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 574-三个女人一台戏

三人中，数王丹凤比较活跃，而黄宗英比较矜持，此时的上官云珠，因为身体的缘故，始终沉默寡言，不愿意说话。

“上官，董大夫来看你来了！你不是总念叨，要是董大夫在就好吗？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为什么不说话呀？”王丹凤一边劝说，一边拉住董九的手，示意他也来劝说上官云珠。

冰双双搂着坐在稻草堆上的上官云珠，柔声说道：“表嫂，董院长为你做的手术，他要帮你体检一下，你说说身体哪里不舒服？我们探视的时间有限，不要再浪费宝贵时间了！”

董九没有等上官云珠说话，帮她听诊了心肺，触摸了身体的腋窝、颈部和腹股沟，又触诊她的腹腔以及手脚脊椎，心中暗暗叹息，她受了不少折磨，但是身体还顽强地挺过来了，身上有很多处外伤，好在没有伤及内脏，不像牛岸边那样，被打得肝破裂。

董九戴上医用手套，触摸了当时为她保全的乳房组织，没有复发的迹象。又检查了脑癌手术后的伤口处，复原得很好。董九知道，上官云珠的身体虚弱，不是肉体的问题，而是她的心理和精神状态。现在的她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如何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远胜于治好她因精神压抑而营养缺乏的羸弱身体。

黄浦江市电影制片厂的女演员都知道这位给上官云珠做手术的董大夫，尤其是王丹凤拉着检查完上官云珠的董九说：“董院长呀，听说您会给人算命，帮我算算，能活多少岁啊？”

董九看了看已经长满老茧、肌肤粗糙的玉手，又帮她摸了摸骨，问过她的生辰八字，然后对她耳语道：“好妹妹，你现在经历的大难，有惊无险。你可高寿，但是在94岁那年，有一劫难，过得去，可活108岁！你会上香港居住和做买卖十几年，最后落叶归根、寿终正寝。一生风光无限，爱情幸福、成就斐然，只是命不带子，只有女儿数人，还有一位投生之时，投错了胎，借你的肚皮，在红尘遛了一圈，遛了一圈而已！”

王丹凤听完，满心欢喜，连声谢道：“谢谢董院长，借您吉言，多谢多谢，嘻嘻嘻——您也帮黄宗英算算吧！”黄宗英一直坐在王丹凤身边，也听到董九在她耳边说的预言，心里觉得董院长说得没错，因为王丹凤生性乐观，做人很圆通，所以能够从容对待群专组的隔离审查，顿时也起好奇心。

黄宗英听人说起，这个董院长有三多——干女儿多、干妹妹多和绯闻多，所以不想跟他套近乎，毕竟自己出身名门，虽然现在凤凰落魄不如鸡，但是总有咸鱼翻身的时候。

见这位老色鬼还拉着王丹凤的小手，黄宗英又打消让他算命的主意。王丹凤见女伴没有反应，拉着董九的大手说：“董院长呀，您真是董半仙。带了什么好吃好玩的给我们几位娘子军吗？”见董九点头，就松开他的大手，在他的帮助下，在稻草垫上，铺了一层小毯子，立刻取出许多水果、饮料、肉铺、果脯、糕点、饼干和一大桶龙井茶水，几个杯子、几包质地细活擦手纸。

董九帮几位女士各倒了一杯热茶，此时还是温热的，先递给冰双双，让她帮喂给上官云珠喝，接着又剥了几个南丰蜜桔，递给冰双双。见妹妹不是很乐意，就接过她身边的上官云珠，搂进怀里，想不到外边有人说话：“怎么还没出来？”

董九赶紧示意王丹凤，过去帮他扶住上官云珠。

董九出了牛棚，见是一位专案组的头目，四十来岁，五短身材，剪着平头，目光如炬，好象是练家子，立刻让董九害怕得要命，赶紧开口说道：“同志，我——”想不到对方哈哈大笑，打断了董九的话头，只听他说道：“原来是‘董刀’董院长啊！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您跟上官云珠是亲戚？”

董九不认识眼前这位小平头，摇摇头说：“我是上官云珠两次手术的主刀手。听说现在中央很关心她的案子，所以跟我们的旗手老领导建议，过来探视一下，希望能够帮助专案组做点什么，便于顺利结案！中央文革小组的意思，在九大之前，要结束全国所有的特务案！”

