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七草(译注:正月初七。按习俗这一天要吃七种野菜或蔬菜)之夜,牧野来时,阿莲马上就跟她讲了他妻子来的事情,但牧野十分平静地抽着马尼拉雪茄,几乎把烟都喷到阿莲的耳朵里去了。
“您夫人肯定有问题!”阿莲皱着眉头,神情兴奋地喋喋不休地说着。“您可得赶紧处理这件事,不然的话会闹出大事儿的!”
“出了事儿再说!”牧野在烟雾里眯着眼睛望着阿莲。“先别管我老婆,管管你自己吧。最近这段时间,我每次来,看你都没精打采的。”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怎么行!”
阿莲脸色阴阴的,半天没说话。突然抬起泪眼,说道,“我求您了,可千万别抛弃您夫人!”
牧野也许被这句话惊呆了,什么都没回答。
“求您了,啊!”阿莲像是要掩盖眼泪似的,把下颏埋在黑睡衣的衣领里,继续说道,“在这世上,您只有这一位夫人,比谁都重要。您要是不这样想,就是负心汉,薄情郎!在我们国家,女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就不用担心了。”牧野像哄小孩子似的说着,竟然忘了抽烟。“这个家阴气太重。对了,前几天那条狗不是死了吗?所以你才这样不开心吧?等以后有了好地方,咱们再搬家。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再过十天,我就不当公差了,——”
那天晚上,不管牧野怎么安慰,阿莲的脸色几乎一直都是阴郁的。……
被K医生问这问那时,阿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这样说道,“主人非常担心夫人。这次的病情,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有征兆了,所以主人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夫人。正房夫人突然造访来时,我从外面办事回来,看到夫人呆坐在门口。那位正房夫人透过眼镜盯着夫人看,也不进屋,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大堆挖苦的话就走了。
“主人被骂,我在旁边听着也不舒服。但我如果出头了,事情只会更糟。——四、五年前我原本是在正房那边来着,如果被她看到我在这里,肯定更是火上浇油了。所以我一直躲在门口的拉门后面,等正房夫人骂完了走了以后才露面。
“夫人看到我出来,说道‘阿婆,刚才正房夫人来了,来我这里竟然一句挖苦的话都没说,实在是一位识大体有涵养的人啊!’她还笑着说道,‘她还说不久东京就会变成一片森林。那人可真是可怜,怪怪的。’……”
十四
阿莲的抑郁一直也没能消除。到了二月份,没几天就搬到了本所松井町的一个宽敞的二楼去。阿莲的脸上总是挂在阴暗的表情。她跟女佣阿婆也不说话,一天到晚总是一个人待在客厅,听着铁壶烧水的声音。
搬家后还不到一星期,一天夜里,不知在哪里已经喝过酒的田宫忽然来到新居。刚开始喝酒的牧野看到这个酒友,马上就把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田宫在接酒杯之前,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罐头递给阿莲,同时接过阿莲斟满酒的酒杯,说道:“阿莲夫人,这是给你的礼物。”
牧野在阿莲对田宫表示感谢时拿起罐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看上面的标签。海狗肉。这是海狗肉罐头。我听说你最近气不顺,就想着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不管是产前还是产后,或是其他妇女病,这东西都管用。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的。他现在就吃这个呢。”田宫一边抿着酒,一边看着牧野和阿莲。
“你能吃这个吗,海狗肉?”阿莲听牧野这样问,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田宫摆了摆手,马上接过牧野的话茬,说道:“没问题,没问题!阿莲,海狗这东西,一匹公的周围有上百匹母的跟着。牧野君就相当于公的海狗。牧野君,还别说,你长得还真有点像海狗。所以呢,阿莲,你就当它是牧野君,——可爱的牧野君,好好品尝吧!”
牧野苦笑着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呢!”
“一匹公海狗,一堆母海狗,——牧野君,这跟你多像啊!”田宫那满是雀斑的麻脸上全是笑意。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我今天从朋友那里——就是这个罐头店老板那里听说,海狗这东西,几个母的之间会为了公海狗争吵打架。——先不说海狗了。今晚我想看看阿莲以前的那个样子。怎么样,阿莲?你现在名叫阿莲,但其实只是一个假名。咱们大家都在演戏。我说阿莲——”
“喂,你先说母海狗怎么抢公海狗?我想听这个!”牧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好不容易把十分危险的话题转到了海狗的身上,但这个结果好像也并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
“怎么抢公海狗?肯定是大打出手啦!不过呢,不过人家是光明正大地打架,不像你放冷箭这么阴险。不好意思,我说走嘴了!免谈免谈。——阿莲,来,喝一杯吧?”
田宫斜眼瞟了瞟变了脸色的牧野,故作镇静地给阿莲斟酒,但阿莲并不伸出手去接酒杯,充满疑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