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坡上,晋生卸下车辕,取走牛身上的牛轭,把牛鼻上的牵绳系在田头歪脖槐树上,从车上拽下一捆稻草,放在牛跟前,才对一直看着自己干活的龙泉说:“龙泉,你以前在十里屯收割过水稻没有?”龙泉点点头说:“割过,不过只是尝试一下,没有像今天这样,要把这一片金黄黄的晚稻全部收割、打捆和拖运回扈家。”晋生脸上掠过一丝温和的笑容,把插在车厢外侧的两把新磨好的禾镰抽了出来,语气坚决地说:“给!你割上面一畦,我割眼前这一丘。龙泉,刚开始慢慢来,不要着急。手握镰刀把不要太紧,否则手掌很快就会起血泡。割了一会就休息一下,活动活动腰身手腕,搓揉手掌,让身体慢慢适应。带上斗笠,秋老虎很厉害。一个收割期下来,皮肤不但被暴晒得黝黑,而且还会很疼,甚至会脱皮,所以我们今天穿着长衫长裤,带着斗笠就很安全。在田野里,四通八达,时不时有凉风吹来,所以不会觉得很闷热。好吧,龙泉,你先开镰,试试这把镰刀合不合手?”龙泉提着新镰刀,见田埂上没有看见常见的香附子、马唐、苣荬菜、田旋花、铁苋菜、空心莲子草、通灵草、野荸荠和油草等杂草,心想扈家的田收拾得很干净,看来长工们都在尽心尽力地为东家干活,没有偷懒耍滑头,这个扈家扈老爷还是很有几下子。龙泉蹲在田埂上把身边的几株晚稻割倒后,腾出一块空地,就小心地迈进田里,踩在半干不湿的田泥上,转头看了看一直注视自己的晋生,笑了笑就弯下身来,一株一株地割倒,等到一手抓不过来,就放在脚边的稻茬旁,龙泉一直埋头割着,直到晋生喊道“龙泉,歇会儿吧!”龙泉才挺起腰身,发现已经割了三四分田的水稻了,不禁兴奋地答道:“好咧!”龙泉说完,解下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几小溜汗水从嘴角渗进龙泉的嘴中,龙泉立刻感觉干渴起来,盼望桂花早点送饭送茶水来。来到槐树下,晋生半蹲在草地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看着龙泉。“晋生叔,这一片晚稻,得几天能割完?”龙泉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咬着,边走边问道。晋生小心地把烟火磕在一块小碎瓦片上,一边填着烟锅一边答道:“我们不常干活,体力是一天比一天差,估计得四五天才能全部割完,不知扈家会不会满意?第一天干活得悠着点,否则第二天缓不过劲来,身体会坚持不住。来坐一下,凉快凉快。搓揉一下手掌,免得起血泡;伸伸懒腰,不要太累。晚上回去,泡个热水澡,缓解肌肉的酸疼,第二天就不会感觉太疲乏。龙泉,你觉得扈家太太这个人怎么样?”龙泉坐在晋生身旁,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答道:“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应该很好相处。不过扈桑这个地主,神龙见尾不见首,对他倒是一点不了解。晋生叔,您说扈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主?”晋生把烟灰磕了磕,系紧了烟丝袋,放进布袋里别在裤腰带上,想了半天才答道:“这就是我们来扈家做长工的目的之一。他是大榆树村最大的地主,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大榆树地主这个阶级的主要特点。时间一长,我们自然就会知道他的阶级属性。好了,龙泉,接着干活吧!割完田里剩下的稻禾,就差不多到了晌午,吃过饭就可以把割好的稻谷打捆装车。然后我们两人再接着割完一丘田,今天基本上就可以割完近两亩的晚稻,成果还是不错的。”龙泉一想到桂花送饭送水,脚步就快了起来。