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29)
2020 (38)
身在海外的你,对唐人街一定不生疏。不仅如此,你还可能造访过波士顿的小意大利、洛杉矶的小东京、温哥华的小香港、迈阿密的古巴街以及明尼苏达的老挝集市。如果你到了巴西第一城市圣保罗,那么,日本本土外最大的日裔社区-日本城,也应该是你旅行菜单中的必备菜品。
我是带着很多问号来到被视为日本海外“最大号”的圣保罗日本城的。观光结束后,我发觉,在旧的疑问有答案后,新的问题又蹦了出来。
我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出发前,我和我的日本同事Takashi聊过这样的话题,“日本和巴西隔着广阔的太平洋,为什么巴西会有占人口1%的近200万日裔侨民呢?他们为何而去?又是何时去的?”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可以粗论,也可以洋洋洒洒地写成博士论文。一旦你弄明白之后,你就会对美洲历史进程中的一大块消化了不少。
让我们简单地“从前”一下子…
自1500年葡萄牙航海家Pedro Cabral登上巴西这块沃土之后,在这个新殖民地开垦农田或挖掘矿山的苦力们,一直在变换着肤色。第一批棕色皮肤的土著人,在殖民者奴役和天花病肆虐下,走向濒临灭绝之路;在接下来的三百年里,非洲黑奴一直在甘蔗种植园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直到1888年废奴;紧接着到咖啡种植园做替补的是意/德/西的白人移民。然而,他们丰满的理想在骨感的现实面前也很快夭折了,那无异于奴隶般的恶劣生活、工作条件,令欧洲移民按下了暂停键。
那么,谁来这块急需开发的土地填补巨大的劳动力空缺呢?
巴西政府把目光转向了以农耕文明著称的东亚,并于1892年10月给予中国和日本移民许可。
大清政府断然予以回绝,原因之一是有前车之鉴。早年输送到美墨的华工,命运太惨了。时人有言,“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
与此同时,正处明治维新时代的日本,因工业化的急剧推进,导致失去土地的社会底层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巴西寻求农业劳力的需求,无疑是雪中送炭。焦头烂额的日本政府立马把移民政策当成纾难解困的求生草。巴日两国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好比是王八看綠豆-看对了眼。此后的三十年里,日本向巴西输送了约30万人口。
1908年6月18日,“笠户丸”号自神户港出发,经52天海上航行,抵达巴西圣保罗的港口。由165个家庭、781人组成的首批契约劳工,开始了在南半球的巴西梦。这一天被巴西指定为“日本移民日”。
船上学葡语 临时抱佛脚(1917)
在咖啡种植园里劳作的日本移民
了解了日本人远渡重洋、移居巴西的始末后,你就会以不一样的视角站在圣保罗的日本城所在地-自由区广场(Praça da Liberdade)上了。
2008年,日本天皇德仁到访圣保罗,参加日本人移民巴西的百年庆典。
2018年日侨移民巴西110年之际,真子公主在位于自由区的巴西日本移民历史博物馆参观,自由区广场上还为此立碑纪念。
本来“自由区”(Liberdade)是个挺好的名字,无论人身自由或经贸自由,自由,都是一个令人向往的闪耀字眼。但当我了解了“自由”背后的含义,我也是无语了。
眼前的广场被称为“自由区广场”是1891年的事,此前它有一个恐怖的名字-绞刑架广场 (Gallows Square),因为这里一直是处决奴隶和罪犯的场所(Field of the Gallows)。 对奴隶而言,死亡被认为是他们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故此谓之“自由区”。广场附近有一个埋葬被处决奴隶和犯人的公墓-受难者公墓(Cemetery of the Afflicted)。广场南面还伫立着一个有着与众不同名字的天主教教堂-绞刑者灵魂教堂(the Church of the Suffocated Souls),用以纪念在此地受刑的死者。
日裔民族是怎么和“自由区”挂上钩的呢?20世纪初,昔日的受难者墓地被开发改造成了住宅区。尽管房产质量低劣,但因设有地下室,适于多家庭租用,且地段好,租金低,吸引了日裔家族在自由区一带安家落户。
后来呢-豆腐坊、馒头铺、日式杂货店、亚洲小商场…相继出现;接踵而至的还有日语小学、日文书店、日系剧院…
再后来呢-大陆人、台湾人、韩国人纷纷涌入。如今把这一片称为“亚洲城”可能更贴切些。
后后来呢-虽然“日一代”的遭遇有太多的不幸,首批移民中约四分之三的人一年后都逃离了种植园,但他们最终还是在巴西扎下了根。一转眼,如今的日裔算是“日五代”了,也很难分清到底有多少的百分比来自日本血统。一方面,作为地道的巴西人,他们与祖籍国的距离越来越远;另一方面,日裔精英在巴西各个领域都如鱼得水,继续传承着日本人奋斗拼搏的血脉。
我不由地畅想起我们“华五代”的未来风貌。作为华一代,我们可以为自己目前“整体安居乐业,少数出类拔萃”的现状自豪。同时,也期盼华人的砥砺奋进基因是有生命力的,并且是可持续性的。
巴西日裔奧运铜牌体操选手 Arthur Nory(大矢川,左)
