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跟汗青和美龄道别后,见凤娇没有出现,转身环顾片刻,才若有所失地上了马车,进车厢前对打着饱嗝的马夫说:“刘把式,走吧,回毛竹岭!”说完转头又看了看周围,才跟汗青夫妇和龙泉挥挥手,不甘心地进了车厢。“大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爹娘和哥哥一起跟玉生道别?”凤娇站在厅堂雕花窗上泛着朱红生漆光亮的木格前,见玉生与大家挥手道别,见马车慢慢往前走,最后走出视野看不见了,就不解地抱怨。“不为别的,只想看看他玉生的表现而已。看来他对我们李家还是有留恋之处,真是不出我的意料。好了,凤娇,不要不高兴,看来这个玉生不是一个简单的后生,来我们家是有目的的。”凤娇觉得玉生的视线里飘动着一种光,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总觉得这是一团捉摸不定的火光,就像夏夜的萤火虫,当你不去理它,它一直在你身边围绕,一旦想去捕捉,又一下子逃逸得远远的,让人拾之不得弃之不忍。凤娇抬起双腕,低头看着手镯,会心地笑了笑,抬头对凤霞说:“姐姐,什么时候才给妹妹再生一个小宝宝?”凤霞揽着妹妹,揉捏了凤娇的腰身才嬉笑道 :“姐姐没有未卜先知的才能,我呀倒是想知道妹妹何时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呢!告诉姐姐,你想找一个啥样的郎君?”凤娇羞涩地低下头说:“姐姐,凤娇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姐姐,你说姻缘之事真的是由月下老人主宰吗?”凤霞笑道:“如今时代在变革,县城和晋城的时髦青年,都说姻缘由自己决定,不相信流传千百年的说法,什么缘分、因果和命运,统统都是骗人的不可信的。如果按照他们的主张,妹妹,你的未来和姻缘,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无论是爹娘还是姐姐哥哥,或者其他人都无法决定你的将来和幸福。”两姐妹在厅堂促膝交谈,被陆陆续续进来的笑语打断。“妹妹,还有姐姐,你们怎么没有去送玉生呢?”龙泉一进厅堂,见凤霞凤娇坐在一起谈性正浓,不悦地责备道,“我说玉生依依不舍的样子,原来是在寻找人啊!”凤娇见哥哥看着自己那副揶揄的样子,就想张口反击,被凤霞用眼色止住了。“霞儿,我记得你说过要跟我说说你妹妹的事,到底是什么事?”美龄想起大女儿说过的一句话,见客人走了,就顺口问道。“还不是关于宋家少爷和我妹妹凤娇的事情呗!娘,您说玉生送给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凤霞靠在美龄身边,见大家都等着她说下去,却突然不说了。“霞儿,你不要凭空猜想哦,人家玉生啥都没说,姐姐你凭什么怀疑玉生给李家送礼是别有用心?”龙泉见姐姐话里话外都表明玉生是冲着妹妹凤娇来的,心里不悦,就抢先责问道,“玉生是我的好友和知音,他如果有什么想法和打算,不会不事先跟我讲明的!”凤霞见弟弟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就姗姗来到龙泉身边,转头看了看爹娘,禁不住笑了起来:“泉儿,论读书和新知识,姐姐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姐姐如今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玉生兄弟心里想什么,姐姐作为一个已婚女人,自然会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来思考、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判断。至于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很快就能见分晓,相信吗泉儿?”汗青未等儿子回答,就插话道:“霞儿,你说得还是很有道理。不过娇儿待字闺中,他宋家有这份心意,自然会通过媒人与我们李家通话,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不过爹爹不是一个老古董,喜不喜欢,完全由娇儿自己作主。霞儿,你当时中意钱家精诚,爹娘都没有反对,把决定权交给你。如今在凤娇的事情上,我们依旧保持这个传统,不过不能太离谱就行。我与你们的母亲还是主张门当户对,这样的婚姻才比较稳妥。好了,娇儿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因为今天李家最亲近的成员,除了杏花不在身边,其余的人都在。美龄,还是你先说吧!”
