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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31)

(2024-08-28 21:16:07) 下一个

第四节 喜与忧不期而至

     1963年4月,呼伦贝尔盟农牧管理局发了一份处理临时工的红头文件。文件中有如下规定:42岁以下的临时工只要身体合格,一律转为国家正式工,超过42岁的一律予以辞退。我们家喜忧参半,我有幸转为正式工,级别为二级,月工资51元。而现年50的岁父亲,由于大大超出42岁的标准,被辞退了。

    与父亲而言,这个打击是沉重的。由食堂管理员一下子变为社会闲散人员,处于衣食无着的状态,忧虑可想而知。但父亲是一个勤于劳动的人,闲居不久,听说牙克石药材收购站大量收购芍药根,于是就带着一把铁锹上山挖芍药根。大兴安岭物产丰富,山坡上到处生长着芍药,每到五月,白色的芍药花盛开于高原草场的各个角落,只要有力气,一个山坡就可以挖上一个夏季。母亲说父亲刚开始挖的时候,手上磨出几个血泡,但他也没停手,戴上手套继续挖。说来羞愧,这年父亲究竟挖了多少芍药根,如何运到牙克石卖的,我一无所知。一是我在牧业队上班,夏季挤奶尤为紧张,每个星期才回家一趟;二是父亲可能心中烦闷,从不和我谈挖芍药根的情况。后来我曾问过父亲,芍药根好不好挖。父亲说芍药根多,差不多每棵都能挖好几斤,只是太费力,芍药长在草丛中,草根太难挖了。

    不知是芍药根太难挖,还是挣钱少。七月初,父亲花了80块钱买了一把俄罗斯大扇刀。这种刀有80厘米长、六厘米宽,口钝了,不用磨、用锤子砸。他带着这把刀去煤窑沟的草甸子打牧草。打草的过程是这样的:用装上长柄的大扇刀做扇形来回运动打草;打得的牧草晾干后,堆放成大堆;堆放要讲究技巧,雨水不能浸入草堆内部,否则草堆会霉变,霉变的牧草无法出售;打草季结束后,农牧场会来验收牧草,包括质量和重量,验收合格后付款,牧草即归农牧场所有。

    七月二十号左右,母亲让我去草甸给父亲送用品,我去了一趟草甸。走了十几里后,远远地看见一个三角形马架,孤零零地竖在小河旁,附近不远的地方有十来个草堆。我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马架,抱着试探的心情穿越草丛走过去。靠近马架的时候,我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就赶紧走几步。等我到了马架门口,父亲扛着大扇刀走过来,问我是不是送面粉来的。我钻进马架看了看,里面空间很小,连腰都直不起来,除了一个地铺,几乎没有什么空间。我问漏雨不?父亲说不漏。我退了出来,见门口有一口锅,被三个砖墩架起来,显然是烧饭用。栉风沐雨,简陋孤单,悲苦相叠,父亲的处境十分可怜。本应伤情的地方,可当时的我并不觉得伤感,父亲自1956年以来曾经遭受的苦难那一桩都比这痛苦得多,何况这是劳动挣钱,吃苦所在必然,没有伤心的必要。我还问父亲这儿还有打草的吗?父亲说离这儿三里路还有一个人,是免渡河镇上的。听父亲这样说,我的心更加安然。之后,我看了看这一片牧草的长势,看到的尽是碱草和小叶杂,都是牛最爱吃的牧草,而且长得厚实紧密;又看了看父亲的打草道,打草道足有两米宽,草茬呈波浪状,波峰差不多每隔三十厘米重复一次。也就是说父亲每次挥动大扇刀,就能把身体左右两米宽内的草割下来,且一次能推进三十厘米;被割下来的牧草均匀地排铺在草茬上面,父亲说今天割明天堆,得保证晾一整天太阳,不然会霉变。之后,父亲又问我六安来信了没有。听我说没有,父亲的脸色逐渐冷峻下来。

    后来得知,父亲自从被辞退后,就写信给大哥,让他抓紧办理去六安定居事宜。在父亲看来,既然被辞退,在免渡河再找一份固定工作希望渺茫,已经五十岁了的老人(那时的五十岁可算作老人),老家即便知道他在六安,也未必会再要求遣返,因为谁都不愿找累赘。有关这个问题,大哥肯定也考虑过,家中有个四类分子,对他这个尚未摘帽的右派分子,绝非好事,可是,这时候的大哥非常孝顺,宁愿承担责任,也要把父亲从那荒远的地方接回来。母亲本来就主张去六安,因为她对二姐已彻底失去希望,又懒又吝啬的人,谁也不愿和她打交道。我由于年轻愚钝,一直在父母膝下生活,对社会生活缺少了解,父母怎么说,我就怎么认识。母亲说六安好,我也就天天想着去六安。二姐自然不希望我们去六安,母亲在免渡河农牧场,她自然有依靠。张喜山也一再劝阻,因为他知道父亲是闲不住的人,绝不会在家吃闲饭。可是父母去意已决,不为二姐张喜山好语所动。

    1963年12月26日。父母带着我离开免渡河牧场,去六安定居。在此之前,我在牧场办理了退职手续。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由于我是正式工,场部按辞退正式工的文件处理,这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发放的文件,意在鼓励正式职工辞职,以减轻国家负担。由于按辞退正式工处理,我和父母三人返乡的旅费全部由农牧场出,且给了一笔安家费,差不多给了近两百元钱。于我们家而言,这形同天上掉下的馅饼。想起四年半前,在蚌埠火车站因买车票的钱不够而着急的心态,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如今我每想及此事,深感人的一生是由神秘莫测的命运决定的。1962年6月底我从牙中退学,是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如果不退学,父亲在1963年被辞退,必然会导致我辍学。勉强读下去,1966年高中毕业恰巧赶上文化大革命,仍然是白读。像我这样的家庭,一旦上山或者下乡,被抽调进城工作的几率很小。更何况,我在农牧场18个月的时间里,一共挣了差不多1100块钱,这些钱除去每月留下十元伙食费,全部交给了父亲,再加上补贴的回家路费和安家费,我给家庭纯贡献了1000块钱。这些钱对日后在六安生活无疑起了重要作用。

    自1959年6月18日,离开园宅集,到1963年12月26日离开免渡河,一共是四年六个月零十天。我和父母漂泊于东北,寄人篱下,尝受了苦难。但也劳有所值,这个值体现在:在张喜山和大哥的努力下,父母和我由农村迁徙到城市,成为城市居民。在计划经济时期,农民和城市居民,感觉上如隔一重天,享受的待遇大不一样,拿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大饥馑时期,农民被饿死许许多多,城镇居民没有一个饿死的,因为他们每月能得到维持生命的粮食。所以,这是一次重要的身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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