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门,我昂头看看天,万里无云,难得的好天气,只是有点凉丝丝的。仲秋以来,天气一直不好,连阴了十几天,其实并没下什么雨,可满天的灰云却把心情弄得不爽。当我拉开新款奥迪Q7车门,还真犹豫了片刻,到哪儿去呢?公司?小三?没想清楚,先开出去再说吧,反正在一个方向。
插进钥匙,扭了一下,发动机转了,沙沙的,和蚕吃桑叶的声音差不多,这发动机真它妈的好,德国鬼子真绝了,怎能生产出这样的好东西!而这样的好东西竟然属于我,我心中一阵陶醉。在我们这个城市,这款车没几辆,据我所知,至多不过四辆,杨麦坂一辆,南边工地的那个婊子操的一辆,还一辆的主人说不出名字,听说是一款爷,年龄挺大的,真的叫人纳闷了,一个半截身埋进土中的老头儿买这车做什么?一般老年人都不喜欢张扬,害怕给人盯上了,搞个绑架什么的,把他的儿子孙子绑去,花钱都难得消灾。
上了宽阔的六车道主干道,稍微一踩油门,车儿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可坐在车子里却稳得如坐在客厅沙发上。真服了规划处的爷们,你说梁城这三线城市弄这么宽的道路做什么?土地不是国策吗?这一个主干道修的,占了多少良田,撵了多少户居民,为的就是气派?气派好啊!大把的票子都在气派的幌子下塞进了私人的腰包。他们真聪明,聪明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们觉得城市变大了,变漂亮了,激起了身为这个市的市民的自豪感,何人能想到一些人的钱袋由此鼓起来?
车子飞驰了五六秒钟,眼看着前面的红灯熄了,黄灯亮了,我喜欢得不得了,没减一点儿速,哪知道右方一辆车开足了马力想争取这零点一秒,我急踩刹车,车子几乎要弹跳起来,只见一个黑影嗖地一下在我眼前晃过,我一身冷汗。
我把车子靠边,回头看看,路上留下了十几米长的黑色刹车痕迹。真他妈的悬,上帝保佑,捡回一条命来。再次扭身的时候,只觉得胸口疼痛,骨折了?右手压压胸口,疼痛并不邪乎,说明骨头没断,我擦擦脑门上的细汗,心思下一步怎么办?好心情没了,陶醉的心情更没了,有的都是气恼,他妈的,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吓了,得找到这个狗娘养的,非往死里教训一下他不可。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梁厚土的电话,“我是二子,”梁厚土咯咯地笑了,“请我吃饭,早了点吧。”我说:“别逗了,差一点送命。”我把当时的情况简要地叙述一遍,“我想看一段人民路衡山路口的监控录像,看看是哪个野小子。”梁厚土说:“还有那必要吗?没伤着哪,该庆贺的。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梁厚土是我铁哥们,另一个铁哥们是杨麦坂。和杨麦坂不一样,梁厚土稳重,是失了火也不慌乱的那种人,只是这小子没赶上好时代,他爸当梁城地委书记那会儿,官风还算廉正,虽然有人搞官倒,但那毕竟是少数,在群众眼里是过街老鼠,大多数人还是把自己看成是人民勤务员,不愿让铜臭污染了良心。后来,当权能变现的时候,他爸却退下了,没几年就死了,因此,他现在还住在地委大院的一座五十年代建造的砖木结构的房子里。别瞧不起那砖木房子,在我眼里却挺神圣的,灰砖灰瓦,方方正正,特别是那宽宽的走廊,搬个椅子在那儿晒太阳挺舒坦的。早年,上小学的时候,我常从那儿经过,每到放学的时候,看见梁厚土他白发苍苍的奶奶在那儿晒太阳,夕阳几乎把她染成了金身,别说令人多羡慕了。心思将来也能住上这样的好房子就好了,我妈将来也能像这老太太一样颐养天年就好了。当时我爸不够级别,只能住在大院前面靠右的地方,两间平房住着一家七口人,那一片住的都是我爸一类人,科级和副科级,见了平民昂头,见了县太爷就得弯腰的那个层次。杨麦坂的家离我家不远,一个环境,一种情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梁厚土虽没在权能变现的好时代亲受老爷子照顾,可也实实在在沾了他老子的光,一些人念及他老子的为人,给了他不少提携,官场上风生水起的,三十刚出头的年纪,已是正县级的市委副秘书长,不像我和杨麦坂,仕途就是一堵墙,只能去办个公司,靠老子的权势搞点勾当。虽说是借权势之力,但杨麦坂和我不一样,他喜欢借外力,北京的,金发碧眼的,都是他攀附的对象。
