在阳光下。只盼秋天唱丰收,欢欢喜喜摘蓖麻。蓖麻收得多,粒儿圆又大。颗颗表心意,粒粒献国家。红小兵,爱祖国,支援四个现代化。”

这首儿歌我从未听过,互联网上也找不到了,估计当年就没有流行开来。如今蓖麻都是集中起来商业化种植,个人家庭极少种植,更没有人会在意这首老歌了。不过作为新中国的最后一批红小兵中的一员,我特别留意到歌词里的“红小兵”,因为从78年底开始,我们这些孩子就成为光荣的少年先锋队队员了。

班主任将我们班的自留地一分为四,分派给四个小组。我是小组长之一,从老师那儿领来了几十个蓖麻籽。

同组里有一个姓郭的男同学,一口浓重的山东腔,爸爸是福州军区二所的军官。军区二所、一所与我的爸爸所在的省重工业设计院只有一墙之隔,里面有好多位山东籍的军官,他们的孩子与设计院臭老九的孩子们就近在同一所小学上课。每天放学,老师把同一路线的孩子们编在一个路队里,十几个孩子结伴步行回家,我是路队长。 郭同学悄悄告诉我,一所、二所里面的空地很大,官兵们种了很多蓖麻,平时也不怎么管,如今小苗都有三四十厘米高了。他打算从地里拔出十几株蓖麻,移植到我们小组的“自留田”里。郭同学天真地说:“等种子发芽要好长时间,我们直接种小苗,争取最早大丰收,做全年段第一。”

年幼无知的我俩有点好大喜功,觉得这主意甚好。开荒种地那天,我和郭同学约好,我提前半小时在军区二所大门口等他。不一会儿,只见他气喘吁吁地从大楼后跑出来,左右手各抓着五六株蓖麻苗,裸露的根部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我俩一路小跑来到教室,得意地向同小组的队员炫耀“战利品”。

接着,大伙儿拿着锄头和铲子在自留地上挖了几十个浅浅的坑,郭同学亲手把蓖麻苗重新种回土里,我则把班主任分派的蓖麻籽随手丢进坑里,然后覆上一层薄土,又浇了水。

我们年段有三个班,绝大多数的孩子是不识农务的城里娃,播种之后,几乎没有发芽。那十几株蓖麻小苗也很快蔫枯了。不过我从此与郭同学熟稔起来,放学后时不时跟着他去军区二所玩。夏日炎炎,我俩在所里的草地上用草帽扑蝴蝶,接连抓了好几只,开心地嘎嘎大笑。

包括郭同学在内,同年段的几位山东孩子都人高马大的,一开腔,浓浓的口音。一帮福建男孩乐坏了,围着他们喊:“山东老地瓜,吃饭用手抓!”其实番薯苗是福建人陈振龙于明朝万历年间冒死从吕宋偷带回福州的,从此成为中国的重要粮食作物。在粮食供给制彻底废除前,福州人(甚至福建人)每逢煮稀饭往往放地瓜,可以说,地瓜是老福州人活命的根本。我是在上大学时才知道北方人嘲笑福建人的“地瓜腔”的,大概福州孩子对这样的绰号不忿吧,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把这个“美称”安在了山东孩子身上。

这些山东孩子的表现却让我大跌眼镜。每当遭戏弄时,他们总是板着脸一声不吭,似乎对周遭的嘲笑无动于衷。有几次几个福州小男孩不甘心,上前拽他们的衣袖挑衅,他们也不还手。我将这些山东孩子的遭遇告诉爸爸后,爸爸摇头叹气道:“你们这些孩子不懂事啊,山东人老实淳朴,是最值得被大家厚待的。”

从我记事起,爸爸买苹果,从来只买山东产的香蕉苹果,甜甜脆脆的。他说,他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济南,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后才调回福建。爸爸常常感叹:“所有的山东同事都非常关照我。这辈子恐怕回不去了,有机会就多买山东苹果,权当回报山东人的大恩大德.”

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下,我买山东苹果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移民加拿大后,找不到香蕉苹果,就买本地的golden delicious,因为它们的形状、颜色和味道最似香蕉苹果。

每回在异乡的户外看见美美的蓖麻,我就会想起小时候与山东男孩郭同学的交集。印象中,同年段的几位山东同学小学尚未毕业时就随全家调到了南京军区,从此音信全无,愿他们今世安好。

古人云:“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我却反其道而行之。我首先通过与植物亲近,记住与植物相关联的温暖的琐碎往事,从而爱上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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