小平头没想到素以“董刀”闻名全国，又给主席动过眼睛手术的大腕，还挺能吹牛，说什么见过我们的旗手，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不禁哂笑道：“董院长有我们旗手的手谕、介绍信或者字条什么的吗？”

董九这才想起身上随时携带的大美人纸条，哆哆嗦嗦地从内衣口袋里，慢慢取出这张女皇手笔御旨，恭恭敬敬地双手捏着，交给小平头。想不到小平头没接纸条，就立正敬礼，然后像面对一件圣物一样，躬身双手托住纸条，在随从的手电筒光直照下，小平头发现这是一张中央文革小组专用信函纸张，每个字都写得跟主席的字体一样，纵横捭阖、气势非凡，加上纸条上她的名字不是真名，而是“老领导”连带括弧里面的“大美人”，说明是旗手的手笔无疑。小平头接到上级内部通知，说有一位医院的院长，随时都会来探视上官云珠，一旦出现，放行无阻，不得有误，原来就是董院长啊！

小平头看完字条，双手恭恭敬敬地递还给董九，然后立正敬礼，接着非常感激地说道：“董院长，谢谢您光临专案组指导工作。有什么疑问、需要我等协助，请您尽管吩咐。我等就不打扰您的探视工作！”

小平头说完，笑了笑，恭敬地静候片刻，见董九点头温和地说道：“谢谢专案组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今晚主要是跟她本人了解一下情况，随后一定拜访专案组，汇报探视的结果和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真是太感谢您的协助和合作！”

小平头满脸堆笑道：“董院长太客气了！您有机会见到我们的旗手，请为我们多多美言几句！小人姓泰名淮乐，专案组的一名干事。那好，董院长先忙，我会提醒他们，不再打扰您的工作！再会、再会！”

回到牛棚，王丹凤立刻拉住董九的大手说：“董院长，您是钦差大臣吧？嘻嘻嘻——说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因祸得福呀？”黄宗英见自己的闺蜜这样巴结这个老男人，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转身跟冰双双一起，照顾上官云珠，不想再理这个深夜来打扰她们的不速之客。

“妹妹，哥哥在郊卫县选址建五七干校，到时哥哥跟群专组建议，送你们上五七干校，在那里，哥哥可以照顾到妹妹，知道吗？”董九搂着王丹凤的瘦腰，热切地解释道。黄宗英见董九越来越大胆了，居然对王丹凤动手动脚，忍不住讥笑道：“董院长，我们都是阶下囚，而您呢，高高在上的名医重臣，不怕我们的霉运，给您带来不测吗？还是因为王丹凤是您的妹妹啊？哈哈哈——”

董九心里一急，一下子手上有了用力的举动，却把王丹凤搂进怀里。“哥哥——”王丹凤也被闺蜜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娇哦一声。“宗英妹妹——”董九一句话没说完，想不到黄宗英立刻站起身来，劈头盖脸地打断他的话头，语气硬邦邦地喊道：“谁是您的妹妹，真是不敢当！您还是把王丹凤妹妹抱走吧！哈哈哈——”

王丹凤想挣脱出来，发现董院长的大手像一把大铁钳一样，简直把她焊接在他的身上，越来越感到呼吸不畅，因为自己的上身和下身，都与他的无缝衔接，让她感到很不安，不知道是董院长故意吃她豆腐，还是他的一贯做法。

王丹凤不敢像闺蜜那样刺激这位钦差大臣，顺从地伏在董九的胸前，娇声说道：“哥哥，您为什么要帮一个阶下囚的妹妹呀？”董九正想回答，想不到黄宗英戏谑道：“王丹凤，别磨磨唧唧，他可是我们惹不起的董院长哦！当心你的柳和清跟我们要人，哈哈哈——”

冰双双一直冷眼观瞧这位大才女黄宗英，知道她出身三代进士官宦人家，而她本人更是能说、能演、能写，妥妥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根本不把董九这个出身资本家的大夫放在眼里，加上他的名声不好，更是避之三舍。

