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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36) 自伤

(2013-12-30 15:46:37) 下一个

【集训结束后,我回到连队,连长说施工进度要加快,因为在几次评比中,全团数2营进度最慢,而拖2营后腿的正是我连。营长是个大麻子,十分生气,几次到我连来督阵,开展劳动竞赛,延长劳动时间,大搞疲劳战术。天气转暖后,雨水增多,抬担架的个个成了泥猴,疲惫不堪。工休时,有些人干脆就往烂泥里一躺,不吃不喝,宛若死狗。

入朝前补充的江西新兵,经过几个月的锻炼,不像在上海郊区行军中那样娇弱了。不过身在异国他乡,他们非常想家。与我这样的光棍不同,不少新兵仍未摆脱新婚的旖旎缱绻。他们常常给年轻妻子写平安信,有些文化不高的战士,就来找我代笔。

一天晚上,一件意外事故发生了。

子夜时分,大家正在睡梦中,突然传来枪声。我和卫生员马上穿衣起床,朝枪响的方向奔去,只见村外到处是手电的光柱。这在平时是不允许的,因为敌方空降特务多用手电与同伴联络(他们不可能人人携带电台),我们要是没事打手电,弄不好会被自己的狙击手干掉。

连长最早赶到出事地点。2排一名江西新兵在站岗时,被前来捉舌头的特务击伤了脚背。据他说:敌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他,他反抗,枪走火,击伤左脚背,敌逃跑。连长二话不问,派人将其抬到连部,由卫生员进行包扎。次日,营部派车将这名战士接走治疗。

事后,连长根据此君交代的情况,结合他平时的落后表现(怕苦、想老婆),初步判断这是一起自伤行为。连长让卫生员取来他留下的布袜,子弹孔周围都被烟熏黑了,表明枪口离脚背很近。这一情况层层上报,经过调查核实,最后按自伤行为处理:将其开除军籍,遣送原籍法办。

说起夜间的岗哨,又使我想起一件事来。在基层锻炼,最让我担惊受怕的,莫过于查哨了。连队共4个排,驻地分散。各排入口处设有岗哨,派两名哨兵警戒,一在明处,一在暗处。夜间以两小时为一时段,由排以上干部担负查哨任务,两三天就要轮到一次。自然谁都喜欢首尾时段,最怕子夜时分:上不巴天、下不着地,睡不了囫囵觉。不过有一回就让我给摊上了。

其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文书将我喊醒,交给我一支冲锋枪,说:“今晚的口令是‘黄河’。外边下大雨,小心点。”文书转身走了,可我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交班一般会提前5分钟,于是我又在床上磨蹭了3分钟,打哈欠,揉眼睛,起身,挎枪,披上雨衣。

推开门,好家伙!正下着滂沱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由于不准带手电筒,我只好一脚高一脚低地扎进雨幕中,摸黑前行。那位自伤被抓的老弟虽然编造了假情况,但是敌特捉舌头的事在别的团确实发生过。遇到这样的天气,我自然紧张。

走出村口,先去1排哨位。中间有条小沟渠,置于乱草丛中,即使白天也须走近才能发现。这时我的眼睛已经帮不上忙,只好竖起耳朵,细心捕捉渠水汩汩流动的声响,可是扑天盖地的风雨声已经淹没了田野中其他一切声音。

我提心吊胆地往前挪步,似乎前后左右随时都会窜出特务。这回我算是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了真切体会。在这夜雨倾盆的荒野之中,一旦出事,喊破嗓子也无人过问。眼下唯一的慰藉就是手中这把枪:子弹上膛,扳机紧扣。我寻思,如果特务从背后将我抱住,我应该还来得及鸣枪。一梭子就是25发子弹,向四处哨位报警——不论死活,总得有个交代才行啊!

“今晚豁出去啦!”我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为自己壮胆,绷紧的心也就慢慢松弛下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借着闪电跨过沟渠,很快便靠近1排的哨位。明哨见有人过来,当即举枪发问:“口令!”我即答:“黄——回令!”对方再答:“河!”照面后,明哨确认是自己人,打个手势,暗哨方从林中现身。我简单问过情况,便继续前行,准备过桥后横穿公路,去查2排哨位。

老天保佑,雨小多了。虽然眼睛仍然帮不上多大忙,耳朵却变得分外灵敏起来,这使我心中增加了些许安全感。可就在靠近公路时,忽然传来时断时续的嘤嘤哭声,宛若女鬼。我当时心头一颤,头发都竖了起来!

“有情况!”我立即把枪举起,弓身前行,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是否歹徒强暴妇女?怎么处理?是进还是退?奔赴现场,可能寡不敌众;回去叫人,假如没有大不了的情况,岂非庸人自扰?别人会说我是胆小鬼……”迎危险还是保安全,几种想法和判断,搅拌着勇敢和怯懦,在内心剧烈碰撞。但我的脚步始终未停,心想:至少得把情况弄清,必要时鸣枪示警,只要我注意隐蔽,歹徒是找不到我的。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向公路走去。先看到一个快燃尽的火把,接着见到一辆牛车,一位女子侧身坐在车杠上掩面哭泣。我来回扫视,没发现她的周围有人,便壮胆靠近。听见动静,女子惊恐地扭过头。我用朝语介绍了自己的身分,问她为什么深夜孤身在野外。她频频打着手势,费尽口舌,总算让我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天傍晚,她为一件小事与丈夫拌嘴。丈夫打了她,她扔下怀中女婴坐着牛车回娘家。走了几里路,天降大雨,寸步难行。又想起嗷嗷待哺的爱女,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在半道上哭哭啼啼,踯躅不前。

我劝她回去,与丈夫言归于好。一个弱女子只身夜行,太过危险。正说着,她发现公路西头有火把移动,便破涕为笑:“我丈夫撵上来啦!”不久,就听到微弱的喊声。女子点点头,显示判断无误。她向我鞠躬致谢,然后牵着牛掉转头,登上归途。我目送她远去后,看了看表,加快步伐查了其他3个排的哨位,提前5分钟交了班。】

2009-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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