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2月31日,我和母亲到达六安。在天津转车的时候,父亲单身一人去了北京。当时三叔已从山西调回北京,没回对外经济贸易部上班,而是被分配在外贸中专(对外贸易大学的前身)教书。至于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和母亲去北京,大哥三姐认为这样做不妥,无论如何也得带家恕去北京看看,不就是从天津到北京的车票钱吗?为什么舍不得啊!可是我却没有任何不满,当时,父母的话于我而言形同天条。当我有了孩子后,这才感觉到老一代人的自私吝啬,远比我们这一代人要甚,这可能是封建家族观念的残留,当年祖父怎么对待他,他就怎么对待我。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自打孩子三五岁开始,我每次出差都要把孩子带在身边,目的就是想让孩子从小就多见识外面的世界,以求留下深刻地印象,达到向往美好的效果。带孩子出差是一件很烦心的事,记得有一次去上海参观国外纺织机械展览,地点在上海展览馆(原中苏友谊大厦),门卫不让孩子进,我急得冒汗,不得已将四岁的二儿子临时托付给一个售货亭的老妈妈,商议了半天老妈妈才答应照看半小时。我进了展览馆匆匆忙忙看了一遍就出来了。出来后见孩子泪水未干,心中难过了半天。记得还有一次到蚌埠开会,住淮河饭店,登记完毕,转身一看,五岁的大儿子跑没了,急着就往外面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慌乱之中,我快步冲向天桥,远远发现这小东西正在趴着栏杆看火车呢!尽管出了这两件事,但我还是不改初衷,只要情况允许,就坚持带孩子出差,只不过更加小心谨慎了。
我和母亲到达六安是在中午时分。寻找到皖西饭店,没找到大哥。后楼的服务员说大哥可能出去吃饭了,等等就会回来。我和母亲在楼厅等了半个小时以上,眼看时间不早了,母亲说我们先去吃饭。母亲带着我来到东大街口的一个餐馆,点了菜饭。我们正吃着,进来一个人和母亲说话,我抬头看看,问母亲怎么认识他呀!母亲说这是你大哥。我看看大哥,笑了笑。大哥笑着说:“家恕,快站起来让我看看!”我站起来,大哥惊讶地说:“徐敏(三姐新改的名子)还为家恕长不高发愁呢!怎么现在长到这么高?有一米七了吧?”我说没量过,不知道有多高。哪知道大哥却对母亲说出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我就知道你们会把家恕带来。”大哥这句话使我联想到1959年我是如何离开园宅集的,当时,二姐徐云(徐家好)和张喜山也没准备接纳我,是父母硬把我带到北大荒的。从大哥这句话来分析,大哥也不希望我来六安。我似乎成为没人愿意要的人,心中非常可怜和自卑。后来想想,母亲常说的“隔一皮,差一位。”堪称至理名言,同胞之情永远赶不上血脉相传。可是,母亲的回答却使我心儿热乎乎的,她说他这么小,丢在那么冷的地方,我们不放心呀!大哥说他在免渡河有一份正式工作多不容易,在六安找一份正式工作太难了。当时,我对找工作的难与不难没任何印象,也就没意识到大哥这句话的分量。事后实践证明在经济落后的六安,找一份正式工作确实不易。
这天晚上,三姐来到皖西饭店。她见到我大为感慨,说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一年多没见,长得这么高。我说是喝牛奶喝的。三姐说牛奶有这么大的劲道吗?上次从免渡河回来,就担心你跟我小舅一样长不高。临产的大嫂说,不错,徐敏说过好几次,担心家恕长不高。这天晚上,我们兄妹姐弟三个连同大嫂,围在母亲身边,享受劫后余生的欢乐,品尝分离后重新团聚的喜悦。最该说的话却埋藏心底,大家谁也不提大饥馑中的苦难经历,一是隔墙有耳,再之大哥的同事闻之我和母亲从内蒙古返回六安,纷纷前来祝贺。当着大哥同事的面,当然不能说大饥馑灾难,否则会招惹麻烦。来看望我们的人,纷纷夸奖大哥有能力把父母弟弟接来六安定居。
初到六安,我们起先住在皖西饭店后楼,这是一个筒子楼,许多单位由于住房紧张,均在这儿租房给职工居住。我们住在通道南面一间,大哥大嫂住在通道北面一间。徐敏这时也回来家吃饭了,结束了为时六年的吃食堂生活。在皖西饭店住了不到一年,大哥在东大街租了一间民房,这是一座二进房子的后房,我们在这儿住了近一年时间,全家又搬到黄大街的天主堂。天主堂是教会的房产,当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小半做新成立的轻工机具厂生产场地,另一大半,包括主楼分给了地区人民银行做宿舍。我们家分得两间房子,大哥一间,我们一间。天主堂的房子很大,每间房都有四十平米,还不算前两米、后一米的廊檐。自搬到天主堂,我们家基本安顿了,我在这个旧时教会场所差不多居住了十年。
在来到六安几天后,大嫂于1964年1月4日生下一个女儿。那时候,大嫂在地区畜产站做临时工,很辛苦,整天站着劳动,腿脚都浮肿了。她去上班,孩子自然是母亲带。父亲管烧饭。我管挑水。那时候,六安城区尚未安装自来水,居民获取饮用水有两个途径,一是井水,二是淠河水。因为井水不好喝,因此大多数居民都到淠河挑水吃,富裕人家就买淠河水吃,有人用大油桶改装的水车拉淠河水卖。挑水是一件艰苦的活儿,差不多两里地,还要爬一个河沿坎。两只木桶装满水差不多80斤,挑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水撒泼了。刚一开始挑水,肩膀被压得疼,常常想放下来休息,但又屡屡坚持下来,尽管如此,一趟水挑下来,从淠河边到天主堂,总得歇息三次以上,水也被泼洒了一少半。我有心改变这一状况,就一点一点地延长歇息间隔,并练习换肩,不停息地将担子从右肩换到左肩,效果大为显著。十几天后,我总算达到挑一趟水不歇息并少有泼洒的目的,终于能和那些成年人一样昂首挺胸地挑水。在劳动光荣的时代,这是一件颇感自豪的事。可是,几个月下来,我的后肩膀就磨出了两个肉球。搁到现在,两个肉球不雅观,可在那个年代,却是勤劳健壮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