来到刚才未割完的水稻旁,龙泉弯下腰开始下镰割断水稻的禾秆,发觉有点吃力,心想镰刀就钝了,还是手上的力气不足,龙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专心地收割起来。“龙泉哥,吃饭了!”龙泉突然听到耳旁一声甜甜的喊声,才挺直腰身,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桂花一身村姑的打扮:带着箬叶斗笠,一根红丝带在下巴系成蝴蝶结,分外夺目,衬托出桂花姣好洁白的面容。桂花上身穿着窄腰碎花长袖杉,一条玄色长管裤显得有些宽松摇摆,一双绣花鞋里竟然是一双天足。“桂花难道没有缠足?”一丝疑惑闪入龙泉的脑海,倒是丝毫没有耽搁龙泉的应答:“桂花妹妹,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送饭送……”龙泉看见桂花双手空空,立刻停下来没有说下去,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饭和茶水在槐树下呢,瞧你失望的样子!累不累,龙泉哥?一上午就割完一丘田,挺快的嘛!”桂花见龙泉满头大汗、一脸疲惫,心里隐隐不忍起来,觉得龙泉不是干庄稼活的命,应该在晋城过城里人的日子,就立刻鼓励起他来,“走吧,到田沟里洗洗手,饭菜茶水晋生叔都该摆好了,就等你去开饭呢!”
龙泉喝完桂花倒的第三杯凉茶,才满意地用汗巾擦了擦嘴,接过桂花手中的一满碗米饭,低头吃了起来。“龙泉哥,你怎么不夹菜吃?”桂花见龙泉只是拔拉着米饭,好像铺在草地上三碗菜不存在似的。今天梦雪吩咐桂花煎了四个荷包蛋,桂花又做了一碗蒜泥凉拌汆蕹菜,一碗臼捣火烤红尖椒。晋生夹了一块荷包蛋放入龙泉的碗中,语气柔和地说:“慢点吃,你看桂花做了这么多好菜,我们可不要辜负她辛勤劳动的成果。龙泉尝尝荷包蛋,味道真是太好了!桂花,你跟我们一起吃吧!”桂花见龙泉咬着荷包蛋才答道:“不了,等你们吃饱了喝足了,我还得回去帮老爷太太和大小姐二小姐做饭呢!”龙泉立刻停下吃饭,兴奋地问道:“扈老爷和大小姐回来了?他们上哪里去了?”桂花见龙泉好奇心这么重,佯装不悦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大小姐?她是地主家的小地主婆,你是一个长工,知道不?她呀,被太太送到状元楼去上学了。每个月扈老爷都会把大小姐接回家休息几天,然后又送回学堂。有时扈老爷忙抽不出空,大小姐的舅舅会送她回大榆树村。龙泉哥,你还有什么问题?还不快吃呀,饭菜都凉了!”桂花见龙泉风卷残云地把一大碗米饭很快吃完,想给龙泉再加盛一些米饭,就试探地问道:“龙泉哥,再来一些米饭好吗?”龙泉摇摇头说:“这一大海碗米饭都快把我撑死了,吃得太饱了。真想美美地睡一觉,然后再去割稻谷!”桂花看着龙泉,恨不得自己去把剩下的稻谷割完,但是还得回去做饭,只好深表同情地说:“你呀就不是庄稼汉的命,现在有机会当一次庄稼汉还不勤快点?晚上早点歇息,早收割完早点回去!晋生叔,您再来点米饭?”晋生笑着摇摇头,帮着桂花把饭菜碗筷收拾好才说:“桂花,你做的饭真好吃,谢谢你走这么远的路来送饭,那你快点回去了,扈家的人还饿着肚子呢!”桂花低头笑了笑没有吭声,转身看了看龙泉,见他人已经躺在草地上,好像睡着了一样,就跟晋生道别回去了。晋生见龙泉真的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他,就把牛车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轻轻地盖在龙泉身上,独自收割另外一丘晚稻。“龙泉哥哥,你忘了帮我捉拿蝈蝈是吗?”