美龄嗔笑道:“你是一家之主,我最多算得上一个贤内助,怎么临到我说话呢?”汗青莞尔:“你饱读经书,岳丈大人说,你有一品夫人的命格,可惜困在十里屯,跟我们村夫野老为伍,已经太委屈你了,在家庭会上说两句,对你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么?不过我们毕竟是一条小溪,翻不起太大的浪花,但是有你在十里屯,李家才能由小溪汇聚成一条小河,慢慢壮阔起来。女儿们、龙泉,来欢迎你们的母亲,讲讲她对李家今后的规划和对每个李家成员的要求和期待。”龙泉有点担心地看了看父亲,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在今天由于父母的决定而发生改变,就在母亲说话之前,抢先说道:“爹、娘,孩儿在父母大人安排李家未来之前,想说说我自己的事情行吗?”美龄见堂屋里坐着的都是自己的家人,对汗青点点头。汗青本来想跟龙泉单独商议,见孩子主动,美龄也不反对,就有点勉强地说:“泉儿,你的事情很复杂,爹娘有一份自己的考量。不过你想说说,也未尝不可。要么这样,我问你答如何?”龙泉不敢违背,只好点头同意。“泉儿,在你逃离学校和租界的过程中,有没有受到伤害?”汗青首先提出最担心的问题。“没有,不过我们学生手无寸铁,总是难免被巡捕和王司令手下的士兵殴打驱赶。好在孩儿初次领教这种场合,心生惊骇,夺路而逃,所以就……”凤娇一听就戏谑道:“我哥哥啊,除了不怕蜈蚣,什么都害怕。看见士兵武士挥刀举枪,早就吓破了胆,居然还能跑得动,真是阿弥陀佛,菩萨显灵保佑!”汗青想再问,却被凤霞插话道:“瞧你一张伶牙俐齿,不好好安慰你哥哥,倒生起讥讽嘲弄之能事,对了弟弟,你为什么不在大学堂安心念书,非要去租界闹事?”凤娇正想插话,被美龄眼色止住了。泉儿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一说就话长,而且会引起家人群起而攻之,自己一定会落了下风。“爹爹,娘,姐姐,凤霞妹妹,琼花妹妹,其实这次租界风波,是由南方大学堂的学生,来晋城向我们揭发洋人通过租界,诱骗当地劳力去海外做苦工。爹爹,这明显是买卖人口、贩卖奴隶。他们洋人在我们家园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还不满足,还要把我们中国人贩卖到世界各地做牛做马不成?现在国不成国,军阀割据,洋人挟军阀坐地分享在我国利益,如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利益,罔顾人性情理和法律,更是默认烟馆、妓院、赌场等非法行业在租界大肆发展、生意兴隆。爹爹、娘,姐姐、妹妹,你们说我们大学堂的学生,不但要继承祖先的文章书籍和传统,也要学习洋人在认识世界上领先的理论和思想,更要振臂高呼,警醒国人洋人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列强主张的‘门户开放,利益均沾’的政策,实质上小到晋城百姓大到整个国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人肉的任人宰割的现实。爹爹、娘,这种现状落实到个人切实利益上,列强占领我们的市场,获取经商和生产以及进口贸易等一系列的优惠,使得我们自己的产业被限制和破坏,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成为洋人在华廉价的劳动力。除了经济上我们是一个附庸,政治上更是仰人鼻息,政体变更频繁,军阀混战不已。爹、娘,十里屯貌似平静,但只是一种假象,国家如此动荡不安,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迟早我们平静的生活会受到波及和破坏的。我这样说,你们也许不会立刻同意,但是等你们受到城门失火之殃,就悔之晚矣!”汗青见龙泉停顿下来就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一切现状,不是我们一个家庭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改变的,爹爹在晋城来来去去,自然也能深切感受到你提及的一些现象,但是如今已是尾大难调,前清遗留下来的问题,哪能一时半刻解决得了?你如今的任务就是读完书读好书,毕业后或深造或工作,以实际的表现和付出,来改良社会。你想通过骚乱迫使洋人屈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找苦吃。今天的结果表明,你的做法是失败的。你就要从中吸取教训,改过自新,完成爹娘对你的期望,对不对泉儿?泉儿,你还是回大学堂继续读书完成学业。晋城大学不收留你,爹爹让你去金陵大学接着念,那里有你的姐姐杏花,好不好?”龙泉听完,一下子没有了主张,不知如何拒绝父亲的主张。虽然离开了晋城大学,但是晋城毕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一旦到了金陵,什么都得从头开始。“爹,我想进晋城师范大学完成我的学业。如果上金陵读书,离家太远,想回家看望你们一趟都不容易。”龙泉答道。“泉儿,你……娘担心你在晋城又会去闹事,还是上你杏花姐处吧!就这样决定下来,不必再说来说去。”美龄用不容反驳的语气插话道,“汗青,你看什么时候送泉儿去金陵,让杏花的男人安排泉儿进金陵大学,还是继续读他的哲学系。”汗青想了想,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点头说:“泉儿,你在家歇几天,爹爹就跟你一起上金陵。好了,你们几个先下去,我还有事跟你娘商量!”