当年,我家虽说是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档次,但还是属于贫寒阶层,每到月尾,餐桌上几乎不见荤腥,我和我姐以及我弟,每人每月只有一元零花钱,只够买铅笔糙皮的。贫穷的滋味不好受,有时候见到摊上的水果和饮食店的麻球,就馋得淌口水,看到富人家的孩子吃零食,眼睛就跟狼一样放绿光。有时候梁厚土从家带来一个苹果,分一丫给我,我就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一丫苹果能吃上好半天。所以,我现在特别喜爱钱,有钱的感觉真好,有钱就是大爷,它能使我有尊严、有底气、有玩女人的资本、有吃山珍海味的能力。每当一笔盈利纳入我袋中,甭说我有多高兴,我会拼命地亲吻银行对账单,比亲女儿还要有激情,因为它能证明我是富人。
我说:“梁哥,帮帮忙吧,我就想知道是哪个差一点要我的命。”那边上梁厚土说得斩钉截铁,“二子,你别好皮生疮。实在不行,我中午请客,为你压惊,不过你别嫌气,只能去大排档。”
我怏怏不乐地挂了电话,可心中的气焰熄灭不了,接着又拨通了杨麦坂的电话,哪知道这小子还在睡懒觉,迷迷糊糊地埋怨我搅黄了他的好梦。我把情况和他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听到他说:“这样吧,我搞清楚是哪个野小子,你就别看了,反正给你结果就是喽。”我知道这是杨麦坂的行事风格,什么事都鬼惊诡诈的,他知道我是那种点火就炸的爆竹脾气,生怕事情起火烧到他身上,我说:“不行,我得看原件,要不你骗了我咋办?”他一听来气了,“不信任还找我作什么?”说完他就挂了。我赶紧又拨过去,只听见他没好气地说:“我给你结果,不要再烦我了,我还想睡一会儿呢?”我说:“昨晚在哪儿鬼混了?”他说:“明知故问,还能在哪儿?老地方。”我乐了,“没一句实话,我怎么就没看见你呢?”他说:“你这人呀,是来找茬的怎的?我见你鬼影了吗?不说了,发你的财去吧!”说完他关机了。我没再重拨,拨也不会拨通,费那事做吗?
事情虽成了一半,但我不甘心。我非得看看录像不可,于是又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这人是公安局边境管理科的人,曾有事求过我,那是一件在别人看来根本办不成的事,但我却出人意料地帮他办了。那是为了他儿子上一中的事,因他儿子的总成绩比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低了三分而被挡在门外。那录取的门关得铁紧,即便是成捆的百元大钞也无法砸开。可我找了一中的校长,也就一句话,校长就同意收了,且分文不取。因我知道,此时一中想办一个新校区,为征地的事,校长经常屁颠屁颠地往我家跑,光我就看见三次。张守诚为此很感激,又要请客又要送礼的,都被我拒绝了,我的话很大气,“别婆婆妈妈的,不就办一件事吗?还是为了下一代。真的要感激,不如把你那饭局的钱孝敬你爹妈,把你那要送的礼品拎给你顶头上司,这样他今后肯定会关照你。弟兄们别这样,山不转水转的,别让我今后见了你不好意思。”
电话拨通了,张守诚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他说:“何总,你先忙着,等一切都妥当了请你来看。”我说:“先谢了,等你通知。”
我挂了电话,心中犹豫究竟到哪儿去?一辆警车在我的车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下来一位警察,走到我车门前,首先向我敬礼,之后询问需不需要帮助。我没好气地说:“没看见吗?我差点送命!”那警察依然一脸严肃,“需要帮助吗?如果不需要,请您离开这儿。”我瞟了他一眼,心思看来你是个新人,连何大爷都不认识,嘚,不和你小子一般见识,本爷爷走了还不成,我扭了开关,踩下油门,车子慢慢地驶离道口。
心有余悸,头脑还有些麻乱,不敢再开快了,我上了环城公路,接着又上了去往省府唐州的高速公路,四十几分钟后,一栋别墅映入眼帘。我轻轻地出了口气,心思怎么这样有规律,每当心情不畅需要休息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地方。
停靠了汽车,我跳跃似地迈上几级台阶,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门却自动开了,黎湘含笑站在我面前,我一下搂住她,在她脸上左左右右亲了几口,然后携她进屋。
“忙什么呢?一个星期也没照面。”
“乱七八糟的破事,我自己都说不清。亮亮好吗?”