紫鹃说道,眼看就要哭起来,龙泉一下子感到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大意和粗心,因为一到向阳坡割起稻谷来,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现在见紫鹃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让龙泉无地自容,只好陪笑道:“紫鹃,今天呀蝈蝈去接你姐姐春莺去了,都留在状元楼村没回来。明天哥哥一定帮你捉拿蝈蝈回家,因为你姐姐已经回大榆树村了,好不好?”紫鹃一边哭,一边双手揉擦着眼睛说:“我不嘛,难道没有一只蝈蝈因为吃多了,睡着了,没有上状元楼村去吗?”龙泉一听,心中暗暗吃惊,心想自己就是因为睡过了头,才误了帮紫鹃捉拿蝈蝈,难道紫鹃知道什么。这时桂花端来一碗面条给紫鹃吃,紫鹃才慢慢止住哭声,却突然抬头问道:“龙泉哥哥,我的那双小筷子呢?”龙泉听后,立刻感到冷汗慢慢冒出,在后脊梁上一溜一溜地往下流淌,低着头不敢看紫鹃一脸的不乐意。“哼,我以后再也不要听你说的话了,净骗人!”紫鹃说完,把面碗塞到桂花手里,哭着跑进了梦雪的房里去了。龙泉仿佛听到紫鹃在向母亲告状,述说龙泉骗她的事实和经过。龙泉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原来在草地上睡着了。龙泉立刻起身,看到晋生叔已经开始捆绑收割好的稻谷,连忙从牛车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小竹笼子和一把斧子来到田间,迎着晋生走去。“龙泉,睡醒了?”晋生一边扛着晚稻捆,一边问道,“装好牛车,我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龙泉讪讪地笑道:“晋生叔,您受累了!我还得先帮二小姐捉几只蝈蝈,再到山上去砍一根毛竹,我一会儿就回来帮捆稻谷!”晋生宽厚地笑道:“去吧,不要着急!”
坐在满载而归的牛车上,听着竹笼子里蝈蝈金属般的鸣叫声,龙泉感觉一天的劳作虽然辛苦,但很有成就。路上也有一些佃户推着独轮车,或者拖着板车,上面有草捆、蔬菜,间或有向阳早熟而收割的稻谷,晋生无论是否认识,都会迎面打个招呼,自我介绍一番。晋生把牛车赶到晒谷场,早有人在入口处等候。“晋生兄,辛苦了!扈老爷在屋里等你,我们几个来卸稻谷,你们进去见见老爷吧!”晒谷场的刘大安牵住牛身上的曲木轭,一边让牛车慢慢停下来,一边交代着。“谢谢了,大安!你给的烟丝口味很有劲,真是很好的烟叶,下次得向你学学如何烤烟叶呢!”晋生跟龙泉一边下了牛车,一边说道,同时把各自的镰刀衣物和其它物件从牛车上取了下来。晋生还没进屋,紫鹃就开门出来了。“龙泉哥哥,抓到蝈蝈了?”听到蝈蝈急促尖锐的叫声,紫鹃兴冲冲地跑到龙泉身边,接过那只再熟悉不过的蝈蝈竹笼子,“啊,太棒了,谢谢龙泉哥哥,你真好!”随后梦雪走了出来,见女儿这样高兴,也满面春风地笑道:“她呀,盼你回来都盼了一天!听她爹说要来晒谷场,非跟来不可。这不,连我也被她支配到这里,就专等你回来呢!辛苦了,龙泉。谢谢你,晋生。累了一天,老爷在屋里,想跟你们说说话!”说完梦雪就牵着女儿,在晒谷场跟大安等人说着话儿!龙泉进屋前,对梦雪说:“太太,这里还有一笼,是为大小姐准备的,您帮她捎去吧!”梦雪喜出望外地答道:“你怎么知道大小姐回家了?是不是桂花……”见龙泉匆忙地点点头,梦雪就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欣喜地接过蝈蝈,含笑地看着龙泉和他转身进屋的背影,摇摇头感叹道:“真是一个有心的孩子,让他干体力活真是太委屈他了!”龙泉进屋时,见晋生叔已经在跟扈桑谈话,就悄悄地坐在一把空椅之上。听见龙泉进来,扈桑停下交谈,起身来到龙泉身边,龙泉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喊了一声:“扈老爷!”扈桑握住龙泉的手说:“听梦雪说,紫鹃能够独立吃饭,都是因为你的帮助,真是太感谢你了!坐吧,龙泉,请喝茶!”