见儿女离开厅堂,美龄就问:“汗青,你还有什么事?”汗青笑道:“我想跟你说说与岳家米行合伙的事情,你看如何?我想在上金陵前,上一趟晋城,把这件事跟柳氏和孙经理商讨一下,征求一下他们的看法。如果你不反对,我明天就动身。”美龄看了看汗青,隐隐不安地说:“你的身体受得了吗?我担心你上金陵身体是否吃得消?要不要让小罗跟你一起去,身边有个帮手,我心里感觉踏实一些!”汗青摇摇头说:“没有关系!我跟泉儿从晋城坐火车,临行前给杏花的男人金立群发一个电报,提前通知他我们的行程和抵达金陵的时间,让杏花两口子接站。我安排在礼拜天到达金陵,这样比较方便一些。来回都是乘火车,不会有事的,美龄你尽管放心。我去过几趟金陵,对路途和金陵的情况,都比较熟悉,应该会一路顺利。美龄,你如果不反对,明天我就上晋城好吗?”美龄瞪了汗青一眼说:“你乖乖地,不要跟柳氏乱来,还有那个梅姨娘,知道吗?”汗青讪笑道:“要么我们一起去,省得你对我不放心?”美龄嗔怪道:“我一个小脚老太太,东奔西跑哪里受得了!我只是告诫你,大丈夫要走得端行得正,不要把你跟我发的誓,丢到九霄云外。好了,你说说准备放多少入伙?”汗青摇摇头说:“去了先看看岳家米行目前资产价值多少,我准备跟悬瓮一半对一半地经营和管理米行。如果悬瓮不想自己亲自管理米行,以后就跟玉婷一起合伙经营米行。等泉儿毕业,就让他参与经营,同时慢慢熟悉家里的粮食生产和销售的事项。这样李家在粮米产供销上,都有自己的生意,才能在粮食生意上保持优势,立于不败之地。”美龄问道:“汗青,你这明显是在威胁悬瓮祖传的家业,不知以后悬瓮从戒毒所出来,会不会跟你发生争执?柳氏和梅姨娘只是女流之辈,她们也许会信任你。孙经理也没有发言权,我担心悬瓮的反应和态度。一旦他认为你在蚕食他的家业,他一定会坚决让你撤伙,到时你就是鸡飞蛋打,本金又一下子退不回来,合伙人的资格又被剥夺,会不会这样?”汗青笑道:“美龄,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会去戒毒所跟悬瓮谈谈,先征得他的同意,我才会下本钱,因为他是米行的老板。柳氏也是因为悬瓮不在米行,才临时行使老板的权利,但总归还得悬瓮点头,这一点我会很重视,你尽管放心好了!”
