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国平老婆的救夫行动,不光连累了汪炳生,还害了速中另外一人,名叫代诚。代诚原为数学教员,和另外五名同事一起分到三分场。他跟汪炳生是一个教研室的,关系不错,也因此与任国平成了朋友。任国平家里地方拥挤,把几个箱子存放在了代诚那里,其中一个箱子就装有那封信。三分场的关书记其时正在为完不成右派指标而发愁,冷不丁代诚冒了出来,正中下怀,当即成立专案组,对他进行隔离审查。
代诚赴北大荒时,他在扬州的新婚妻子林芬刚刚怀孕。本来说好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考虑北上,但林芬想念丈夫,不顾爹妈劝阻,过了两个月就跑来北大荒。关书记其时正号召家属参加劳动,林芬思想进步,看自己还没怎么显怀,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工,不成想动了胎气,一周以后就流产了。因为这事,代诚对关书记很有意见。
林芬要强,只在家歇了几天,就到伙房帮灶,结识了那里的女工王秀娥。秀娥是个挺标致的姑娘,跟林芬谈得来,有什么都告诉她。提起关书记,秀娥一脸鄙夷,说这是个好色之徒。有次她上完厕所,关书记从另外一头出来,一时性起,竟从后面抱住她摸胸。秀娥受到惊吓,小鹿似的猛然挣脱,反手一巴掌打到了他的头上。关书记给打懵了,满腔激情顿时化为乌有。他摸了摸脑袋,把地上的帽子拣起,警告地瞅了她一眼,方才悻悻而去。
代诚从妻子那里得知此事,对关书记更加厌恶了。他在速中时就比较孤傲,像阮籍那样惯使青白眼,得罪过蔡处长,因此弄了个“中右”身份,但这毛病也没改掉。关书记到他们小队蹲点,在地头抑扬顿挫地抒发了一通“超英赶美”的革命豪情。众人纷纷鼓掌,代诚却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关书记见了,问他:“代诚,你有什么意见吗?”代诚白眼看人:“没意见,嗓子发炎。”关书记不作声,跟他对视了五秒钟,方才转回原来的话题。
“二次反右”一来,关书记把在原单位受过处分的人员专门编成一组,实行重点进攻,务求搞几个典型出来,但一直找不到代诚把柄。代诚虽然看着不顺眼,劳动却不落后,出工都是全勤,偶尔发点牢骚,也不够上纲上线的级别。如今在他家发现了任汪二人的通信,关书记顿时来了劲头,一口咬定这是个三人特务小组,肩负着破坏垦区建设的使命。
在审问过程中,代诚辩称从来没翻过寄存的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有什么。关书记冷笑一声:“这么重要的信件放在你那里,并且都没有上锁,足以证明你们是死党。若不是任国平的老婆检举揭发,公安局怎么可能起获这封信?他把箱子放在你那里,根本就是你们一伙的预谋!他被抓了,立刻装疯卖傻,以为查不到证据,可以逃脱惩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你们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接着便要他交待任务是什么、上级是谁,代诚哪里答得出。关书记编好剧本,逼他承认与任汪二人密谋,传播谣言,鼓动闹事,并且威胁如若不从,就把林芬也抓起来。代诚虽然不善言辞,骨头却硬,根本不吃这一套。林芬也比任国平老婆坚强得多,告诉关书记要抓就一起抓,绝不会劝丈夫承认不白之冤。
关书记并不想把代诚马上交给公安局。任国平被捕,对他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所以他竭力把代诚控制在自己手里,力图抢先打开突破口,免得上级追究他在“血书事件”上的失察责任。但是后来发现,公安局似乎并不重视代诚这条线索,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并没有把人带走,这又让关书记有些失望。代诚死硬到底,查无实证,就很难与任国平直接挂钩,自己也摊不上“破案”的功劳。
但是关书记并不气馁,指着代诚叫道:“我要是不能把你打成右派,我就不姓关!”当即派人到总场把代诚档案调来,从里面抽出他在速中的右派言论,连同那封信,一起加工成审查报告。之后,关书记更是亲自到总场做工作,使报告在一周之内获得批准,最终将代诚发往右派队,总算解了心头之恨。
再说说公安机关对汪炳生的审讯。据知情人士透露,汪炳生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得很冷静,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架势,任凭你怎么问,他都是同一个供词:表弟丧子之后,自己去看过两次,每次都是开导他不要消沉,要往前看。但表弟性格比较脆弱,最后做出过激之举,自己确实事先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加以拦阻,哪能撺掇他去写血书告状?那封信也被汪炳生拿来用做反证:自己一向劝表弟凡事要忍耐,不要冲动,怎会在这个节骨眼火上浇油?他出了事对自己能有什么好?
办案人员想要顺藤摸瓜,扩大审案线索,也被证明是徒劳的。汪炳生一口咬定里面没有任何“阴谋”,而且翻来倒去就是他跟表弟两个人,再无牵扯旁人。问及代诚,他只说是昔日同事,来农场以后并没有特别来往。至于对“当年开荒、当年播种、当年收获”的意见,他则称不曾反对过,弟妹一定是听错了。办案人员拿他还真没办法,因为任国平已经疯颠,根本无法对质,他老婆也支支吾吾,一会说有一会说没的。办案人员也不敢把她吓唬坏了,再弄疯一个,真要在农场激起民愤了。
办案人员到新场来调查汪炳生的右派言论,同样收获甚微。一则是汪平时说话不多,且言语谨慎,遇到我们发牢骚说怪话,他也只是听着,并不掺和。二则他在新场人缘不错,没有谁愿意说他坏话。并且石书记也布置各小队长暗中跟随,防止有人胡说八道。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时候没人会自己跳出来。
这样折腾了一个月,最后还是给汪炳生戴了顶“反对五边方针”的帽子,送往右派队改造。不过这已经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了,真要给他定个反革命罪,那可是要抓去坐大牢的。任国平一疯百了,使此案没再扩大下去。那几十个在血书上签了字的人,最后也就是批评教育——人家都已经死了孩子,怎么好再抓人?不知道主管领导获报肇事者已经“罪有应得”,是否也消了点气。总之,本来天大一个案子,就这样草草收场了。至于一个疯子和两个右派,则是必须要有的运动成果,岂能兴师动众白忙活一场?】
2019-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