龙泉有点急促地答道:“这都是下人该做的!”扈桑回到自己的座位,爽朗地笑道:“龙泉,不必这么客套。我知道你们都是晋城来的城里人,跟我们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完全不同。刚才跟晋生兄交流过,很佩服你们的干劲和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敢于吃苦敢于实践的精神。这段时间,我也到处跑,听到了、看见了、也接触了一些南方军,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军阀混战局面的终结者,也是我们这个国家新局面的开创者。作为一个有产阶层,我扈桑也想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碌碌无为在乡野,寿终正寝于无闻。你们比我先走一步,对时事对政局有更开阔的视野,对社会对世界有更远大的构想和宏图。时事造英雄,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又是一个渐趋稳定结束纷争的时代,谁把握住机会,站对了队伍,选对了方向,谁就能成为这个时代真正的弄潮儿!我扈桑对财富视为身外之物,却对人生抱负视为瑰宝。桑还希望两位仁兄多多指教!”龙泉一听,高兴地从座椅上仿佛要蹦起来,兴高采烈地来到扈桑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扈叔叔,您讲得太好了!我们国家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才能强大起来!”晋生也是深受感动,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扈桑就出门了,让晋生和龙泉感到很意外。在吃早饭时,龙泉问桂花:“桂花妹妹,扈老爷一清早就出门了,你知道他上哪里去了吗?”桂花摇摇头,显得很疑惑的样子,语气不肯定地说:“我也是听到老爷出门的声音,具体原因不是很清楚,你可以问问太太。快吃吧,吃完了还得上田里割稻谷呢!”龙泉埋头吃完饭,见晋生叔一直只顾吃饭不做声,就好奇地问道:“晋生叔,扈老爷他是站在国民党一边还是农会这边?”晋生把碗里最后几粒饭扒拉到口里,咽下肚去后才答道:“他自然是站在国民党那边,这是阶级属性决定的。北伐军是有产阶级领导的军队,他们只是利用共产党、工人和农民为他们消灭军阀,我们农会也要利用这次战争,壮大我们的队伍、发展我们的干部、锻炼我们的会员,为最终实现一个东方苏联式的新国家而努力奋斗。俗话说,狡兔死、良狗烹。我们共产党人、工农群众,在北伐胜利之后,甚至在北伐胜利在望时,就会被国民党有产阶层,也就是他们的右派分子集团所不能容忍,而最终惨遭他们的排斥驱逐和杀戮都有可能。”龙泉不解地问道:“晋生叔,为什么会这样?”晋生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到庭院里桂花正在忙碌太太小姐们的早饭,无限感慨地说:“因为共产党是站在农民和工人一边,为他们谋福利,跟北伐军右派的富人们站在地主资本家的立场上,是格格不入的,是相互排斥的对立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无论地主资本家对农民对工人表面上看起来还有一点温情和人性,但是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这种矛盾是无法消除的,是一直存在的,所以也决定了有产阶层只会赞成北伐军中的国民党右派,反对农会和国民党中同情和支持农会的左派们。”龙泉依然疑惑,接着问道:“哪为什么共产党要跟国民党合在一起?”晋生摇摇头说:“中国共产党是一支新生的力量,还在婴儿时期,这也注定了她的脆弱和依赖性。