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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27)

(2024-08-07 10:15:27) 下一个

第二节 难忘黑山头(1)

    1962年底,我被调到三队。三队是农牧兼营的生产队,在场部的西面的黑山头下,和场部中间隔着宽约2千米的煤窑沟。虽是农牧兼营,但三队的牲口数量比一队要多,除去奶牛外,还有羊群、马群。我调去后不久,适逢牧羊人请假,加之冬季奶牛产奶量减少,奶工都是拿基本工资,没有计件工资高,所以领导安排我临时接替牧羊人的工作,并分给我一匹青灰色的蒙古骒马。这匹马体现了蒙古马的基本特点:矮小、敏捷、耐劳。骑上它,在五分钟的时间内,它奔跑起来不会输给任何高大的三河马。

    羊群有二百多只羊,每天早晨九点钟以后,我把它们赶进煤窑沟靠近黑山头的一侧。天气晴朗时,羊群便散在山坡上吃草,当然,是枯黄的草。那时候,储存的牧草数量有限,根本不够牲畜整个冬季吃的,而场部明令储存的牧草先保奶牛。所以除去风雪天无法外出,其余的时间,羊群都得在外面啃枯草,体态可想而知。如遇上较长的风雪天,死羊的事常常发生。

放羊是一件苦差事。整天暴露在野外,担心野兽袭击,承受寒风的肆虐,渴了只能吃雪,还得忍受长达四、五个小时的饥饿。幸好在得知我放羊后,父亲马上给我买了一件白板绵羊皮大衣御寒。有了新绵羊皮大衣,寒风是挡住了,可人却笨重了,连矮小的小青马也上不去。有一天,我站在草堆上往马背上扑,扑了几次都滑下来,急得想哭。最后想想,孤身一人,任何困难只能靠自己解决,因此就使劲把小青往草堆推。马通人性,小青马似乎理解了我的难处,因此和草堆贴得很近,我爬上草堆,纵身一跃,爬上了马背。如果那次我无法骑上小青马,我就得跟在羊群后面,在雪地上步行二十几里路,等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到家。在野外放羊的时间里,我饱尝了孤独、寒冷、饥饿和恐惧,这对一个儿童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特别是寒冷,当溜溜的西风吹来时,那温度不会低于零下50度,能感觉到迎风的那一面皮袄的彻骨寒凉,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找一个草堆,躲到避风的一边。另一方面,为应对寒冷,我早饭吃足吃好,以备五六个小时的热量消耗。靠多吃御寒,这个方法是从母亲“肚里有食,身上不冷。”的一句话悟出来的,在那贫寒的年代,母亲夜晚带着我和三姐睡觉,焐不热被窝,饥肠辘辘的母亲常常说这句话。

放着许多大男人不安排,偏偏让一个15岁的孩子去冰天雪地牧羊,这当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也许领导良心发现,或者良心受到谴责,我在当了十几天的羊倌后,居然又被抽回来挤奶。现今我老了,几近古稀,想起当年此事,方才觉得安排我一个儿童去牧羊的领导定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坏人,非如此,怎能做此等缺德事?即便遭如此多的罪,当时的我仍感满足,毕竟能吃饱穿暖,比起在牙克石求学时,夜夜焐湿被窝所承受的苦难的重量,要轻飘许多。认为安排我去牧羊是坏人,是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感悟出来的。凡生儿养女之人,稍有人性,绝不会将人家的孩子往生死绝地上赶。

可是,世上还是充满令人心暖之事。在我去牧羊后不久,一个同仁在清晨六点钟的时候把我喊醒,要我随他去办事,我睡意未醒,迷迷糊糊地随他去了。哪知道他将我带到一个暖房,是温牛奶的地方。原来牧业队的犊牛从出生之时起,就不能吮吸母乳,而是靠人工喂养,当然必须是热牛奶。那人掀开大锅盖,只见方形大锅里整齐地排着六只大奶桶。他取来一只碗,用小木棍从奶桶里挑起一层奶皮放进碗里,然后递给我,让我吃。我用手指头将奶皮送进嘴里,那个香啊!无与伦比。他见我像没咽喉似地吃下了,又从另一只桶里挑出一层奶皮放进我碗里,我又吃下了,不过这次吃得较上次慢。见我吃完了,他对我说:小徐崽子,你去放羊,中午没饭吃,凉馒头啃不动,你有这两桶的奶皮垫底,保管你下午不饿。我表示了非常的感激。他又说,你可以每天都在这时间来,吃完了再去睡觉。此后,我按照他的话去做,早晨六点钟以前去暖奶房,有时能吃到有时吃不到,原来有人比我起得还早,加之少年瞌睡大,也有睡过了时间的情况。十多天时间里,我总共吃到三五次奶皮。后来,我见到程桂云师傅,讲了此事,她说“老擀”是好人,他给你吃的东西比西米丹(炼乳)还要有营养,他是看你在外面放羊辛苦,才让你去吃的。在《静静的白桦林》一书中,刚正不阿的冉老檊的名字就取之于这个不知姓名只知绰号的好人名字。

其实,在我去放羊之前,就有一个人教会了如何利用牛奶来滋养身体。这个人叫莫希,是刚分配来的兽医。他说他的名字原来叫莫岩,莫希是新近改的,原因是第三届亚非团结会议在坦噶尼喀的小城莫希召开,他觉得莫希这个名字很好听,因此就改了。莫希对我说:早晨5点钟是吃不到早饭的,饿肚子干活伤身体。可以找一头健壮的牛,首先把它的乳房洗干净,找不到水,可以用牛奶洗。然后直接挤到嘴里。这个法子我用了几次,还真的管用,特别冬季的牛奶浓度比夏季高,喝过了差不多解决了早饭。当然它比不上暖奶房的奶皮子营养高。还有一件事,莫希的言行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冬夜,和我们同住一个大通铺的莫希,突然发飙,他站在大通铺上,抽出皮裤带,饶了几圈攥在手上,留下半尺长的带皮,带头的一截在手下晃悠。他愤然骂道:他妈的!看那个屄养的敢出来和老子较量一下。我悄悄地问旁边的人,那人小声说:几个辽宁人欺生,把他给惹毛了。我看了一下几个耷拉头的辽宁籍人,又看看仍是满脸怒气的莫希,一向胆小的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意。心底想,斯文的人也是可以这样发威的。此后,我总是有意接近他,他也乐意带着我到处游荡。他问了都看了什么书。我说我看了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还看过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他又问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历史人物。我说我最喜欢诸葛亮,也喜欢宋江。他告诉我,你看我们这儿,一群文盲,都是注定一辈子都跟在牛屁股后面过日子的。你徐家恕不能这样,你是初中生,应当多看书,许多道理和见识都在书里,你不能心安理得地在农牧场干活,你要走出去,走出这蔽塞的鬼地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人要活得有意义、活得精彩。他的话,我听得懵懵懂懂,我挺满意我现在的处境,吃饱穿暖有钱挣,为什么还要走出去?他见我心有旁骛,就没就此说下去,而是说等我回牙克石,带几本书给你看。

过了没多久,莫希调走了。我不知道他调到什么地方,但我有时会想起他。想起他面对一群文盲的嘲笑,手拎皮裤带的威武。至于悟出他和我讲的那些非同寻常的话所反映的道理,已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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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闲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花似鹿葱' 的评论 : 对呀!在呼盟(今海拉尔市)喜桂图旗(今牙克石市)和免渡河读书和工作了一段时间。
花似鹿葱 回复 悄悄话 当年在呼伦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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