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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6) 洗脑逸闻

(2013-09-24 06:43:01) 下一个

关于军大的思想改造,老烟在自传里作了详细描述,有些事情相当匪夷所思,现照贴如下——

【指导员每天要听取各个班的学习汇报,从个人发言中找出富有教育意义的生动事例,然后推到全中队面前作典型报告。这样的活动经常搞,我现在还记得一次,演讲者就是在支塘玩水时的游泳健将孙君。他乃国民党行政院长孙科的远房亲戚,家里因为境况不好,让他姐姐到孙科公馆去帮工,估计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吧。从孙君的模样,可以推知其姐相貌不凡,因而被孙科看中了。某天夜晚她正要就寝,孙科推门而入,抱住她强行接吻,意欲非礼。她拼命反抗,尖声高叫。孙科害怕家丑外扬,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过不多久,她就被辞退回家了。

这个故事有两方面的教育意义:一、剥削阶级都是寡廉鲜耻之辈,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二、阶级关系高于血缘关系。这两人都是一个家族的,但剥削阶级仍然要压迫被剥削阶级,所以不能因为亲情而对阶级敌人存有幻想。

在漫长的学习过程中,主要形式即为小组讨论。这是从苏联老大哥那儿传来的,叫做“习明纳尔”。在一个小圈子里面,人与人关系密切,朝夕相处之下,内心的戒备逐渐消融,容易吐露真情。一旦有典型事例出现,就会层层上推,不断扩大宣传范围,以收示范效应。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政教班就会搞一次“小高潮”,把典型事例集中起来,在大礼堂召开由六个中队参加的全体大会。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小高潮”,是在“向党交心运动”中产生的。这场运动以批判地主阶级腐朽享乐思想为主题,但并不意味着非地主家庭出身的学员可以置身事外。古人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享乐思想即与大欲有关,且重点不在“饮食”,而在“男女”,因此人人有份。改造的标准颇高,感觉只有柳下惠能够达到,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过关了,都有的可掏。至于掏出来的货色,则存在天壤之别。能到大礼堂来现身说法的,只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在正戏开始之前,必须先听卢政委的启发报告,目的是让更多学员端正思想,放下包袱,向党彻底交心。启发报告足足用去半天时间,下午才是典型引路。谁会登台亮相呢?这是全政教班关注的焦点。学员们对卢政委有点“个人崇拜”,深信他选中的典型,必定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此人一发言,产生的威力应不小于广岛挨的那颗原子弹。

两点整,大礼堂座无虚席,喇叭里播放的音乐使得会场气氛分外肃穆。按照常规,在主角出场之前,须有人领头高呼“打倒万恶的地主阶级”、“彻底批判剥削阶级的腐朽思想”等口号。领呼者多为政工干部,个中高手只要振臂一吼,全场就会立刻沸腾。有一回校本部在大广场召开“反对美帝武力阻止解放台湾大会”,一位指导员领着全政教班800多名学员一气喊了十个口号,一个比一个响亮,把整个会场都镇住了,真是出足了风头。他不仅有一条得天独厚的好嗓子,更重要的是充沛的感情招之即来,极富鼓动性,故而每次都能收到“群情激昂”的效果。

这次呼口号却是各自为政,所以彼此有些打架。待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众人便如同看歌剧一样,静候主角的出现。

突然,全场一片哗然。上台的竟然是张君,全政教班仅有的几名学员排长之一!当时军大各学员队的排长,大都是从野战军连队中选拔而来。他们不属于真正的学员,上过战场立过功,令我们这些“小知识分子”难以望其项背。张君则是老学员中思想改造的楷模,受到上边的信任,才得以荣膺排长。这些人在队里都是组织别人交心,而自己的心已经足够红,可以踏踏实实放在胸腔里了。现在他怎么会跳上台来呢?

没想到张君真放出个原子弹来!他细述自己由于背上了“进步分子”的包袱,在这次交心运动中瞻前顾后,思想斗争十分激烈。经过组织的帮助,他终于提高了觉悟,决心与地主阶级腐朽思想彻底决裂。接下来,他声泪俱下地向大家坦白:在投考军大离沪前夕,他将同父异母的16岁妹妹奸污了……

张君的发言,向所有听众抛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我连如此隐秘的丑事都敢端出来,你为什么还要观望动摇呢?”

坐在我身后的李君突然递过来一张字条:“小烟,请马上跟我出去,有要事相告!”我立即去向排长打了个招呼,和李君一起走出会场。身后口号声大作:“向张××同志学习!”、“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我俩在离会场20米处的一棵法国梧桐旁坐下。

李君是杭州××大学学生,外语很棒。他身材矮小,性格孤僻,不大敞开思想,让人感觉有些清高,不过跟我还谈得来。这会儿他神情紧张,说话嗓音发颤:

“方才我听了典型发言,受到强烈震动,决心向组织彻底交心,可是又害怕自己呆到大会结束后发生动摇,所以请你出来,趁热打铁,先向你公开!”

我心情也很激动,抓紧做他的思想工作,鼓励劝慰他,并答应替他保密。指导员在骨干分子会上向我们交过底:有些人的事可以不在小组会上交代,只需写成书面材料交给组织即可。李君听完我的话,变色的脸庞渐渐恢复了常态。

这次他交代的是如下一个秘密——

他出身于成都一个官僚地主家庭,内部氛围有点像巴金笔下的《家》。15岁时,比他年长一倍的寡居姨妈,挑唆他发生了性关系。虽然仅有这一次,却造成他难以摆脱的负罪感,由此性格大变。怪事无独有偶,今年夏季,他脐下一寸处长出一颗豆粒大的脓疮,经久不愈。他胡思乱想,怀疑姨妈有性病,自己受到传染,梅毒螺旋体潜伏数年后,终于“脱颖而出”。为此他忧心忡忡,羞愧得无地自容,已失眠一个多月,甚至想到了自杀。在“火城”度暑,他却不敢脱长裤睡觉。患部因未及时消毒而溃烂,他更以为进入了梅毒第二期。

李君一口气说完这些,两眼充满企盼地看着我。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抚慰地说:“这件事你没有什么道义上的责任,能主动把沉重的包袱卸下,非常好,今后就可以轻装前进了。”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按常理推断,他那颗脓疮决非梅毒,应抓紧去门诊部治疗。我答应陪他同往,后来证明果真是虚惊一场。

这次交心运动结束时,每人要写一份思想小结,李君坦诚地把此事写了进去。小结虽不用在小组会上宣读,却要装进档案袋里伴随终生。李君很清楚这一点,但并不因此而动摇。

那时大家的心态可归结如下:一是感到进入新社会要做新人类,应追求像婴孩一样纯洁的思想境界,为此必须涤荡心灵的污垢,就像张君和李君所做的那样;二是对组织的信任胜过父母,有如虔诚的教徒之于上帝。这种信任感给了我新生的力量,让我自觉克服旧社会沾染的不良习气,努力变成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然而,这种信任感也导致我在后来的“反右”运动中遭受灭顶之灾。】

200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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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为人父 回复 悄悄话 这和基督教的忏悔很像啊。
羊冈 回复 悄悄话 可怕可叹可信
烟斗狼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快乐的傻瓜' 的评论 : 是啊,老烟也不能免俗。
快乐的傻瓜 回复 悄悄话 正面人物都是高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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