无论如何,为了最广泛最多数的人谋福利,就是一种以天下为公的实际行动。真正领会和实践着这句口号的政党和组织,是共产党人,而不是国民党,真是非常有意思!龙泉,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也是有产阶层,为什么会站在无产阶级队伍的利益一边呢?”龙泉会心地笑了起来:“就像扈老爷说的,财富对你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人生抱负才是内心的瑰宝。我对财富没有太多实际的感受,因为了解了俄国十月革命建立苏俄政权的经历,以及苏维埃政权的思想和成功的实践,对我触动很大,让我对中国匍匐在洋人脚下的地主和资本家失去了信心,而对打倒地主资本家的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军队充满必胜的信念。晋生叔,您是如何坚定自己对农会组织的信心?”晋生听完龙泉的问话,仿佛陷入沉思之中,不紧不慢地把空无粒饭的海碗一推筷子一放,言辞清晰地说:“国民党人打军阀有一套,但是一碰到洋人就当孙子。然而共产党人,针对洋人,敢于冒犯敢于驱赶,他们才是中国未来的带领者,国民党人充其量是一个奴才,而中国共产党人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和大丈夫。中国要独立于世界之林,只能依靠中国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人。无论国民党来源多么正统,背景多么雄厚,也只是一只癞皮狗。只有共产党才能带领中国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走向辉煌。也许我们看不到她如此多娇的那天,但是我满怀豪情和信心地为这一天的到来,脱离阶级立场的限制,走向无尚自由的灵魂和精神境界中来。”龙泉觉得自己跟不上晋生叔的思维,紧接着问道:“人生短暂,多少人都是满足于现状的安逸。您有四季铺的生意兴隆,一双儿女的乖巧和秦夫人的贤内助,为什么要投身到一个虽充满希望,但是却充斥变数的变革运动之中?”晋生摸出烟斗,点着一锅烟,一边吸着,一边憧憬般地答道:“中国革命就像一锅烟,要有干而柔软的烟丝,顺畅的气道和坚定有力的火苗,才能产生浓郁劲道的一口烟,留下彻底燃尽的烟灰。共产党人如嗷嗷待哺的婴儿,虽然没有有力的胳膊、强大的肌肉和无穷的力量,但是她的哭声和呐喊让我看到一个伟人的缩影,让我走出一个狭小的个人生活圈子,跟随和追随她的成长:无论是顺利和曲折,她终究是中国和世界的未来和希望。我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无怨无悔,一定要走到彼岸,在恒河里看到一个肉体成为神成为佛。”龙泉仿佛被晋生的热忱感染,还是不依不饶地问:“晋生叔,共产党人和国民党人到底他们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晋生把烟灰轻轻地在桌子腿上磕了磕,语气无比肯定地说:“一个为了少数人,一个为了普罗众生;一个猥琐渺小,一个顶天立地;一个走进死胡同,一个奔向伊甸园。龙泉,中国经历太久皇帝和奴才的历史,虽然革命党人打破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但是他们依然找不到出路,因为他们看不到中国的力量在哪里。只有共产党人发现,民不是载舟覆舟之水,而是浩浩荡荡历史的创造者。他们虽然地位很低,很沉默很卑微,但是卷起的万丈巨浪,可以摧毁一切旧势力,迎接一个如日出一样的新世界。在共产党人身上,我发现生活的意义和人生的归属,所以才脱胎换骨,忘乎所以,才知道个人的渺小和未来的美妙。才愿意为之抛弃一切,完美人生一场偶遇,庆祝今世一次顿悟。”龙泉见晋生不断重复填烟锅的动作,却忘记点燃已经填好的烟丝,吸出那口早已等待出锅的浓郁隽永的烟雾来,就拿起放在桌沿上的草纸捻,“呼”地一声吹出火苗,小心地帮着晋生点着烟丝,直到看见晋生的鼻孔里慢悠悠地呼出两缕烟雾来。
