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刘畅带了一只黑猫回宿舍。这是只母猫,可长得并不好看,眼睛鼻子和嘴都往中间凑,把一张脸挤得像只包子。要是猫的审美观跟人一个样,它会很难找到对象的。不过它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自卑来,一脱手就在屋里上窜下跳,四脚跟安了弹簧似的,一点也不怕生。刘畅剥了一根鱼肉香肠递给它,它像只小老虎扑上来一口叼住,迅即拖到墙角埋头大嚼,嘴里还不住发出“呜呜”的低吼,警告我们不要过去和它争抢美食。
刘畅说,这猫原是一只流浪猫,被他的一个女学生捡回去在宿舍里偷偷养了几个月,终被舍监薛老太发现,当即扫地出门。女生哭哭啼啼地抱着它去上刘畅的物理实验课,结果到下课时,刘畅就成了猫的教父。
赵八斤听说是只母猫,顿时起了色心,走过去解开围裙,冲着它抖动自己的老二:“来来,我这根香肠又粗又长,真正的纯天然,有营养味道好,你要不要尝一尝?”话音刚落,那猫呼地一下平地跃起,直扑赵八斤的大香肠,吓得他往后急闪,才勉强逃过一劫。
“我操,你真敢咬我!老子哪天非把你强奸了不可!”赵八斤一边系围裙,一边发狠地说。一屋子人暴笑不已。
从此,这只猫就在隔壁定居下来。我挺喜欢它的机灵活泼,时不常过去喂它点吃的。刘畅是个甩手掌柜,把猫领来,一个礼拜也露不了两回面。赵八斤也不管它,只是每餐过后把碗撂到墙角,让猫舔干净里面的残羹冷炙,他下顿去食堂打饭前在水房里涮涮即可。只有我还把它当猫看待,每天给它点正经吃食,所以它跟我感情很好,经常溜到我的宿舍来玩。这猫很通人性,在我屋里好像知道自己是客人,文文静静地,从不乱闹乱叫,呆上十几分钟就悄悄回去,一点也不跟人起腻。
如此平平安安过了一个多月,赶到一个周末上午,我正在桌前背单词,李天勤坐在窗边的床头上缝书包——节俭是他作为优秀辅导员的一个重要美德。这年头在马院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人还在学习雷锋了,并且我认为李天勤的思想境界已经超过了雷锋,因为他在缝书包的时候很清楚地知道我手里并没有端着一部相机。
在这个背景之下,黑猫又登场了。它习惯性地喵喵两下,然后抬起头来,一脸真诚地瞅着我。我从桌上拿了一截火腿肠递给它。它津津有味地吃完,然后用两只前爪细心地清洗自己那张包子脸。
屋外树枝上飞来一只小鸟,不住地啾啾叫。黑猫看到,“噌”地一下蹿上了窗台。小鸟很机警,发现有动静,马上就飞走了。黑猫却不下来,似乎难以平息捕食的欲望。它像动物园关着的老虎一样,在狭窄的窗台上来回溜达。我想它可能记起了以前的自由自在,那时虽然经常饿肚皮,却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来继续背单词,只是眼角的余光仍然留在窗台上。忽然,我感到有个黑影从窗口一闪而过,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回头看时,猫已经不见了。紧接着一声闷响从楼底传来,我扑到窗边向下张望,只见黑猫正在地面上狂乱地抽搐。一刹那,我感到它的灵魂像一股极细的寒风袭入我的身体。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只见李天勤正在床边努力恢复先前的坐姿,只是右手还没有来得及收招,仍然保留了往外扔猫的残余动作。
我又惊又怒,指着他大声质问:“你怎么把猫给扔了?!”
他犹疑了一下,似乎意识到已不可能骗我相信猫是自己跳下去的,于是嗫嚅地说:“多恶心的一只猫啊!……”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顾不得骂他,赶紧跑到楼下去找那只猫,只见它已经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上,虽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却也没有一丝活的迹象了。传说猫有九条命,现在看来只是传说。我抬头仰望四楼的宿舍,感觉真的很高。五十年代的老楼,楼层间距比现在大不少,我如果掉下来,恐怕死相比它要难看许多。
我不敢去碰死猫,只得跑上楼来向赵八斤报丧:“你的猫让李天勤顺窗户扔到楼下去了!”赵八斤光不赤溜地正躺着睡觉,被我闹醒,盘腿坐在床上发怔,半晌才对我说:“你不用管了,我让他休息两天。”我以为他是指的是猫,感到啼笑皆非:“还休息个屁呀,你的猫都死了!”他也不多言,起身系好围裙,到楼下给猫收尸去了。
我回到房间,气哼哼地在桌前坐下。李天勤惴惴不安地过来问我:“你告诉赵八斤了?”我嗯了一声。他又问:“你说是我干的了吗?”我指着他吼道:“就这你还不让我说啊?你有胆子摔猫,咋没胆子承认呢?”他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李天勤起身出去。我想他可能要去找猫,便赶紧尾随而去。刚走到楼梯拐弯处的阳台,赵八斤拎着那只猫上来了。他见到李天勤,顺手就把猫扔了过去,李天勤赶紧用手接住。就在这当口,赵八斤一弯腰抄起了墙角的一只破凳子,咔嚓撅下一条腿来,闪电般地抡出去,“梆”地打在了李天勤的额头,其声音之响亮,让我仿佛都能看见李天勤脑门上冒出的金光。李天勤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扛住了劈面打来的第二棍,却不料赵八斤手腕一翻,把凳子腿直接抽在了他的腮帮子上。李天勤再也挺不住了,左手一松,猫又掉在了地上。他随即“哇”地一下哭出来:“赵八斤,你打人!你打人!”
赵八斤指着他骂道:“狗屎一样的东西,敢摔我的猫?老子打死你,给它陪葬!”
这时不可思议地事情发生了——黑猫诈尸了!我隐约看到它的后腿蹬了一下,正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时,它的另一条后腿又蹬了一下。一时间我寒毛都立了起来,好像感到猫的灵魂“嗖”地一下飞离了我的身体。我赶忙上前喊道:“别打了,别打了!猫还活着!我看到它动了!”赵八斤楞了楞,随即撇掉打人凶器,跟我凑近观瞧。这猫躺在那里,像通了电似地,四爪朝天刨了一阵,居然睁开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它费劲地翻过来趴在地上,仿佛睡了一场回魂觉,只是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赵八斤大喜过望,用打人的粗壮手臂把它抄起来。我在旁边不住地念叨,叫他动作轻点,最好由我来抱。他并不相让,像捧自己孩子似地一直把它捧回宿舍。李天勤则被我们完全抛弃,独自坐在楼梯上继续呻吟。
201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