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的“好雨”连下了两周,终于把桃花水给招来了。北大荒的桃花水通常发生在四月下旬、五月上旬,正值桃花盛开时节。积雪融化,溪水从山间汇出,如遇平原河道尚未解冻,往往泛滥成灾,所以桃花水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浪漫。新场地势低下,虽无像样大河,但到处都是小沟汊,密如蛛网。冬季无水尚感觉不出来,这一下雨全都明晃晃地冒了出来,大湫洼顿成泽国。新垦地块的排水系统承受重压,不时发生坍塌堵塞,各队每天都要派人到渠堤上维护。
地块北边的进水口是作旱季灌溉之用,当初施工就没有打开,要不然排水渠就成了引水渠。大部分水还是从外围给排走了——石涛已经按照汪炳生的建议,组织人力把那条河道挖深挖宽了许多,否则辛辛苦苦播下的麦田和豆田早就遭殃了。即便如此,石涛还是后悔没在种豆会战结束之后,发扬我军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一鼓作气把河道挖到底——现在离大酱缸还差两三里,都是汤汤水水的,很不好施工。到了这步境地,也没啥好说的,只能拼死一搏,把人马和机器全押上去,打通剩余部分。否则等大水漫上来,自己这些垦荒成绩通通化为乌有,那时还不如跳大酱缸算了。
于是石涛的“挖河会战”又打响了。除了留下30人护渠,其他的都拉往前线作战,争取三天完成任务。按照以往进度,三天差不多也够了,可没想到最后50米碰上了硬骨头,居然是一道石梁,根本挖不动。石涛让汪炳生重新规划河道。汪炳生把小组人员召集起来,沿石梁往北往南各探出去二里地,结果几镐头下去,还是石梁。
到最后炳生也放弃了,回来对石涛说:“石梁跟远处那座秤砣山属于同样材质,应该是连在一起的,这下绕不过去了。新场所在的洼地就像一个大脸盆,而这里是脸盆的边缘。下边的大酱缸则是另一个脸盆,咱们这个脸盆里的水满了,自然会往大酱缸里流,不过到时候新场也全泡汤了,因为这里的海拔比咱们那边还要高出一米多,成了一道拦水坝。我当初踏查时看到这块地方高出一截,以为只是一道缓坡,没想到里面还包着一道石梁,并且会延伸那么远。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打开一个缺口,把水放出去。”
石涛皱着眉道:“怎么打开?用炸药?”
汪炳生点点头:“大概只能炸了。这么硬的石头,凿半年也未必能凿开。”
石涛问站在一旁的文守道:“咱们带了多少炸药来?”
文守道忙说:“照您的指示,带了12箱炸药,30包雷管,还有200米导火索。”
“那应该够用了!”石涛心下释然,不无得意地说,“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当初让你跑一趟爆破材料部,人家不愿意给,说洼地里开荒要什么炸药?后来我专门去找张主任,告诉他大军出征,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只能见招拆招。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知道要带多少装备?当然是多多益善,有备无患了。后来张主任答应批条子,我就没再管了——呵呵,12箱炸药,老张还挺大方!”
速中来的这帮人里边,好几位在部队搞过爆破,其中一位还是工兵,很懂炸药。不过真正有工程爆破经验的,却是给我们当过向导的赵三江。老赵铁道兵出身,参加过鹰厦线建设,那几年没少开山炸石。于是石涛把这些人召集过来,现场成立一个爆破队,由老赵当队长。这时石梁的表层土壤已经清除,汪炳生建议老赵沿着石梁上的一道纵向纹路打炮眼,因为石质较软,容易下钎子。老赵点头称是,但说他想再打一排平行的炮眼,这样就能把石头一下炸碎,便于后续清理。
计议停当,石涛批准了爆破方案,于是又挑了24个人打钎子。这活我在朝鲜干过,能打一手流星锤,只需找一个会掌钎的。老钟说他也有这个本事,于是我俩组合,轮流挥锤,打得既轻松又漂亮。石涛站在一旁看着拍手叫好,说没想到我这个文弱书生还有这一身功夫。这是我第一次在新场感到扬眉吐气,把人工点播大豆留下的心理阴影一扫而空。
打钎打了一整天。老赵要求往深里打,保证把下面的岩层一次炸开——要是炸个半拉子,再打炮眼可就累了,作业面被破坏,连站的地方都找不着。老赵派完活,委托老钟在现场负责,自己带着几个人回营地制作炸药卷去了。我们这支临时组成的“打钎班”就站在石梁上接着抡锤。天上下着小雨,一个小时干下来,周身尽湿,再穿雨衣已经没意义,反而捂得难受,于是全都脱了。李克文打得性起,干脆把上衣也脱了,露出一身酱紫的腱子肉来。好在已是五月中,天气并不冷,有点小雨感觉还蛮舒服的。
老钟带班比较科学,大家轮流休息,石梁上总有十对作业,另外两对就到旁边的帐篷里歇上十分钟,抽支烟,喝点热水。石涛上来巡视,见到有人闲着,脸就变得难看起来。老钟解释说,打钎不能连续作业,打得时间过长,头昏眼花,容易出事故。石涛想想,也觉得有理,再看看进度并不差,就没有发作。
其余众人则没有那么好运,在石涛的督压下继续挖河道,挖得够深了就接着往宽里挖,恨不得挖条大运河出来。挖出来的泥土也不能堆在附近,而要由拖拉机运到远处的高地上,所以那头还得放一拨人卸土。不少人对石涛的苛政越来越不满,开始暗地里管他叫秦始皇。】
2019-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