晚上李三思来找女儿桂花,说她娘生病了,让她抽空回家看望一下她母亲。“爹,我娘咋了?”桂花见父亲神情伤感精神不振,揪心地问道,“爹爹,是不是家里断炊了?”三思摇摇头说:“不是,是你娘老毛病又犯了。你抽空回家看看,她老念叨你,不知道你在扈家过得好不好?你去给扈家太太老爷说说,看能否准许你回家一次。吃过早饭回去,晌午前就回来,看行不行?”晋生吃过晚饭,正坐在床沿边抽着旱烟,此时龙泉已经睡得很香,发出均匀愉快的呼吸声,却听到窗外有人在轻声地嘀咕着,晋生就开门走了出去。晋生轻轻地开合房门,靠在门框上,偷偷地听着院落桂花的焦虑声和晋生识别出来是三思的答复声。“好吧爹,我今晚就跟太太请示一下,您赶紧回家吧!两个小弟都好吧,爹爹!您等一下,我已领了工钱,您拿去给我娘请郎中拣几帖药吃,不要等严重了!”桂花说着,内心盼望着早点回家。晋生这时才下了石阶,远远打着招呼:“三思兄,来看闺女啊?”三思今天一大早就到扈家晒谷场找刘大安,让他帮忙给扈家说一下,今天傍晚来看看女儿。得到扈家太太允许后,桂花才在扈家大院正门的影壁旁等父亲,然后征得扈家老管家扈德的同意,才进了大院,来到桂花住的厢房。三思不愿意进女儿住的房间,只是在厢房外轻声地说着,觉得女儿在东家的日子过得不错:住着外表都是砖砌的厢房,穿的也是东家施舍的裙衫,女儿人也胖了白了,气色比在家好不少。听到晋生的招呼声,三思突然感觉好了起来,连忙对女儿说:“桂花,别忘了爹交代的话。我去你晋生叔处坐会儿,然后就直接回去了,你先忙吧!”桂花觉得还有很多话要问父亲,心里很不满意地嗔怪道:“爹——,您也要多保重身体。我明个儿就回家看我娘去!”三思嗯了一声,就算作跟女儿道别,匆匆来到晋生身边,握住晋生的手说:“晋生兄,还吃得消吗?”见女儿还站在房外,就转身挥了挥手,让她进屋去。“我嫂子贵体欠安是吗,三思兄?”晋生不安地问道,同时用力地握着眼前这位人生不得意朋友的手,“有什么困难能让小弟帮忙的话,千万不要客气,来进屋说话!”刚坐下,晋生就把从晋城带来的纸烟递给三思一支。三思点着后,挨着晋生坐在床边的长条凳上,轻声地说道:“龙泉贤弟还能挺得住吗,晋生兄?”晋生微笑地点点头说:“是一只雏鹰,再锻炼一些时日,就能独自翱翔。三思兄,明晚我跟龙泉到府上去向嫂子请安。在晚稻收割的空隙间,我们是不是到一些佃户家走走,结识一下他们。我来大榆树村快一个月了,会员发展的工作进行得太缓慢,我们是不是要抓紧时间。如今北伐军已近在辽城附近作战,整个辽城地带,不久就是国民革命军的控制范围,我们要乘热打铁。”三思听完,低着头吸着纸烟,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闪一闪的。三思长长地呼出一肺腑的烟雾后才答道:“大榆树村庙小池浅,村户人家都是遭受张司令的盘剥而怨气冲天。至于在村里,除了扈家是大户人家,其余的都是小地主、富农和自耕农。他们大都自己耕种稻田,也只是在抢收栽种时请一些短工帮手。这些雇农佃户与东家的冲突不是很明显,要让他们进入农会,成为会员,我们说服他们的手段是什么,他们加入农会的动力是什么?”晋生又扔了一根纸烟给三思,自己也点燃了一支,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信心十足地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要我们去了解、去做工作,就能发现这些农民心中的怨言和不满。他们的本性是逆来顺受的,缺乏伸张正义的冲动和胆量。我们的农会,就是他们的靠山,让他们感到安全,让他们敢于为自己的自由平等幸福而抗争。