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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写给未来岳父岳母的情书

(2019-01-13 03:03:05) 下一个

叔叔、阿姨:

           你们好!

收到你们的来信,我十分高兴。叔叔来京之前我曾经有点紧张,因为我自知并不属于那种“人见人爱”的青年。不过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坦诚相待,让您看到一个真实的我,因为纵使我善于演戏,我也不能演一辈子。和您见面以后,我很快便感到踏实了。您和我父亲是那么相像:正直、真诚、开朗、清高,这是我最熟悉、也最感亲切的一类人,在这类人面前我用不着作任何掩饰。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这是我和清月相识后便有的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我俩之间并无惯常的猜疑和考验,就象荷叶上两颗纯净的露珠,慢慢地滑向叶子中心,最后悄然融合,再也分不开。

从小到大我都在做一个美丽的梦,梦中的影像总那么朦胧,若即若离,如雾里看花。然而去年10月的一个星期一晚上,一个如此精致、如此纯净、如此明亮的女孩终于走出了我的梦境,静静地坐在答疑室办公桌的对面,脸上漾着天真的微笑。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动人”:那是一种天启,是神灵感召,是上帝之手在我结满蛛丝的心弦上拨响的第一个音符。我一下变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起来,逗得满屋的女生笑个不停。尽管只是间或瞟一眼这个身着玄色上衣的女孩,但我心里很清楚,她是我唯一的听众。

10点了,女生们都到楼下自习教室取书包去了,这个女孩依然静静地坐在那儿。我的心一下沉静如深潭,没有了刚才的燥动。眼前这个人儿就象我的亲人,我的小妹妹。不知不觉间我向她讲起我的故事,那些尘封的日子又为她打开。我是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没有哪个学生了解我的过去。在他们眼中,我是个神童兼怪人,周身布满灵气和怪癖。我清楚地知道旁人怎样看我,但我从未试图袒露自己——这是件十分危险的事。然而在这个女孩面前,我却没有想到设防,因为我知道,她绝不会伤害我的。

分手时我问她叫什么名字。这问题挺不礼貌,因为我已经点过两次名,可眼前这个女孩却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说她叫夏清月。人如其名,她正象月光一样明亮而柔和。我并不能说那天晚上我便“爱”上了清月。我曾经有过痛苦的感情经历,在她出现之前我早已心如死灰,甚至将全部女人都视为“只有观赏价值的、不可理喻的物种。”现在她唤醒了我童年时便有的一些美好的感觉,但我已不敢奢望上帝能再降福于我。有这样一个小妹妹,甚至只是一个爱听我讲故事的女孩,陪我度过哪怕一学期的时光,我也该心满意足了,我不是早已认定今生将娶寂寞为妻吗?曾几何时,我的生命濒临崩溃,现在刚刚挣脱苦海,勉能宁静度日,难道又要得陇望蜀吗?再说,她和我相差一个时代:我已29岁,她才20岁;我是“红旗下的蛋”,她是“追星一族”。这个“代沟”能跨越吗?我已过了一见钟情的年龄,现在必须用冷静的目光来看待这个闯入我生活的女孩子了。

下个星期一我从晚上8点等到8点半,不见一个人来。我感到有些失落,但谈不上难受。我还没有向这个女孩投入太多的感情。我想这很自然,她不过是我教过的一千多学生中的一个。上回我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但我并不感到羞愧,那双安详柔和的眼睛是不会射出嘲弄的目光的。人生在世,大都萍水相逢、相聚无多,我何苦要去锁住一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呢?那晚她陪我这么久,我应该感谢她。我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它们需要我动用全部的智力贮备,我没有时间再象以前那样顾影自怜了。这些想法当时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我便从眼前抹去了那张可爱的脸庞,静静地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回宿舍看书去了。所谓情缘,当初真是纤细如丝,一阵清风便将它吹得无影无踪,倘非冥冥之中真有双手,又怎能将它找回来重新接起呢?