跟美龄商量妥当,第二天中午汗青就来到岳家。本想从岳家大院的侧门进去,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开门,汗青只好来到米行。“孙经理,一向可好?”汗青跨进米行的大堂,就看见孙经理正跟帐房低头在讨论着什么,脱口喊了一声。岳家米行请的帐房,姓赵名鹏字万里,在米行是一位老人,自从悬瓮从他父亲手上接过米行生意,就在米行管理生意的账务。听到有人喊,孙经理抬起头见是汗青,立刻离开柜台,来到汗青身边,悄声说道:“你去岳家了吗,李先生?还是刚到?”汗青见孙经理表情异样,心里很不安地说:“岳家出了什么事吗?”孙经理转头跟赵鹏说:“万里啊,帐目的事等一下再说,你先忙吧!”汗青回头跟帐房和几个伙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尾随孙经理来到他的经理办公房间,孙经理轻轻关上房门,坐下来给汗青倒了一杯茶水,并递给汗青,同时说道:“悬瓮在戒毒所身体越来越差,一个月前戒毒所来信,让岳家去接回悬瓮。回到家中,虽然一直吃着按周大夫方子拣的中药,但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人快不行了,周大夫说,悬瓮这些年吸食鸦片烟,中毒太深,即使戒掉毒也晚了,因为毒素已经彻底破坏了他的机体。现在岳家人心惶惶,老板娘也没了主张,正想让我派小涛上十里屯去寻您来帮忙,想不到李先生突然就来了,真是太巧了!我们这就上大院去吧?”汗青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孙经理来到柳氏的身边。在岳家厅堂,汗青见到抱儿、玉婷、洪金宝、周大夫,汗青一一跟他们寒暄,就不安地问道:“悬瓮呢?”周大夫来到汗青跟前说:“她们在里屋,悬瓮情况很危急,我们都跟他见过,你也去看他一面吧!”汗青就觉得心窝有一团火,慢慢地燃烧着,悄悄地往上涌,钻进气管,汗青不得不张开口,喊了一声:“悬瓮——!”一口血喷了出来。“汗青,你怎么了?”柳氏坐在躺在床上的悬瓮身边,看着悬瓮双眼生气在慢慢消退,一直轻声地抽泣着,小梅在一旁帮着柳氏擦拭着泪水,一边低声地宽慰着,柳氏恍恍惚惚听到堂前汗青来了,就起身出了房门,正好看见汗青吐了一口鲜血,大吃一惊地喊了起来。
汗青顾不上内心翻滚的灼烧,被玉婷和柳氏搀扶着,来到悬瓮身边。“悬瓮兄,悬瓮兄啊,你怎么会这样?”汗青嘶哑地喊道。听到汗青的哭嚎,悬瓮突然双眼睁开,冒出惊喜的光芒,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来。玉婷挤到悬瓮头边,俯身在悬瓮的耳边说:“爹,爹,汗青伯父来看您了!您有什么话就说给他听吧!”汗青见玉婷挪开身子,就把耳朵凑到悬瓮嘴边,听见悬瓮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地说道:“今……后……岳家……就……靠……玉婷……了……你……你……要……多……帮……帮……她啊……”等汗青再看悬瓮时,就发现他的双眼立刻黯淡下来,眼皮慢慢无力地耷拉着,两行热泪从眼角缓缓挤了出来,头无力地偏到一边。“周大夫,周大夫,悬瓮他怎么了,是不是……”汗青一见悬瓮的样子,大声喊了起来。周大夫蹲在床头,把了把悬瓮的脉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准备后事吧!”站在门口的抱儿和全儿,一下子奔到床边,跪在地上,放声嚎了起来:“爹啊,您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可怜的爹啊!”玉婷无法忍受悬瓮的离世,抱着柳氏失声痛哭起来。周大夫拉了拉汗青,转身出了里屋来到堂前。“大姐夫,您看表姑父的丧事怎么安排?”洪金宝给汗青让坐后,焦急地问道。“先给悬瓮兄准备棺木和寿衣,搭建吊唁的灵堂;派至亲的男丁到岳家祖坟选择坟地,请阴阳先生定坟穴方位;另派人报丧,通知悬瓮兄生前亲朋好友,这要等老板娘列出一份详细的名单,差人去分头通知。还要问一下老板娘丧事规模大小,好请附近寺庙道观的和尚念经超度亡魂往生善道、道士打醮解冤洗业,以及专司丧事乐班乐人来演奏。这是我的初步计划和打算。金宝兄弟你看还有什么补充?准备齐全后,再交予老板娘裁决处理。” 洪金宝点点头应和道:“大姐夫言之有理。按佛法超度惯例,需诵七七四十九天《地藏菩萨本愿经》来回向超度。另设道场,请道士诵《度人经》等、拜忏以图赦免亡灵过失往生善趣。哪米行还继续营业吗?”柳氏见汗青出了里屋,上厅堂去了,就顾不上抱儿等人,犹豫了片刻也踱步来到大家身旁,接着金宝的话说:“金宝,你回去帮我通知一下悬瓮在商会、银号、租界、政界和军方的朋友,他亲人那边我让抱儿去通知。米行暂时停业,等悬瓮的丧事办完再说,米行所有人员协助把丧事办完。所有采购事宜由小梅牵头负责,因为玉婷还在上学,家中许多事情,纷繁没有头绪,所以还需要你们各位从中搭手相助。金宝,你跟官场和商界的人员比较熟悉,能否抽空接待他们,负责他们来岳家的吊唁事宜。悬瓮的亲人接待事项,我想请汗青帮助,不知可否?所有丧事安排,无论巨细费时费力,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办理和支撑得了,我想请周大夫出面成全,不知合适不合适?这次丧事,我不想办得太大,也不可能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我想在家停灵二‘七’到三‘七’,不知你们意下如何?你们需要用钱用人用东西,才跟我商量,平时所有安排,你们都可自行决定,不必问我。”金宝因为王司令与柳氏的亲戚关系,后来又知道汗青与柳氏生育玉婷的事情,金宝不好推迟,就爽快地答应。周大夫见金宝的态度,也随声同意下来。汗青对柳氏点点头,声调哀怨地说:“大姐,您尽管放心,我们会尽力把悬瓮的丧葬一事办好!”柳氏点点头,忍不住两行热泪,低头想擦拭,就被身后的玉婷用丝帕轻轻地揩拭着,并说道:“娘,爹爹的寿衣什么时候穿?”柳氏声音嘶哑地说:“都听周大夫的安排!”
