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针厂是具有1300多人的大型针织厂。针织厂和纺织厂不同,纺织厂动辄上万人,针织厂一般都是几百人,上千人的大厂寥寥无几。记忆中,华东地区仅此一家,北方仅有天津针织厂一家,规模比国针厂还要大。那时候,针织厂遍布全国各地,凡是地区一级城市都有一家针织厂。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经济薄弱地区的经济一般都是从纺织、轻工和食品工业起家。这些行业的入门门槛低(一次性投资低),而且能解决大量劳动力就业问题。同时,这些企业容易办,一般的管理也能创造出很好的效益。
国针厂最能说明这一问题。据说国针厂年产量达200多万打,那时候,每打是12件,也就是说,年产量达2400万件。它的效益更可观,每年除去税收还上缴300多万元的利润。当然,国针厂的管理是一流的,技术也是一流的。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让外地领导羡慕,因此,办针织厂成为内地地方领导创办工业的首选。
六十年代的国针厂老工人多,很多都是民国时期入厂的,年龄一般都在35岁以上。这些工人中的女工,再干上十几年就要退休了。因此,大型针织厂一般都创建了工业中学,学制为两到三年,为自己培养技术工人。我们到国针厂时,首批工业中学的毕业生已经毕业,被分配在各个车间,但人数不多,估计可能仅有两个班的学生。
就针织(织造)车间而言,工人的工资基本状况是这样的:保全工90元人民币以上,最高的达120元以上,年龄越大工资越高。保全室里有两位做杂活的老师傅工资也在100元以上。我师傅的工资最低,每月88元,保全工里仅此一人。因为他原先是挡车工,做保全的时间短,拿的还是挡车工的工资;台车挡车工的工资一般都是88元,也有七十元的;搖倒纱工序的挡车工一般都是七十几元,年龄较大的也是88元。工业中学毕业的青工,因为刚参加工作,工资是四十几元,但人数极少,只有三四个人。工业中学毕业的青工大部分都在成衣车间。因为成衣挡车工非常劳累,车间内接近退休年龄(50岁)的人很多,得提前准备接班人。
综上所述,国针厂工人工资是非常高的。1300多人的厂,平均工资应当在80元左右。这是一个什么感念呢?举个例子说明吧,那时候上海的行政19级干部的工资也就是这么多钱,而六安地区的19级干部只有73元,19级干部在当时是正科级,军队中上尉军官相当于19级。也就是说国针厂一个厂,养了1300多个科长级干部(相当于部队中的营长),其中还包括许多名正县级干部(100元工资以上的)。相信,当时的杨树浦区政府的科长加起来也远远低于这个数字。而当时,在上海,像国针厂这样的厂成千上万。由此可见上海工人的收入是多么高的水平。当今,人们怀念毛泽东时代不是没有缘由的,七、八级工的收入和县太爷持平,五、六级工的收入和科长级干部持平,四、五级工的收入和股长持平,这样公平公正的社会,古今中外有几个?不怀念那就不正常了。那时候,人们把进厂当工人视为理想诉求,和当今千军万马争考公务员判若云泥。
上海工厂的工人施行8小时工作制。一般8点钟上班,4点半下班,半小时吃饭时间,也就是说工人上班后必须在工厂食堂吃一顿饭,和内地工厂常日班的人中午回家烧饭吃饭不同。国针厂的食堂很大,国针八厂的食堂同样也很大。食堂是食品品种繁多,几乎是想吃什么有什么。而且价格也不贵,素菜三五分钱一碟,荤菜随份量而定,从7分钱到2毛钱不等,比如,有两块蒸带鱼的小碟7分钱,红烧肉和粉蟹是1毛5分钱,分量较大的荤菜才收2毛。作为外地来的且收入不高的学员,我日常的荤菜是中午一碟小荤菜,每隔三五天吃一次2毛的荤菜,晚上一般都是素菜为主,有时有可口的荤菜,也会买上一碟。算下来,每月的伙食费大约控制在15到18元。师傅一般不和我一道吃饭,所以我不知道师傅在食堂吃饭的情况。但是,我有时会留意其他师傅的饮食状况,一般所见都和我吃的差不多,吃2毛一份的人很少,多数人也就是7分钱的荤菜外加一碟素菜。