冰双双果断插话道：“宗英姐姐，我们董院长最是怜香惜玉、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最看不得天下女子受到欺负和虐待，因为这个原因，才认了许许多多命乖运舛的弱女子为干女儿和干姐妹。听说我的上官表嫂身处困境，特意上乌鲁木齐，拼尽平生所学和用心，才获得探视的机会，不顾一天做完二个大手术的疲惫之躯，买好吃好喝的，过来又经过三番五次的阻拦，才进得来，与你们相见，请你们珍惜这次机会，重视董院长的良苦用心！

“一个男人，喜欢美女，这是很正常的。最起码，董院长是你们三位最忠实的拥趸。我不知道他最喜欢谁，但是凭着他不顾一切都要见到上官表嫂的劲头，应该是最喜欢上官表嫂了！”冰双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觉得跟这几位老娘们在一起，不但费劲，而且特别扫兴，活该她们被关进牛棚。

“哥哥，您最喜欢上官是吗？”王丹凤在董九怀里轻声问道。

董九点点头，低头看着怀里的王丹凤说：“妹妹，我最喜欢你们三个人中的每一个人。我要拼尽老命保护你们，让你们少受折磨和痛苦。你们不只是凭着容貌长相和演技苟存人世，而主要是你们都是炎黄子孙，骨子里深深爱着自己的国家！无论谁在管理这个国家，但是作为一个炎黄子孙，爱国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不可剥夺的。

“只要一个人爱中国，就是我董九的姐妹和兄弟。而中国的祖先智慧告诉我们，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没有不变的社会，只有不变的赤胆忠心，一颗依恋而无法剥离的中国心！只要你们心存此念，就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你的同伴、你的领导、你的亲人可以抛弃你，但是我们祖先的智慧、我们身处的地、仰视的天、沐浴的道德经和道教、追寻的自然规律，永远都不会抛弃他的任何一个子孙。我董九最佩服的是一个有中国心的中国人！无论他身处何地，是什么国籍，我都敬佩他，是他的亲人——他是我最亲的兄弟，她是我最美丽最好的姐妹。

“屈辱算什么？污蔑和毁谤算什么？奴颜婢膝算什么？跟我们每个人的生命相比，这些不幸和遭遇，都是身上一点可以掸去的尘土，剩下的依然是两袖清风、一身傲骨和赤胆忠心！我们比任何人都向往美好、自由、平等和尊严，因为我们的祖先告诉我们，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人心所向，才是大义所在。

“向往和期待，让红尘多了一份丰富多彩和令人留恋的温情。生活在理想里，让我们有了投生传世的使命感！人最怕放弃生命，父母给的身体。人失去自救的念头，远离理想，抛弃向往和期待，把使命当成敝履，连上帝都救不了你，何况一介书生的董九？”

董九说到这里，泣不成声，让怀里的王丹凤焦急地安慰道：“哥哥，您说得真好！妹妹我就有使命感，一定要跟家人团聚，无论受多大委屈，也要死在家人身边，而不是冷冰冰的牛棚里！哥哥，您要帮妹妹，好吗？”

董九泪眼朦胧，看着怀里的王丹凤，觉得她无比美丽，握住她帮他擦拭泪水粗糙的玉手，喃喃低语道：“哥哥责无旁贷！”

听到身后冰双双在跟上官云珠说话，董九立刻松开怀里的王丹凤，转身来到上官身边。上官对冰双双说道：“表妹，扶我起来！”董九见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脸上表情凝重，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董院长，谢谢您来看望我们，还给我做体检！对您刚才的慷慨陈词，妹妹还是有不同看法！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人挑担不觉得累。妹妹天天面对逼供、谩骂、体罚和殴打，纵使妹妹有九条命，也活不过明天！如何珍惜受之父母的体发？

“您天生好命，没有受到运动的牵连，只是目睹旁人死的死、伤的伤、审查的审查、劳教的劳教、下放的下放、坐牢的坐牢，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哪里体会到当事人的无助和绝望！人生的悲凉，莫大于心死！妹妹的生命之光在哪里？妹妹未来的黎明于何处？哥哥，您帮妹妹说道说道呀？天啊——这是什么黑夜，这么漫长？”上官说完，不停地咳嗽，让董九听完，伤心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