第二天中午在系里吃饭,办公室秘书小黄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昨天你走后不久,有个女生找你答疑。”我的心“咯噔”一下:也许我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周三晚第一节“专业英语”下课后,我走下讲台,若无其事地问道:“礼拜一谁来找过我?”“我!”坐在第一排的夏清月应声答道。果不其然!我不露痕迹地说:“我一向有个规矩:只等学生半个小时,不想叫你扑了个空。”她说:“上回我见人那么多,所以这回去得晚了点。”我想了一下:“这样吧,明天晚上你去我宿舍吧!”她笑着问旁边的室友兼死党唐文燕:“你陪我去好吗?”唐还在犹豫,我便道:“去去又何妨,我那儿又不是龙潭虎穴。”大家都笑了起来。清月后来解释说:“一个人到男老师宿舍多害羞呀!”不过当时我想,她对我存有戒心。这很自然:一面之交,我并不能证明自己是个“不欺暗室”的君子。

次日晚上我把宿舍收拾一新,8点钟,两个女生准时来了。我用半个小时便解答了她们的疑问,然后聊起学问上的事。我把自己刚发表在《××研究》(一级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拿给她们看。在这篇文章中,我提出了一个学术界从未有过的新观点,所以马上被主编看中。我对自己的成果非常自豪:在这个古老的学科里,居然还能找到一块前人没有翻过的石头。我向她们介绍了我的整个研究过程,告诉她们不要迷信书本,而要保持怀疑一切的精神。我一向不爱显摆,那晚却如此张扬,现在想起来还是难为情。不过,我实在太需要利用每一个机会让她了解我了。我真嫉妒她的同学,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和她相处,我则生活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需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这是清月在成为我的女友之前唯一一次造访寒舍,以后相见都在办公室。每个周一晚9点半准会有几下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便探进一张可爱的小脸,歪着头冲我嫣然一笑。下来便是每周最温馨的一个小时。我和她聊了无数的话题,有欢喜,有悲苦。欢喜时她陪着我一起开心地笑,悲苦时她用温柔的目光轻轻抚摸我心中的伤口。我成了全系老师中最遵守答疑制度的人,其实每次答疑不过是一刻钟的开场白。然而清月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刻苦,她把每一页课文都翻译了出来。这刻苦叫我感动,因为我隐隐觉得(她后来证实了这一点),她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样做的。

这期间她只有一次爽约。那天系里分了一箱青苹果,个头很小,咬一口倍儿酸。他们说味道尚可,但我的牙怕酸,一个也吃不了。想想不如送给清月——尽管送一兜子比乒乓球大不多点的酸苹果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这恰好可以不显山露水地向她暗示一份微妙的情感。我把带来的苹果倒在办公室的一个空抽屉里,然后坐立不安地等着她的到来。9点半,“当当当”,那响声听上去多么悦耳!我跳过去把门打开,却冷不防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竟然是唐文燕!她怎么来了?我无暇多想,赶忙在桌前坐下,收摄心神,一本正经地给她答疑。临走时她有些古怪地笑着问我:“老师你怎么老咳嗽,是不是有气管炎?”这突来的关心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机械地答道:“没有,天冷,穿得少了点,你不用担心。”送她出门。看看表,10点半了,清月还没来。一股刻骨铭心的伤痛蓦然袭来,我不敢再呆下去,把苹果又全倒出来,拎回了宿舍。

周三晚在去教室的路上却碰到清月,缩在一件长袍中,只露半张小脸,活像一个好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却还不愿钻出被筒的小孩。见着我,她调皮地一笑:“礼拜一晚上等急了吧!”恨得我牙根痒痒的。她说赵大强介绍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去什么鬼地方“试音”,看到的却尽是些梳着大辫子的男人,把她俩吓得够呛。好在这些人的举止并不象他们的装束那样出格,试了音说不合格,放她俩一溜烟地逃生回来。赵大强是我的室友,平常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跟我倒是挺要好。他这学期也教956班,和学生混得很熟。当时我一肚子怨气都撒在他头上:“这家伙净干些不着四六的事,以后千万别再听他的。”清月倒是笑着说:“你别担心,其实也挺好玩的。”下周一晚,我终于把那兜苹果推销了出去。她很自然地接过手,反倒叫我有些心虚,此后一直没敢问她苹果好不好吃。

转眼已到学期末,回家的车票还没搞到。赵大强介绍我去一个订票点试试。我本打算18号走,却买回来一张第二天14号的。晚上鬼使神差般又在图书馆前碰到清月,便带她去办公室。我告诉她,她的专业英语得了92分——这是她该得的。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我非常想在走之前问她一个问题,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我从来没有当面向一个女孩问过这样的问题。妈妈从小便教育我在女孩面前要“稳重”,稍一犯规便骂我“轻浮”、“贱骨头”,搞得我现在想“轻浮”一下都困难,平常说话滔滔不绝,关键时刻却笨嘴拙腮。耗了一个小时,最后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胳膊:“赶紧复习去吧,我也要回宿舍打点行装了。”