“抱儿,你跟你爹准备的墓碑,竟然要两百大洋,这是石头的还是翡翠玛瑙做的,怎么这么贵?”小梅拿着抱儿的报价单子,吓了一跳,知道是抱儿趁办理丧事,中饱私囊,假公济私,禁不住抱怨起来,“我不能给你出这么多钱,你去问你娘,如果她答应我才能为你支付,否则另选他家的墓碑,再找人凿刻字样,所谓货比三家。如今事事都得花钱,抱儿你要为岳家省着点化!”汗青正好接待完一批来自悬瓮老家的亲人,听到小梅的责问声,就来到抱儿身边,轻声地接着话头说:“梅姨娘,抱儿也是想买一块好的墓碑,你就帮他把钱付了吧!”说完汗青把一张银票交给抱儿,接着对抱儿说道:“这几天你东跑西颠,也够辛苦。剩下的钱,你自己买点吃喝,顺便歇歇!”见抱儿乐得屁颠屁颠地出了庭院,小梅气呼呼地说:“您……李财主,您可是家大业大,出手大方。您这样不是把他害了吗?”汗青看着小梅,点点头,悄悄地说:“非常时期,一家人团结至上。小梅,这些天采购和置办吊唁的香火用具、吃喝用度和安排住宿,把你忙得团团转,不过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小梅你真不简单,像一个经理的样子,以后你跟孙经理好好学习,慢慢学习管理米行的生意,应该不是问题,你说呢小梅?”小梅感激地看着汗青,点点头,没有吭声。汗青回头见灵堂前来吊唁的人不多,乐班的鼓乐丝弦声也无精打采地降低了分贝,分坐在悬瓮棺木两旁的高僧诵经声,一下子显得肃穆和悠扬,让汗青慢慢悟出生与死是如此地靠近又是如此地遥远。周大夫也在离晋城不远的玄上观里请了一班道士,在悬瓮与几个小妾居住的跨院摆了一个道场,此时也在诵经,为悬瓮拜忏。汗青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想到大门口去守候,看有无来吊唁的新客,却看见自己的管家李忠身后跟着琼花和凤娇迎面而来,感到很意外,这时柳氏在身后喊道:“汗青,酒席准备好了,金宝让你上后院去陪一下几个商界和军方官场的头面人物。”汗青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凤娇手上提着香烛、纸钱和一束黄白菊花,来到汗青身边,汗青正想问李忠,就听见凤娇跟来到身旁的柳氏说:“您就是我爹爹常提及的玉婷的母亲柳姑姑是吗?我是李家的二闺女,今天跟李家的管家三爷,我姐姐杏花,按照母亲的嘱咐,来岳家悬翁姑父灵前祭奠,表达李家的一片哀思之情。姑姑,这是我们特意带来的菊花,我想把她摆放在祭奠姑父的灵桌上,让姑父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生者对他寄托的追念。”凤娇见柳氏披麻戴孝,一脸憔悴,但是不失一家女主人的风范,就情不自禁地跟柳氏说了起来。柳氏见凤娇花容月貌,说话体贴周到,不禁仔细端详起凤娇起来:“你就是凤娇?你如何识得我就是你的柳姑姑?”凤娇稍稍害羞地低头说:“因为我见过爹爹跟您和玉婷姐姐的合照。”柳氏接着问:“是你娘让你称呼我为姑姑的?”凤娇抬起头来,轻轻地握住柳氏的手说:“不是的,因为我爹爹时常称呼您为姐姐,所以凤娇才大胆这样称呼您为姑姑的。爹爹,我可以这样喊吗?”凤娇不失时机地转头问起汗青起来。汗青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时杏花和李忠纷纷来到柳氏声旁,劝慰柳氏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并随柳氏走进岳家设置的灵堂,在悬瓮灵前烧纸,很快就听见琼花和凤娇的哭喊声。
