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桥离昌化不过20里,我和大哥搭上一辆三轮,11点就到了。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保留了不少明清时期的房屋,大都为定居此地的徽州人所建。昌化溪在河桥一带也称柳溪,它接纳了昌南溪和蒲溪两条支流,往东南径出三十里,即与天目溪交汇,注入分水江,再通富春江。浙西虽然多山,但并不闭塞,全在于有水。天目溪和昌化溪在1500年前的《水经注》里就有记载,只不过那时前者称为西溪,后者称为紫溪:
“水出吴兴郡於潜县北天目山。山极高峻,崖岭竦叠,西临峻涧。山上有霜木,皆是数百年树,谓之翔凤林。东面有瀑布,下注数亩深沼,名曰浣龙池。池水南流迳县西,为县之西溪。溪水又东南与紫溪合,水出县西百丈山,即潜山也。山水东南流,名为紫溪,中道夹水,有紫色盘石,石长百余丈,望之如朝霞。”
昌化溪比天目溪落差要小得多,河道宽阔,是徽杭贸易的水路命脉,而河桥正处于枢纽地位,曾经汇集了南来北往的商贾,其中最为煊赫者当属胡雪岩,他的庞大船队从这条航线攫取了巨额财富。在河桥鼎盛时期,溪边常泊有两三百条商船,小镇因此变得繁华,店铺酒楼林立,药材生丝遍地。商人互相做着生意,妓女则做商人的生意。柳溪画舫如织,艳曲飘荡,是名副其实的“胭脂水”、“女人河”。
进入民国,随着浙西陆路交通的发展,河桥盛景不再。特别是1933年徽杭公路开通,给河桥的水运经济以致命打击。这条公路的安徽路段,是由两名富有的徽商兄弟出资修建的,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从歙县一直修到浙皖边界的昱岭关,与浙江境内的公路实现对接,从而打通了天目山。哥俩也因此从政府手中获得了“歙昱段”的15年专营权。可没想到才挣了4年钱,就赶上“七七事变”爆发,徽杭公路被日机炸得支离破碎。他们组建的运输公司无法经营,连汽车都给政府拉去充军了,真可谓“好人没好报”。
河桥却因祸得福,重新担当起徽杭贸易的中转站。抗战期间,浙西行署对敌占区实行经济封锁,油、茶、棉、竹、木、柴炭、粮食等均属禁运之列。然而民间贸易源于消费者的内在需求,是很难遏制的。再说浙江经济原本就是一体,浙西百姓也需要“敌占区”的物资,“只进不出”的买卖是没法做的。走私因此变得十分猖獗,各边境口岸都有大量黑市交易。浙西行署屡禁不止,政府人员甚至从中牟利,对禁运物资课以“通过税”,然后颁发通行证,等于把黑市交易合法化。在这种情况下,河桥的“战时经济”便繁荣起来。我到三中读书后不久,浙西行署就从於潜搬到了昌化,大概是怕日军攻占天目山。其他军政机关也相继迁来,河桥于是变得愈发热闹。
转眼到了1945年。春节过后,叶专员一家搬到了河桥镇,星期天我有了好去处。叶专员是我家最早的房客,曾经借住过大半年。他原是28军的,后来不知怎地,竟做到了浙西行署第一行政区专员。这个职位不低,管着包括於潜和昌化在内的好几个县。他有个小儿子叫裕生,比我小4岁,很玩得来。裕生的母亲年纪轻,被佣人唤做“少奶奶”。她出身名门,温良贤淑,具有典型的湘女气质,待我很好。
叶专员在河桥租了一座大宅子,把他的老父和小妹也接来同住。小妹人称“四小姐”,是一位活泼美丽的女孩,只比我大两岁,却比我高半头。有一回我去叶家晚了,吃完饭天已擦黑,叶专员让我住一宿再走。裕生有我做伴,自然很高兴。他神秘地告诉我,今晚爷爷请来道士扶觇,要问诸神对时局的看法。我一听极感兴趣,可裕生说只有大人才能参加,到时候我跟他都要躲到楼上去。
不到九点钟,我俩由四小姐领到二楼,早早上了床。裕生和我一点也不想睡,便在床上打闹。忽听楼下有人大喊:“关老爷到!”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莫名。之后又进来好几位神仙,屋里更加鬼影幢幢。四小姐吓得带头钻入被窝,裕生也害怕起来,紧紧搂住小姑睡,我则躺在他俩脚头,三人共盖一床被。我并不怎么紧张,好奇地注意楼下动静。然而道士不再大喊大叫,似乎已开始作法,口中念念叨叨,一点也听不清楚。
事后得知,他们请完神后,就向众神咨询,神的回答全用古诗形式,由道士和另一人抬着细木棒在沙盘上写,每写一字就由专员读出来,旁边有人记录,总共写了七八首。次日我向叶专员告辞,从他的表情来看,神的答复很乐观。扶觇是民间十分流行的迷信活动,好像灵儿走失时,母亲也用这种方式问过神。《辞海》对“扶觇”解释得很清楚:
“‘扶’即‘扶架子’,‘觇’指‘卜以问疑’。将木制的丁字架放于沙盘上,由两人各扶一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作为神的启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凶吉,等等。‘神’应请‘降临’,画出字迹,叫做降觇。”
那晚我因跟四小姐睡在一床,心内有些骚动。她是一个正在发育的少女,长得又很美,我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有时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身体,赶忙把手脚缩回来,搞得一宿都没睡踏实。四小姐倒是毫不在乎,只顾跟小侄儿嬉闹,半天才安静下来,我则有一种被她冷落的感觉。】
201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