中华民族长期以来忍辱负重,无论是个人、民族还是国家,都缺乏抗争的意识、信心、胆量和勇气。今天,也只有今天,农会组织,给每一个受压迫的农民一个为自己的利益伸张正义的舞台,要让他们活得自在活得有意义活得充满希望。我在农会讲习所的时候,一个教员说,中国,谁得农民,谁就能把中国带向太平盛世。三思,你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是什么一个样子?”三思弹了弹烟灰,抬起头来,露出难见的笑容说:“中国人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看来安定和贫富差异不大的社会,应该就是太平盛世吧?晋生兄,你为什么对未来这么乐观,居然抛弃这么好的家世,去追求不定的事业,虽说抱负凌云,目标却十分遥远?”晋生吸了一口烟,一边说口里的烟一边弥漫开来,让晋生的面容在三思眼里渐渐模糊起来,让三思慢慢对农会这个听起来很响亮的名词,渐渐失去了热情和信心。家中的拮据、生活的不易、亲人的病痛,让三思没有幻想,只想把扈家的田种好,多收几斗稻谷,让一年的日子能够不受饿地度过,现在妻子又生病,连请郎中的钱都拿不出,要不是刚才桂花把一月的工钱交给自己,真是束手无策。日子都过不下去,还搞什么农会,发展什么会员?难道让别的会员笑话自己生活得这么寒酸、日子过得这么憋屈吗?三思陷入沉思中禁不住轻声叹息起来。晋生见三思没有听自己讲话,就停了下来,接着三思的叹息声才说道:“三思兄,我们办农会,不是赶庙会逛大集,让人娱乐消遣,而是去解决农民切身利益的问题。譬如三思兄你的日子为什么这么艰难?有没有办法让你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舒心一些?”三思愕然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没有听晋生说什么,惭愧地干笑几声,不自然地说:“除非不要给张司令纳附捐、田租再减少一些,稻谷能卖个好价钱,每年村里摊派下来的出钱出劳力的事越少越好。无论是本村,还是乡里,县里办任何事情,都是层层盘剥,最后出不起钱出力的都是村里的穷人,所以被迫放下手中的活,替人无偿劳作。现在张司令忙于战事,一旦缓过劲来,就是我们穷人的末日。冲着这点,我李三思也是举双手欢迎北伐军,把张司令的军队完全彻底地消灭,还辽城一个清净安定的本来面目。”晋生站起身来,把门窗轻轻地打开,让一屋的烟雾慢慢消散出去,转身对三思说:“减租减息,消灭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劳役徭赋,减轻农民负担,正是农会的重要作用之一。如今北伐军还没有占据辽城,农会的威信和作用式微,但是不认真做好农民的工作,农民的权益得不到正当的维护,北伐之战对百姓的福利就无法在现实中实现。我们一定要赶在北伐胜利之际,把农会工作做好,让农民获得这次北伐战争胜利的红利。”三思有点不解地问:“如今北伐之战,辽城的百姓不甚了了,既无支持拥护之劳,也无参与并肩之功,如何分得北伐胜利的好处?”晋生一边关上窗户,一边解释道:“北伐军沿途作战,粮食枪支弹药的补充虽然一部分来自被打败的敌方,一部分却来自当地百姓的援助,尤其是伤病员的救援工作,都得靠当地提供房屋和人力物力的协助。没有广大的民众热情参与和拥护,北伐怎么可能这么势如破竹地成功?更不要说沿途大量有志青年积极参与到北伐军中,壮大北伐军的有生力量,才能让北伐的胜利有了坚强的物质基础和保障。共产党人在北伐战争中成功的群众工作,是北伐军广受瞩目和欢迎的重要原因。哪里有共产党人,哪里的北伐军就节节胜利、无坚不摧,哪里的工农群众就深受其利:革除弊端、树立新风尚。三思,农会是中国共产党人和革命革命军左派共同创建的组织,旨在抗衡新军阀的产生,建立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倡导的天下为公的太平盛世,而不是维护中国军阀混战时依然保存的旧的阶级关系。