汗青被家人的哭叫声,搅得心绪立刻沉郁起来,刚一抬头就看见宋源和宋清父子提着祭品,在进庭院的时候,把礼金纸包和一个小的花圈交给了岳家的临时管家孙经理,汗青正想上前与他们寒暄,就听宋清早早喊道:“李老爷,您也在这里?爹爹,这就是我跟您提及的十里屯的李老爷。”宋源赶紧几步来到汗青身边,拱手施礼:“汗青兄,小弟有礼了!”汗青也是双手抱拳,热切寒暄道:“心泉兄,幸会幸会!令郎曾在寒舍逗留片刻,李家不成敬意,无法表达对心泉兄一家的感激之情。”未等汗青寒暄完,柳氏就来到宋家父子身旁,声音嘶哑地说:“心泉、玉生,多谢你们父子俩抽空来祭奠悬瓮,请随我来!”心泉玉生跟汗青点头暂别后,就来到设在厅里的灵堂前,给逝者上香、烧纸,送去生者的祝愿。只见玉生从柳氏手上接过三支檀香,伸到灵桌旁一支成人胳膊一样粗的白蜡烛火苗上点着,见冒着火焰,玉生没有用嘴吹灭,只是用手抖灭,然后插入香炉盛的香米里,接着双膝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头,然后起身拱手作揖。柳氏等宋家父子祭奠完毕,就领着他们上跨院的酒席入座用餐。玉生眼尖,一下子就看见凤娇也在场,虽然此时的凤娇穿着深蓝的长袖斜襟旗装礼服,在领、袖和襟边都镶滚了一道白色绫绸,显得端庄肃穆。下身着一件皱丝白裙,身旁有琼花和管家李忠陪着,正在低头饮茶,因为宴席还在不断进人,并没有开始。玉生附耳对父亲说:“爹,孩儿的右前方,头上插了一朵白花,穿深蓝衣介着白色皱裙,现在正端起茶杯喝茶的女子,就是孩儿跟您提及的李家二姑娘李凤娇,等一下我给您介绍一下行吗,爹爹?”宋源摇摇头,低声说道:“十里屯李财主是大户人家,有良田千亩。如果你中意李家二姑娘,爹爹就去物色媒人替你提亲。现在我们是来参加丧礼,不宜三心二意,还是顺其自然为上策,不必勉强为之。”
金宝按照悬瓮亲朋关系远近、地位高低,分在不同的席上,凤娇、玉婷、玉生、琼花等人居然坐在一桌吃饭。“宋公子,你也来了?”杏花还记得玉生,情不自禁地轻声喊道,又看了看身边的凤娇,“妹妹,你还记得宋家公子吗?”凤娇点点头,不敢抬头看玉生,只是急促不安地玩弄着手腕上玉生赠送的贵妃镯。玉婷跟玉生也不很熟,在家中见过一两次,今天情绪低落,无心琢磨他们的关系,因为母亲特意叮嘱自己好生关照凤娇,所以才跟他们坐在一起,只好强打精神,脸上挤出几丝笑容说:“玉生,看来你去过我汗青伯父在十里屯的家是吗?我听我母亲说过,龙泉哥哥现在安然无恙,正在家中歇息,是吗凤娇妹妹?”凤娇和玉生同时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回答着,凤娇又害羞地看着玉生说:“玉生哥,你先说!”说完凤娇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桌底下去,担心被玉婷笑话。琼花心中坦然,见凤娇扭扭捏捏,完全没有在家时的伶牙俐齿、灵巧古怪,就插话道:“玉婷小姐,您说的一点都不错。这次我家太太让我们姐妹俩和管家三爷来吊唁令尊仙逝,同时想为岳家搭个手,为岳家减轻一些烦忧。玉婷小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的,就尽管吩咐。”凤娇这才想起临行时娘交代的任务,抬头附和道:“玉婷姐姐,琼花姐所言正是小妹的心愿。我们几个人会在府上停留几天,给岳家打打下手,帮助岳家在这段非常艰难的日子里,平安顺利地度过。玉婷姐姐,岳家跟玉生哥哥的钟表行业有生意往来吗?”凤娇慢慢冷静下来,理顺了自己的心智和思维,就神态自若起来,很快把握住说话的主动权。“我爹爹生前在商会跟玉生和玉生的父亲都认识,跟玉生的父亲关系不错。我家的钟表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玉生都会亲自上门来修理。因为我时常不在家,很少跟玉生见面,倒是我爹娘跟玉生很熟悉,是吗玉生?”