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世界
(2005-09-18 13:35:08)
下一个
(一)
那是大学毕业后不久,大概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出国出差的时候,和两个差不多同龄的同事一起去非洲。因为转机,需要在法兰克福机场里过上一夜。妈妈嘱咐我说,你们在机场里好歹找个地方,凑合一宿吧。想想火车站候车大厅里每夜都有的集体住宿场面,我点了点头。不过,真到了法兰克福机场,四下一看,我们开始发愁了:地板面密密地排列着限制推车速度的金属条,显然是不能躺的;候机室的座位又窄又小,根本没办法睡觉。怎么办呢?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老远看见一个大大的“I”字,到问讯处问问吧。可怎么开口呢?我们站在那儿斟酌了半天,才冒出一句:
“请问,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过夜?”
问讯处的小姐显然对我们的问题很意外:“可以去旅馆,请向前直走。”
“不、不,”我希望德国小姐相信我们的智商是正常的,“我是想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的椅子或是地板上过夜,你看,你们这个地方实在没法睡。”我指指地板。
小姐顿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不过,小姐倒并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相反,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你应该去旅馆,这里是没办法睡觉的。”
我们呆了一会儿互相看看都没言语,我想着我妈说的话,(他们两个也许在想他妈说的话)。问讯处的小姐一直在同情地看着我们,不过她肯定是会错了意:“你们不妨试试,现在或许还有房间。”
我已经记不起来我们是怎么决定去旅馆的,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旅馆前台也挺客气:“您预定了吗?没有?好,我查一下,只有一个三人间,您看可以吗?”
“不、不、不!”我们三个人一起摇头。显而易见,我们是年龄相仿的两女一男,怎么好住一间?现在是我们觉得德国人智商不正常了:“我们需要一个双人间和一个单人间。”
“对不起,只有一个三人间。”看我们为难,前台认真地追问我们说:“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吗?你们中间有夫妻吗?”
“没有。”
“那么有同姓恋吗?”
我们三个人这回是一起傻了两秒钟,又一起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住一个三人间呢?”
我们互相对视了半天,我们为什么不能住一间呢?我们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好象就是不能住一间,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最后困得要死的我们还是开了那个三人间---其实那是个很大的不规则的房间,有一个床放在拐角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另外两张床---就合衣睡了,第二天早上我们约定绝对不能回去讲----回去说不清楚啊。
后来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在欧洲的不少青年旅馆,各人租床,整个宿舍不分男女一起过夜,对当地人来讲,就象我们一起在火车卧铺车厢里过夜一样并不希奇。
在一个意料之外的世界里,谁适应得快谁就舒服。
(二)
埃及人有句口头禅,直译就是“听真主的安排”。我们在埃及,一天能听好几遍。你说什么他们都能用这句话回答,说起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不知怎么翻译,它可以是答应你,也可以是拒绝你,完全看情况。至于到底人家是什么意思,有时真是要看真主的安排了。
那天在卢克索,因为一点紧急情况,我不得不把当晚8点飞回开罗的飞机票提前到下午6点。中午12点,我到旅行社去问,工作人员将手一摊:“计算机坏了。”我赶紧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听真主的安排。”工作人员匆匆答了一句,就不知忙什么去了。
OK!我对这话的理解是:他也不知道。便追着他大声问,“那我几点来合适?”
我着急的态度似乎让工作人员很不理解,他慢悠悠地说:“你可以三点或是四点或是五点来,都行。听真主的安排吧。”
到底几点啊!看看那位先生事不关己的样子,知道问也没用。我只得按住性子走了。
三点钟,我又回到了这家旅行社:“您的电脑修好了吗?”
接待我的还是那位先生,他露出了认出了我的神情:“哦,你回来了。电脑还没修好。”
“那什么时候能修好?我很着急,我想6点乘飞机离开。”见他还认得我,我心里舒服了一点,觉得有点希望。
“电脑大概可以8点修好。你听真主的安排吧。”
“什么?”我一听就急了,“我要6点的飞机票,怎么能8点来?”这么不合逻辑的话他居然也能讲出口!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估计就象看到了一个外星人。
那位先生看着我,神情也很古怪,仿佛也在看一个外星人,语速还是慢慢吞吞的:“是啊,电脑8点才能修好。你能不能乘到你要的班机,要看真主的安排。”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互相看着,好象语言不通。结果还是我先放弃了。干脆去机场吧,跟这个家伙耗,有什么用啊!
赶到机场的时候,真是凑巧,6点的班机还剩下最后一个座位。就在我急忙换机票的时候,机场的小姐不慌不忙地朝我微笑了一下,说:“感谢真主。这是真主的安排。”
在飞机上俯瞰着埃及的大地,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外星人,是一个必须一切都在时间表上打印出来才会有安全感的人,是个挺无聊的人,只是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这么想过呢?
在意料之外的世界里,你就按照意料之外的方法生活,挺好的。
(三)
世界上最穷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在苏丹,你大概会得到一个概念。从难民营回来,我们一个个都闷闷不乐。主要是乐不起来。看着那么多几乎是衣不蔽体的人排队领水,领救济----十有八九是因为有我们来参观才发给我们看的。再看看他们的孩子们,在小窝棚里赤身裸体地躺着,窝棚里连张纸都没有,只是因为窝棚里可以庇荫,所以四壁密密麻麻落满了苍蝇---我们就是养猫也没有这样养的。当时我想,谁白天看了这个情景晚上能安心睡觉,那可真是够坚强的。
不过,那天晚上,就在离难民营不远的地方,我应邀去参加了一个豪华婚礼,那份刺激—-好几年都能梦见。
那是一片用大块彩色沙漠印花大棉布围成的空场,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几百把折叠椅中间是个舞池。客人们每人端着一只大盘子,盘子里有鸡和蔬菜,随吃随有用人添菜。想喝水的话有可乐,一大杯一大杯的,随叫随到。一名歌手正在卖力地演唱着流行歌曲,而新郎和新娘就在舞池中央。
那新郎一身白西装,挺脱有形,一看就是名牌。再看新娘,浑身金光灿灿,竟一时不知道她穿的是什么。走近细瞧,她竟是在一袭长袍的外面从头到脚披挂了金饰,那金饰个大量多,花纹繁复,前胸后背披挂整齐,怎么也有几斤重----你说这国家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
看到我们吃惊的样子,新娘家的亲戚自豪地介绍说,婚礼要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一天,新娘穿一身金饰,到了第二天,她会穿一身银饰,第三天,穿一身宝石。然后,新婚夫妇要去欧洲旅行度过他们的蜜月---苏丹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结婚的。
有钱人家?我震惊地想:比尔 盖茨会有这样的婚礼吗?与此相比,英国王室的婚礼也没有豪华到哪里去。我发现自己关于难民营的记忆正在这歌舞升平的环境中迅速远去,在周围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里,我深深地困惑:
在这个世界上贫穷和富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惜,不是所有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都能适应---除非你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