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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怀旧

(2012-10-09 19:30:58) 下一个

我们小的时候中国是那么穷啊!记忆里游丝一样漂浮着那样的镜头:好像谁都舍不得扔掉香烟盒,见到抽过的烟盒,总是要装作嫌弃或者满不在意地拿在手里,找一个平整的地方,非常小心奕奕仔仔细细地把里面薄薄的一层银色锡箔纸刮下来,然后摒住呼吸似地用指甲一点点把它展平 ...... 没有其他别的方式可以把这件事做得更到位,所有其它工具都不是太轻就是太重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只有小小的指甲刚刚好。

那一方小小的纸片,一拿在手上掌心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很紧张又很兴奋。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事物,那么纤弱,那么精美,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对于孩童的我来说,它填补了那一代人艺术和审美上的空洞。而今天想起这些,我会顿悟一般地意识到,那时它给成人们带来的,或许更是对银子和银器的联想。它是那么高贵的一种颜色,那么纯粹的不折不扣的冷峻气息,俨然理应是少数人的专属、身份的象征,那么可望却不可及。

除了香烟纸,那时候我们还收集牙膏皮、废报纸、废铜烂铁。好像所有废物都可以卖钱,只可惜废物很少,钱就更缺。那时候我们吃“人造肉”,我至今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有创意,我希望现在还可以吃上人造肉。

那时候我们一放学就到处打苍蝇,暑假后开学每个人都要“达标”,所以我们会鼓起勇气去公共厕所周边转悠。那时候的治安并不好,即使白天一个人去上厕所我都会很害怕,因为总有坏人企图偷看女厕所。那时候每个大院里都有一两个“小流氓”,喜欢盯着女孩子看或者穿喇叭裤。

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地乏味。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话甚至没有电视,我们在家里围着电匣子(收音机)听刘兰芳讲评书杨家将,后来厚着脸一吃晚饭就跑到邻居家拿个小板凳儿坐在那里看“大西洋底的来客”和“铁壁阿童木”。屁股一沾板凳就不想走,也不管人家吃饭还是睡觉。那时的邻居都那么好。有个小毛姥姥,总是像弥勒佛那样笑着,经常给我们吃个雪白的馒头 …… 那时她女儿毛毛妈是饭店领导,我姥姥看毛毛,毛毛妈就常帮我姥姥买一些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回来。那时的馒头真好吃啊,那时的面是那么甜、那么松、那么软!那馒头简直可以和过年时别人送的蛋糕相媲美。那时的蛋糕真好吃啊!过年时我们家也买,但都是买来送礼的,别人送来的再当作礼品送到另一家,谁都不舍得吃也不觉得把收到的礼物送出去有什么不好。有时姥姥会把我们叫过去,打开漂亮的方盒子,拿出一块松软的蛋糕给我,我会一口气吞下去,还没有咽下去就开始想方设法再得到一块。我知道姥姥自己是舍不得吃的,爸爸妈妈也从来吃不到,我们给他们吃他们总是说“不喜欢”。

那时候的人离得是那么近。邻居好像是家人的延伸,大家住在一个有大木门和旁边一高一矮两根石柱子的院子里。一般每家都有对面屋,每天各家做什么饭都知道,动不动你送我一大碗饺子我送你一大碗酸菜的。吃完饭大家就到大门口乘凉,坐在小板凳上张家长李家短,嬉笑怒骂,免不了夹着脏话。我家临街,他们说话总会吵得我们睡不着。后来发现也有喜欢扒窗缝往里看的,挨着窗户听声音的,所以我家会很早就关上窗户板,挂上不透光的窗帘,每天晚上非要等人都散了夏天屋里的温度也稍微降下来了,才能睡得着觉。

门前的大街其实是条繁忙的小路,斜对面两条街总会有一个女疯子跑出来,在路上乱走或者停在哪里不动。小孩儿总是很害怕,看见她就往院里跑。实际上她不怎么吓人,就是有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有的时候会穿着背心裤衩出来,身上很脏。那时候没有谁干净多少,都是逢年过节才彻底洗一次澡。还要天不亮就出门,然后排很长的队,等前面的人光着身子走出来我们就马上冲进去,母女三个挤在一个池子里互相搓澡,不等把一年的泥刮净就被敲门提醒快点出去。澡堂子里有热烘烘的肉味和黑乎乎的泥球。

洗完澡不久就是三十。初一早上起来会找不到路,整条街都被红红的烟花爆竹掩埋。初一我们去奶奶家,每个孩子会得到五块压岁钱。二十几口人在两个大桌子上吃饭、喝酒,一直到天黑才往家走,走不动了爸爸就背着我。有一次看到路上有一个下水道的井盖被挪开了,爸爸就把我放下,使尽全身力气把井盖放回去盖好。我醒了,哭了一路。

那时候我们有很多娱乐。晚上天黑前我们在小路边打羽毛球,打飞了就会落进慢慢走过来的粪车里,或者落在拉东西的驴车的驴粪兜里。这时候才听到妈在远处喊我们的名字,我们只好悻悻地回家吃饭。吃完饭我们立刻跑出来玩捉迷藏,整条街地跑,挨个院地找。再黑一点我们就三五成群地去路灯下抓一种叫“蝼蛄”的虫子。

那时我们没有书看。仅有的几本小人书里不是斗地主斗敌人就是揭露资本主义罪恶,比如周扒皮、卖火柴的小女孩、潘冬子和草原小姐妹的故事。后来有了连环画,看到了台湾和印度的彩色故事,那些十六开的纸拿起来那么舒服、阔气,总是让人爱不释手。

差不多都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了,有一次在工厂当领导的姨父送了我家几张歌舞晚会的票。第一次被声光震得心突突跳,但是当时场面的宏大服装的优美舞台背景的变换莫测让我终生难忘。

后来中国富了,姨父学会了应酬学会了喝酒,得了高血压和糖尿病。他的钱都送给了医院和保姆。他给孩子买了房子住得很远。孩子的孩子都去过十多个国家旅游了,再不稀罕香烟纸,也从来没听说过“人造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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