我们要好好利用这次战争的机会,锻炼我们的队伍,实践我们的理论,培养我们的干部,最终实现我们的理想——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共同富裕的人间天堂社会。人有理想,如同河蚌含珠而贵、石山蕴玉而辉。中华文明的昌盛和传承,就是靠我们坚持不懈的理想支撑,一路走过来。有理想并为理想奋斗一生的人群,构造了中华民族生命的脊梁。三思,我们个人的生命是渺小的,但是有理想驱动的生命力,是无穷的。我们要把渺小的生命,化作强大的生命力,为生长中华强大的脊梁,庇护千千万万华夏子孙,贡献我们的有生努力!”三思用拇指和食指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迎着晋生走来,口里念念有词:“如同河蚌含珠而贵、石山蕴玉而辉。晋生兄,我终于明白你和龙泉为什么抛弃身边的富贵来到乡野,与普罗众生在一起。因为理想,所以永生!我之所以感到生命的痛苦,因为还没有走到理想的境界。”说完三思紧紧地握住晋生的手,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太,明朝早饭后婢女想回家看看家母,晌午前就回来。她现在生病,思念女儿,不知行不?”桂花在服侍完梦雪、大小姐和二小姐就寝之后,欲回房歇息时犹犹豫豫地把心中酝酿了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桂花,你娘生病?知道是什么病吗?”梦雪吃惊地问道,“你爹来见你,就是告诉你娘生病是吗?”桂花点点头,轻声地答道:“奴婢听家父说,她的偏头疼又犯了,要请郎中扎针才行。现在卧床不起,奴婢的两个弟弟也无人看管,现在家父也是愁眉苦脸,希望小女能回家看看母亲。”梦雪安慰道:“去吧,要不要给你预支下个月的工钱?如果缺钱买药请郎中,就说话好吗桂花?”桂花没有想到太太这么通情达理,禁不住扶着门框低声哭泣起来。“桂花,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有病及时治疗,就没有关系,不要太担心。明朝吃过早饭你就去吧,我帮你准备了几件我往常不怎么穿的旧衣裙,你顺便带去给你娘试试,看合身不?还有你扈老爷也不穿的长袍衣衫,也带几件给你父亲试试。这些旧衣放在衣柜里,也没有别人会穿,如果你父母不嫌弃,那么也是物尽其用了!”桂花低头擦拭了一下泪水,抬头说道:“谢谢太太的恩典!”
第三段第2行读着不通:间或有向阳早熟而收割的稻谷。/其中,“间或有”读着感觉不通
第四段第14行错别字:接着问道:“哪为什么共产党要跟国民党合在一起?/里面“哪”改成“那”
第五段倒数第19行读着不通:农会的威信和作用式微/大概需要改成“作用甚微”
第五段倒数第17行读着不通;“如今北伐之战,辽城的百姓不甚了了。/里面的“不甚了了”不通顺
第四段和第五段写的特别好。
本章简介:
不经常干活的龙泉吃完中午饭就睡了一觉。晋生继续一人把应该当天要割的割完。睡觉做梦醒了的龙泉不忘给紫鹃捉了几个蝈蝈。回家后两人和扈桑谈的很投入,得知扈桑本人也想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晋生睡觉前遇到前来要求女儿桂花回家探望她母亲的李三思,谈论起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区别,以及对将来的一些期许和抱负。深受家庭之类的李三思似乎也被晋生的远大志向而感动。夫人梦雪答应了桂花回家探望母亲的要求,好心的梦雪顺便准备了一些旧衣物让桂花拿给桂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