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我又获得两次重返朝鲜的机会。第一次是在1955年11月中旬,我参加了速中招生小组,由营级政治教员苏君带领,任务以招考新学员为主,附带物识一批新教员。途中我们在北京歇一天,自由观光。我第一次到首都,处处感觉新鲜有趣。苏君宣布分散活动,下午5点在天安门集合,6点上车继续赶路。大部分人选择逛街——东单、西单、王府井、大栅栏……我对这类俗务不感兴趣,决定独自游览故宫,几乎一溜小跑玩遍了各个宫殿和展室,傍晚赶到集合地点时,已是精疲力尽。
入朝后,列车要经过平壤市。为了不虚此行,大家决定再下车观光一天。我们想买点纪念品,于是找到一家店铺,每人兑换100元朝币。当时朝鲜的小偷多如牛毛,我们彼此关照,提防“梁上君子”。我在上衣内侧缝了个口袋,把钱装到里面,又加了两枚别针,可谓万无一失。我还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塞了一叠废纸,以引小偷上钩。(狼曰:画蛇添足。这样作弄小偷很危险,弄不好屁股上真给挂只鱼钩。)
傍晚,我们来到“金日成广场”,面积颇大,可空空如也。广场中央有一木制高台,我们坐在台阶上,想象金日成元帅检阅部队的情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绝对是非常壮观。(狼曰:三千里江山有其一半,的确可以抖擞一番了,只不过付出了多少志愿军的生命,真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二天苏君慕伟人之名,率领我们去逛“毛泽东大街”和“斯大林大街”。可惜这两条街也是空荡荡的,没什么逛头。不过路边一幢幢大楼正拔地而起,平壤已经呈现一番“百废待兴”的气象。担任施工的多半是志愿军,他们用鲜血保卫了社会主义朝鲜,现在又为这个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
我们一行中最有活动能力的要数老廖了。他比我们大七八岁,走南闯北,生活经验丰富。与我们这些秀才兵不同,老廖挖过坑道打过仗,胆大妄为,鬼主意很多。我们都嫌逛街没劲,于是在路边召开“遵义会议”,剥夺了苏君的指挥权,公推老廖为头领,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老廖来过平壤多次,知道哪里最好玩。他首先领我们去爬牡丹峰。山顶有个大剧院,政府重要会议都在这里举行。老廖会说一些朝语,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丰富的肢体语言,终于说服管理人员打开紧闭的大门,让我们入内参观。大剧院装饰得富丽堂皇,地面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我们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居高临下地眺望主席台(舞台)。这里看不出一点山河破碎的影子,有的只是雍容华贵。看来一个国家再穷,总还是有好地方的。
大剧院参观完毕,剩下的时间还很多。老廖又作惊人之举,要领我们去参观金日成大学!我们都没信心,劝他别自讨没趣。老廖却说:“我们也是搞教育工作的嘛!试试吧,碰了钉子也不丢人。”他领着我们七拐八拐,找到了朝鲜最高学府。进了传达室,老廖又装神弄鬼,冒充军大干部,率队来朝鲜参观考察。他操着半通不通的朝鲜话与工作人员磨叽,大意是:本来金日成大学不在我们的行程之列,但我们对贵校仰慕已久,望校方能破例接纳我们,作一次非正式的参观。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校长办公室,5分钟后,出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她问我们有什么具体要求,老廖摆出一副学者派头,说想参观各个实验室或展室。于是女秘书领着大家一一看过去。
首先参观的是光学仪器室。老廖煞有介事,指指点点,问这问那,其实是一窍不通。走到一架类似舰载望远镜的仪器面前,老廖弯下身子瞄了一眼,口中嘀嘀咕咕,又踱到镜头另一端,沿着相反方向再瞅瞅——这肯定是外行人的举动。同伴怕露马脚,连忙向他示意:不要东张西望,免得穿帮,让别人笑话。苏君建议不必挨个看,只需参观有朝鲜特点的展览室。于是女秘书领我们到动物标本室。大家均感到满意,因为这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展品。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的参观提前结束了。在平壤需住一夜,明天一早到火车站继续赶路。当时偌大个平壤也找不到几家旅店,何况此行完全是开小差,预算里并没有这笔住宿费。所以只能化整为零,两人一组,自谋住处。我跟老廖结伴,沿一条小街问了几家,均碰钉子。我们有点泄气——虽说“人一走茶就凉”,可也不能这么快呀!战争刚结束没两年,志愿军这块金字招牌就不好使了,难道今晚真得露宿街头?那可太寒碜了!
走到小街尽头最后一家,终于绝处逢生。开门的是个老太太,身后跟着一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老太太略带怀疑地听我们说明原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接纳了我们。房间不大,当中是几只木箱搭成的隔离物,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地炕很热,无须被褥,我俩就挨着墙边睡了一夜。】
2009-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