寒假的一个月里我只干了两件事:一件是写硕士论文,另一件便是想她。每天走在郊外的长堤上,看着漫天飞舞的花风筝,听着耳边噼叭作响的鞭炮,我总想:远方的小清月在做什么呢?闲适的家居生活使我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我俩的关系,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我眼前闪现,当时并未留心的种种细节也都浮出脑海,让我反复回味,揣摩其中的深意。快放假时我终于对自己说:“我确实已经爱上了这个小姑娘!假如她也爱我,我要感谢上帝一辈子;假如她不爱我,我要立刻斩断情丝,否则会被这烈焰烧得尸骨无存。无论如何,开学后一定要马上问个明白!”

开学后不久便在食堂相遇。她指着自己的脸笑问:“我是不是胖了?”我傻乎乎地回了一句老实话:“是胖了!”便再无下文。食堂这四处弥漫的沤菜味足以把任何勇气都扑灭。好在还有时间。

又是周一晚上。我双手抄兜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渐渐滑向9点半,三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清月依然踪影皆无。好在这回我对上帝的幽默已经有些心理准备,知道他在关键时刻总爱作弄我一把。反正还有时间。清月你这鬼丫头躲得过初一,总躲不过十五,到时候上帝之手也不能把我的嘴捂住!

摊牌的一刻终于来临。3月2日晩9点,清月终于现身了,笑容满面地坐在桌旁。我本打算开门见山,这时又觉不妥,还是有个过渡为好。话题不知怎地转到我弟弟和她妹妹身上,他们都是同样的聪明可爱,又是同样的调皮捣蛋,自然有说不完的趣事。然而时间已在一分一秒地过去,9点半了!我不能再等待,必须把这俩活宝驱开,马上切入正题。正盘算着,“当当当”,门一开——唐文燕竟闯了进来!在那一刻,天下所有最恶毒的咒语全都涌到我的嘴边——这小燕简直是个鬼!她一共才三个问题,五分钟便完事,却还赖着不走。我实在没辙了,便和清月谈起考研的事来,不时用眼皮翻她一下,可死燕儿脚下生根,就是不走。

10点了,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收拾起东西,和她们一同下楼,不住在心里骂小燕,又骂自己——扯什么弟弟妹妹,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真是个窝囊废!到路口分手,她俩往北,我往南。走了几步,正欲上车,突然不知哪儿来了一股邪乎劲,我扭身向已在三十米开外的清月喊道:“夏清月,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当时我都急了,就是小燕跟过来我也要问。好在这小跟屁虫总算良心发现,只远远地望着,并未挪步。我的手在微微颤抖,血在迅速下涌,若在白天,我的脸色肯定会吓坏清月。再不开口,我就得晕过去了。我嗫嚅道:“夏清月,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部力量说完最后几个字:“喜欢过我?”她的眼盯着我,在灯影下明亮如星。没有任何吃惊,她轻轻说道:“老师,你是叫我说实话吗?——我不是喜欢过,是正在喜欢!”

我设想过一百种回答,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截了当。一时间,我被狂喜和幸福搞得不知所措,只喃喃地说:“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此后好些天,我还会在梦中问自己:“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那样的话,我永远也不要醒来!”——真的,是真的,上帝真的垂怜于我,赐给我这个妙人儿,让我今生不再受孤寂之苦,让我远离了凄冷的荒漠,来到了幸福的绿洲。小鸟又飞回来了,山溪又开始欢唱了,野百合又在春风中含笑招摇了……逝去的一切美好全部复活,只因为有了清月!!我一辈子也会感激这个奇异的女孩,是她拯救了我正在枯朽的生命。我幻想过幸福,追求过幻想,现在得到了真正的幸福,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它。未来不可测,命运不可知,但我会和她在一起,直到我们的身体化作尘埃,依然会在寂寂的天宇下相依相偎……

信写到这里,我已用我笨拙的笔记述了将化为永恒的一段生命历程。我愿你们明白我的心,明白我和你们一样爱清月,也真诚地祈求你们的祝福!

烟斗狼

1998.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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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斗狼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唯一2005' 的评论 : 谢谢!有空还是会写一点的,不少人和事就这样过去了。
唯一2005 回复 悄悄话 你又开始写了,点赞
欲千北 回复 悄悄话 真好,顶。
雪白小兔 回复 悄悄话 好聪明的狼, 写自己的深情同时不忘了写情投意合.
LaBrisa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挚感人。
青禾66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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