玉婷说完抬起头看了玉生一眼,玉生正想答话,就见汗青引领几个女眷来到自己席旁,其中一个玉婷觉得非常眼熟,原来是她,玉婷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婷儿,这几位客人安排在这桌席上,请你多照顾一下!”汗青说道,并在琼花、玉生等人的帮助下,将她们安顿好。“哦,是秦夫人,多谢你们来参加岳家的丧礼!”玉婷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些女人寒暄,别别扭扭地跟四季铺王晋生老板的婆娘说道。“啊是玉婷小姐!真是想不到,悬瓮把岳家治理得这么好,却……唉,想起当年悬瓮兄在王家与我们欢聚的情景,就让我感叹不已,伤心落泪。”说完秦氏从袖袋中取出丝帕,擦拭着泪花。“娘,我饿了!”坐在身旁一个半大女孩轻声地抱怨着,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玉婷移身坐到小姑娘身边,为她倒了一杯温茶水,又从席上果盘里取了几块点心,一点点递给小女孩吃,直到丧礼来客都坐好了,这场白事酒宴才正式开始,因为金宝已经走到一座临时搭建的小戏台上,清了清嗓子,面对摆在跨院庭院中的几十桌吊唁客,轻轻地敲了敲台上的一张小方桌,声音高亢地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凤娇不明白岳家办丧事怎么还搭戏台,难道在祭奠期间还请戏班子来唱戏?带着这个疑问,专心听这个并不陌生的人要说什么。“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我们共聚一场,是为了专程来祭奠岳家米行老板悬瓮兄的仙逝,并对他的亲人表达我们的关切、安慰和帮助。帮助他们走出痛失亲人的悲伤,安慰他们心理上的孤清,温暖他们感情上的悲凉,关心他们在失去依靠失去亲情的时候,需要的搀扶和问候。我们不但是悬瓮兄生前的亲朋好友,更是悬瓮兄身后一座靠山、一条坦途和一艘舟楫,让他的家人顺利地越过人生这道坎、走过人世间这段时期的各种艰难痛楚。让失去一家之主的眷属、让失去父亲的儿女们、让失去支柱的事业,在我们祭奠时发出的心声里变得坚强、自立和中兴,我们作为悬瓮生前的亲朋好友,责无旁贷!今天在座的,有我们晋城的城防总管魏大人,因为王司令正在忙于备战……”金宝听到台下大家一下子议论纷纷,就停下话头。因为金宝提起“备战”二字,让所有来客谈战色变,不知道晋城守兵又要跟哪家干仗。“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就是他给悬瓮提供烟……”秦氏斜视着金宝,很瞧不起他的样子,不禁讥讽起来,但是担心玉婷误会,又生生把心中的不满咽了下去,“玉婷啊,你的金宝表兄说的备战是真的吗?”玉婷也被这位禁烟局局长的大嘴巴吓了一跳,看了看秦氏,模棱两可地说:“晋城城高墙厚,兵精将强,没有什么可怕的!”突然金宝提高嗓音解释起来:“王司令只是未雨绸缪,兵书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大家不要妄加揣度,安心度日,尽心扶持悬瓮走后的岳家度过时难。好现在有请魏大人给各位讲几句吧!”在戏台最前面一桌旁,一位身材健壮挺拔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深蓝长衫,起身跟四周人微微躬身点了点头,并拉起身边一位念大学堂的女学生,就听见这位女学生转过身来,朝大家鞠躬致意后,来到戏台上的桌旁,站在洪金宝身边说道:“今天我父亲因为惊闻我悬瓮伯父驾鹤西去,伤心过度一时失语,临时让我替代他发言,在这里我最了解的人就是我的同窗好友——悬瓮伯父的千金玉婷小姐。玉婷,你能上来跟我一起,面对前来吊唁的几百双注视的眼睛,说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