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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草当成花

(2025-09-13 18:32:08) 下一个

春末去温哥华植物园观花,恰巧遇上了一年一度的植物拍卖大会,展出的花苗与树苗达上百种,大多是我认识的。

几盆名为Shrubby Bushclover的小灌木苗吸引了我,其纤细柔软的枝条还不足二十厘米高,上面挂着几片嫩绿的叶子,每片叶子由三片椭圆形小叶组成。标牌上写明,有紫花和白花品种。

我不认识这种植物,赶紧通过手机上网恶补了一下,原来是豆科的“胡枝子”(Lespedeza bicolor)。这个名字立马让我想起了汉代那首最著名的表达相思乱离之情的五言诗中的一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用开头的“胡”与收尾的“枝”,再加一个“子”字给某种灌木取名,便赋予了它苍凉萧瑟的气韵。-当然,这只是我的胡乱联系而已。我从小到大就是用这种瞎关联的方式记住了多种植物的名字。

我一向喜欢豆科花的,造物主把它们修炼成动物的形状,或似蝴蝶,或似小鸟,十分灵动可爱。我购下紫花和白花胡枝子各一盆,置于朝阳的前院。老公只是偶尔浇浇水,也不施肥,小苗便疯狂生长,很快窜到一米半高。几根分枝在半空中垂下来,弯成漂亮的半弧度。

钟情于南方植物的老公在院子里摆了柑橘、栀子、茉莉和白玉兰等,总共几十盆,所以我们家夏天的花多为白色,而且芬芳馥郁。一到夏天,我进出院落时总是忙着嗅花香,渐渐忽略了胡枝子。有一天很偶然地瞟了一眼篱笆旁边的胡枝子,不知不觉已是葳蕤一丛,靠近茎端的叶腋冒出许多比米粒还小的花蕾。

时光飞逝,转眼间换了季节,八月下旬胡枝子施施然开花了,每朵花只有2公分左右,一点儿也不惊艳。老公有些失望地说:“院子这么小,胡枝子太挤占地方,明年就不种了吧。”这种错过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只在中国草药书或救荒本草里出现的植物 ,难道真的乏善可陈吗?
 
 (胡枝子)
我有些不甘心,在电脑搜索引擎上打入“胡枝子”三字,立马跳出了几十篇文章,绝大多数是科普类的,只有一篇是德富芦花关于秋分的随笔。他写道:“今日秋分。 晨起外出,白露满地。稻穗、粟穗、芒草花、芦花、无不浸在露水中。虫声如流水。 又,日没。无花果下,叶影黯淡。芙蓉秋夕共凋残。空中雁声传。十五夜,雨打月,今宵复照人间。庭中细沙疑为霜,树影森森遮地面。院里胡枝子白花映月,好似雪光闪。”

有别于中国人的视角,日本人一直把胡枝子当成花来看的,所以把它们种在了院子里欣赏。日本人还硬造出了一个日文汉字“萩”,用来命名此草。萩与芒(即狗尾巴草)、葛(葛根)、瞿麦、女郎花(即败酱)、藤袴(即秋天开花的兰草)和朝颜(即牵牛花)乃日本文化里的“秋之七草”,萩为七草之首,深受日本人喜爱,出现在无数优美的诗篇里,以抒发伤感的秋思。

十九世纪下半叶,原生于东亚的胡枝子作为观赏植物引入美国。从 20 世纪 30 年代开始,灌木胡枝子在北美得到推广并广泛种植,用于控制土壤流失和增加野生鸟类的食物供应链。目前胡枝子已在美国东南部的某些地区归化,不过作为园艺花卉,似乎并未在温村流行开来。

某位福建作家在网站上说,胡枝子在福建很常见,福建人多称它为“野花生”。 这种说法引起了我的兴趣,尽管我也是福建人,却一直以为野花生是常见草药“叶下株”的别称,至少我小时候的邻居家的姐姐是这么叫的。几个月前我联系上了长乐二刘村的大表舅,他在叙述家族往事时,提到一个小插曲:二刘四周的山上有很多野花生。大约文革前的某个夏末秋初的日子,还是懵懂少年的他与小表舅受福州城里的大表姐(我的母亲)之托,从山里采来一大堆新鲜的野花生,在溪水里洗净,用草绳捆好。我的母亲特地从福州坐船来乡下与两位表弟会合,取走了那些草药。她说,她的开医馆的父亲(我的外公)会将野花生与其他几位草药一同捣烂,用蜜调和制成药丸,卖给有需要的病人。
 
(大表舅拍摄的叶下珠)
  (草决明)
不过大表舅至今搞不清别名“野花生”的究竟是哪种草药,但他从未听说过胡枝子这个药名。他说,小时候采野花生时并未见果实,野花生植本也不高大粗壮,大约只有半米高。如今八十高龄的他特地到村四周的山上转了转,想为我拍几张野花生的照片,却怎么也找不见这种草药。他叹,村里放养的牛羊太多了,动物们喜欢吃野花生,附近山头的野花生几乎被啃光了。他的一番说法让我觉得“野花生”即胡枝子,因为胡枝子是一种重要的灌木饲草,营养高,适口性好。

我又发微信询问已在台北定居多年的亲舅舅:“外公用胡枝子和叶下株开方子吗?”年轻时曾在外公的医馆里看诊几年的舅舅坚决否认,不过他认为野花生是决明子,外公生前的处方里常用决明子。舅舅的观点得到了福州市某位著名老中医的认同。

可是牛羊们并不吃决明啊,二刘山头上的野花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我大惑不解。

大表舅好奇地问我:“为什么研究起中草药来,难道也想继承外公的中医师衣钵吗?”其实,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文字间描绘这样一种状态:无论遭遇怎样的磨难,始终把生活看成一幅幅风景画,把草当成花(管它是胡枝子还是野花生),熟悉它们,赞美它们,从而感受上帝赐予的温柔与怜悯。

明年我还要种胡枝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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