平日里,我和师傅聊天,曾问及他家的情况,得知他家五个人,三个孩子,师母没有工作。我问他钱够花吗?他说:“够呀!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孩子小,没什么开销,学费本来就不贵,现在索性没学费了(指学校停课)。哈哈!”我心想:88元的收入,维持五口之家,虽不富裕,但足够了。记得在六安时,一次父亲和母亲谈心,他说我们家六个人吃饭,一个月有70块钱,汤香肉烂的日子。由此可见那时候生活费用低到什么程度。物价低且长期不变,是社会长治久安的基础。但这样的社会也有弊端,许多人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会不思进取,成为懒汉。
上海的工人很讲究卫生。到班上,必定换一身工作服,下班后换上较为体面的衣服。他们下班一般都会去洗澡,所以澡堂很大,除去大池子,还有十几个莲喷头淋浴。一次早晨,我早半个小时进厂,看到前面走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心想这是什么人,挺体面的,哪知道他也进了更衣室,原来是挡车工溪师傅。平日里,溪师傅在我头脑里的印象不是这样的,很普通的一个工人形象,心想溪师傅原来挺帅气的嘛!所以,衣着对一个人很重要,衣冠取人不好,但衣冠整洁确实能留给人好印象。从此,我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经济不宽裕,就省着点。在1967年里,我先后买了一件矮站领学生装、一件草绿仿军装和一件两面穿夹克衫。这在当时很显眼了,穿着这些新衣服走在大街上,自己都觉得精神许多。后来,看到孩子每逢参加重要活动,都穿得西装革履,非常庄重,就说:“不能随便一点吗?打领带可不舒服了。”孩子说:“穿着庄重是对他人的尊重。别人都穿得正规,你穿一件休闲服,得体吗?”我想想也是,会客、典礼场合,穿着整洁得体,为自己提精神,也为他人悦目。
1967年夏季有那么几天时间,我没看见教我提花的唐玉龙师傅来上班。以为他病了,就问宋元三。宋元三说:“我师傅请假在家盖房子。”我吃了一惊,问道:“在上海,他盖什么房子?”宋元三说:“上海的工厂没宿舍,不盖房子住哪?”我说控江路那一段不是有什么凤城新村吗?宋元三说那才几间房子啊!哪能分得到。他带着神秘的口吻说:“我师傅他们盖房子,是搞互助。一家一家地盖。平日里都是下班后忙活,上梁、铺瓦时害怕下雨,就得得连天加夜地干。这几天他家正在上梁铺瓦,所以他请了几天假。”我问他家盖了几间房?宋元三说:“听说是楼上楼下四间。”我一听说是盖楼,更加惊奇,“自家盖楼,这些上海人是能干。”
我把这事当奇闻和师傅说了,师傅说:“我们这儿都是这样盖房子。福利分房分不到我们,不自己盖,只能露天了。解放前这一片都是住的茅棚,刮风下雨遭罪呀!唐玉龙他们住的离这儿近,地皮紧张,只能盖楼。”我说:“师傅,你家住在哪儿呀?”他说:“住在眉州路。我的房子也是自己盖的。”这次谈心,我得知师傅家盖的是平房,一共五间。因为当时眉州路那个地方地方,空闲的地多。他就占了个地方盖起来,一直到房子盖好,才从茅棚迁过来,这过程差不多二年时间。而唐玉龙师傅他们盖房,是在自己原有的茅棚地面上翻建的,现在还在租人家房子住,所以得加紧快干
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觉得这群苏北人真的勤劳苦干,他们的技术是一流的,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也是一流的。可上海有许多人却看不起苏北人,甚至骂他们是江北猪。说他们都是干的都是服侍人的活,典型的是扬州人三把刀走天下,所谓三把刀,是指剃头刀、修脚刀和切菜刀。这显然是剥削思想作怪。三把刀怎么啦!凭本事吃饭不丢人,靠劳动吃饭最光荣,这才是上上德。让那些鄙视劳动,藐视劳动人民的所谓优秀文化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