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堂中
万吉蹑手蹑脚地走到时雨堂的外墙边,探头朝里面张望。俵一八郎跟在他身后,开口说道:“万吉,你看到什么了?”万吉嘘了一声,转过身来低声说道:“俵兄,露台板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全身缠着绷带,好像是之前我跟您说过的江户来的多市。另一个人在给他换药。”
“真的吗?你确定没看错?”
“我见过他两次,绝不会看错的。”万吉在土笔屋客店发现了多市的踪迹,又打探出多市及其主人唐草银五郎的秘密,一路跟踪多市出了土笔屋,在淀川河畔亲眼看到他被十夜孙兵卫砍中,本以为他早已死了,没想到还活着,而且躲在此处养伤。“此二人一个是多市,另一个照顾他的估计就是他的主人唐草银五郎。”
一八郎听到这里,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想要潜入阿波国,双方应该可以合作,即便最终目的不一样,也可以互通消息,对双方并无坏处。想到这里,一八郎说道:“万吉,咱们进去跟对方聊聊!”
万吉自然无异议,二人站直身子,迈开大步走进院子,高声叫道:“有人吗?”
唐草银五郎刚刚给多市换了药,服侍他躺下,听到外面的叫声,顿时警觉起来,沉声问道:“什么人?”正要站起身子出去看看,没想到对方直接走进屋子,站在土间内。万吉开口说道:“夜间擅闯贵地,还望包涵。你是唐草银五郎吧?”
银五郎内心十分惊异,心想莫非是蜂须贺家的人,转身要去拿刀。万吉接着说道:“这位应该是多市吧?我与他在大坂天王寺境内曾有过一面之缘。”
银五郎身后的多市“啊!”地叫了一声,回想起来,说道:“你是当时拉住我的那个捕快?”
“正是。在下万吉。身边这位是原天满府捕头俵一八郎大人。我俩突然在此出现,难怪你二人怀疑。不过我俩绝非蜂须贺家的人,请放宽心。”万吉说罢,伸手解开产在身上的十手捕具,丢在露台板上。银五郎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渐渐地定下心来,问道:“不知两位到此有何贵干?还请上座。”银五郎打手势招呼二人进来,同时自己坐到了短刀的旁边。
俵一八郎和万吉在土间脱下草鞋,上了地板。与此同时,一个白衣身影从时雨堂的旁门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夜风中夹杂着雨气,感觉湿漉漉的。白衣人走出几步后,抬眼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夜空。瘦削的身材,手里拿着一管竹笛,正是于银五郎一起住在时雨堂的虚无僧法月弦之丞。
弦之丞沿着通往大津方向的小道走到琵琶湖边。今晚的湖水波浪起伏,四周没有一丝灯火,更没一个人影。弦之丞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想着心事。
“千绘小姐此时此刻怕是还在惦记着我吧?”弦之丞内心烦恼不堪,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甲贺家即将断绝,——除了你弦之丞,还有谁能拯救孤苦无助的千绘小姐?”
弦之丞回想起之前自己对银五郎的冰冷态度,又愧又恨。置恋人不幸的困境于不顾,被银五郎称为冷血,无言可辨。但其实弦之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千绘小姐,对千绘小姐的感情,不但没变,反而更深。
弦之丞坐在松根上,头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抱着竹笛,仿佛抱着日思夜想的千绘小姐,脑海里回想起甲贺家的骏河台府邸以及二人游玩过的江户各处的风景。
弦之丞离开江户,离开千绘小姐,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这万不得已的苦衷逼得他离家出走,远离恋人,远离江户,踏上四处漂泊的孤苦旅途。他把自己内心的悲苦深深隐藏起来,从不对人说起,只在竹笛曲中流露出思乡、思念千绘小姐的百转柔情。唐草银五郎无从知晓法月弦之丞的内心,岂止是银五郎,其他人也一概不知。
弦之丞出门以后,时雨堂内,俵一八郎和万吉把宝历事变以来对阿波国的疑念、以及二人为打探阿波国秘密的所作所为对唐草银五郎和盘托出。银五郎至此才彻底打消了对二人的怀疑,也讲出了自己的身世、与江户千绘小姐的关系和世阿弥的境遇。十几年前,甲贺世阿弥潜入阿波国的目的和常木鸿山、俵一八郎等苦心探索的目的不谋而合。
如果从一开始双方就了解对方的话,万吉有机会帮助银五郎二人,二人也就不会如此辛苦,多市也不会身受重伤,说不定此时此刻已经顺利进入阿波国了。千手观音偷了万吉身上的书信,让事情转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真的是命运多舛。如今双方表明心境,正可以齐心协力,共同探索阿波国的秘密。双方谈到后来,越谈越兴奋,银五郎时不时地拍着大腿,表达内心的兴奋之情,同时在他内心深处,对弦之丞的冷酷无情也越发地怨恨。多市仰面躺着,听着三人的交谈,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忽然天空中传来雷声,紧接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但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雨就停了。时间已是深夜,但弦之丞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