巴西知名日裔女演員 Sabrina Sato在本年度二月的巴西版《Vogue》(右)
如同华人街有牌坊、石狮迎客,日本街口的赤色鸟居也高调地欢迎着四海来宾。
日本街区的几条街巷都点缀着醒目的日式宫灯等各类和风元素,向每一个方向眺望,都会有日本卡通画跳入你的眼帘。道上的人流是摩肩接踵,熙来攘往;路旁的商铺是鳞次栉比,牌匾高悬。东方珠宝、豚骨拉面、漫画书店、功夫按摩……和华人街类似的熟悉标签,让我瞬间沉浸在人间烟火气里。
突然瞥见街边一块绿地,原来是一座微型日式造景花园(Jardim Oriental Liberdade),赶忙前往。不想里面是满满的朝圣人潮,完全不可能冥想和沉思啊。
和团员一起在Itiriki Cozinha Oriental吃了午餐。餐馆虽是日本名“一力”,其实是一家中日混搭的自助餐(pan Asian)。巴西自助餐的一个选项是,你可以挑选自己喜爱的食品称重付款,这样多少遏制了我们在Buffet店里表现的贪婪。
我把在圣保罗日本城拍摄的相片转给了同事Takashi。在表达了一番“羡慕嫉妒一点点恨”之后,他给我讲了巴西日裔侨民返日寻根的现状。
斗转星移,随着日升巴降,一批巴籍日本后裔返日寻根,类似我们的“海归” 。Takashi的家乡就有不少会跳桑巴的侨民,他们那里的公共场所都标有日葡双语。然而,“半同胞” 虽然流淌着日本的血液,却已很难融入日本社会,在求职、婚配上频频受挫,种种隐形歧视迫使他们重返巴西。
一个远离家乡的孩子,当他满怀希望返回灵魂故里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故乡的异乡人了。听罢,有如南柯一梦,让人不胜唏嘘。
文已落笔,忽想起近来读到的与我们相关的两段历史,特录于此,共享之。
对中国人讲,日本人移民巴西还有些次生效应。
其一:当年,日军的铁蹄蹂躏香港时,却放过了咫尺之遥的澳门,所为何故?澳门是葡属殖民地,而二战中中立的葡萄牙是巴西曾经的宗主国,与巴西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巴西日裔相当于起了“人质”角色, 使澳门免受炮火。
其二:日本移民在植物园主要从事甘蔗、咖啡和棉花的种植。那时,巴西的农作物品种不到20种。勤恳务农的日本移民带来了自己家乡的瓜果蔬菜,极大地丰富了“菜篮子”。如今,巴西成了大豆生产大国,并源源涌向中国。无疑,这要归功于早年日本移民的贡献。
种植茶树、蔬菜、棉花,还养蚕,日本移民带来了巴西农业的变迁。
总之,世界是一张网, 环环相连,密不可分,无论是在时间轴,还是在空间轴上。
致谢网图和团友照片
本文刚好触及部分日本移民史。
关于日本殖民史,我们也都听过很多。以台湾为例,我注意到,“日本领有台湾前八年,共有32,000被日方杀害,超过当时总人口百分之一”,不过台湾人的哈日情节让我感到他们只记住了日治时期的某些片段。
如你所说,从此文可以延伸写一篇日本移民和殖民史。不过光写巴西不够,还要写日本人移民美国等地,有些地方可能会敏感,比如台湾,东北外蒙朝鲜(韩国)等地。
有一本美国教授写的书:《绝对欲望,绝对奇异,日本帝国主义的生生死死,1895-1945 (Absolute Erotic, Absolute Grotestique, The Living, Dead and Undead of Japan's Imperialism, 1895-1945)》, 从不同角度写日本在台湾,东北,朝鲜等地移民殖民管理剥削日本移民和当地劳工的历史。
去过塞班岛(美国领地,算旅行者世纪俱乐部中一个地区)。塞班岛原为西班牙领地,1898年美西战争后西班牙卖给德国。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站队正确,1914年占领塞班和其所在北马里亚纳群岛。一战后美国英国法国等战胜国组织的国际联盟将塞班岛和周边岛屿作为战利品分给日本。
二战后期美军攻克该岛, 伤亡2.3万人,日军4.1万人。八千当地老幼妇孺面朝东京跳崖自杀。这些人基本是日本在一战中拿到塞班岛后从朝鲜(1910),台湾(1895),冲绳(1879)等新占领地移民到塞班岛的劳工和后裔。
”一个远离家乡的孩子,当他满怀希望返回灵魂故里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故乡的异乡人了."说的就是我们。
我没有去那个博物馆,遗憾。
“正处明治维新时代的日本,因工业化的急剧推进,导致失去土地的社会底层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巴西寻求农业劳力的需求,无疑是雪中送炭。焦头烂额的日本政府立马把移民政策当成纾难解困的求生草。巴日两国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好比是王八看綠豆-看对了眼。此后的三十年里,日本向巴西输送了约30万人口。”。 -- 点赞。
噢,原来是这样。。。QQ从200万日侨开始讲故事,给俺填补了对巴西历史的空白。看到“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好在时代变了,远的不说,就是我们早来六、七十年,上车还要给白人让座呢。感恩:))
配了那么多图片,让知识更感性,超赞!
俺能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