“这小东西喜欢睡懒觉。可能还得一会儿才能醒。”
我们走进亮亮的卧室,见小家伙睡得正香,不忍心弄醒他,就在他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这是我和黎湘爱情的结晶,除此以外,我和桂郁香也有一个爱情结晶,不过那是一个女孩,我爸妈为此郁闷不堪。我没敢把亮亮的任何信息透露给爸妈,生怕他们气出病来。老爸是那种熊掌和鱼都要兼顾的人,他说我脾气暴躁,不适合政界发展,就让我经商,而弟弟嘴巴甜且性格内向,是走一步看三步才敢抬脚的那种人,所以他让弟弟从政。我他妈的其实根本不会经商,都说别看商人的脸笑眯眯的,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你的口袋里掏钱。我哪会那一套,我只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经商,手中永远只有一张牌——身为国土局长的父亲。这张牌一出手,肯定通吃没商量。我知道我爸让我经商也是无奈之举,都是他的儿子,总得一碗水端平,三子去当官,发财的机会自然是我的,姐姐已出嫁,姐夫是县太爷的公子,他家肥得流油,用不着二老操心。可我又觉得老爸还是对我不放心,时不时地来查查账,划拉一些钱走,说是有用,什么用呀,还不是留着将来给弟弟,他那两个工资够什么的?
“在想什么?神不守舍的样子。”
我没回答,轻轻地掩上门,拥着黎湘来到客厅,“给我整点喝的。差点送命。”
黎湘惊叫,“啊!怎么回事?”
她这一惊叫,我最得意,情感上总算有落脚的地方。要知道,世界上为我担心的只有三个人,老爸,老妈,黎湘。二老自不必说,我是他们的儿子,能不心疼吗?令我心不能平的是老婆却排不上号的,桂郁香的心思我摸不准,有时沉甸甸,有时轻飘飘,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我是你男人啊,怎么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这女人酸心太重,干吗这样爱吃醋?记得有一次,我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她就像没事一样,关上房门一走了之,你说我那个伤心啊,最后还是喊了老妈把我送进了医院。也许她怀疑我在外面玩女人,这就是她不贤惠了,老婆和小二小三和谐如姐妹的多的是,女人越多说明男人越有本事。这一点她得像老妈学习,老妈从不过问老爸的私事,老爸有时回来得晚,老妈从不过问,随他怎样就怎样。
不一会儿,黎湘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和一盘冰激凌蛋糕。我边喝边吃边说,把历险的经过说了一遍,黎湘吓得脸煞白,说话也变了腔,“和你说过多少次,停一分也不抢那一秒。你要有个万一,我和亮亮靠谁去?”我把她搂过来,“嘚,今后肯定听你的。宁停一分不抢一秒。”她靠在我身上,嗲声嗲气地纠缠埋怨,我亲了她一口,“别说了,听你的还不成吗。”
咖啡喝完,蛋糕吃尽,也许是惊魂甫定,我有些犯困,说要在沙发上躺一会儿。黎湘说到屋里睡去,一会儿亮亮醒了会吵醒你。我在她的护理下,躺在床上,她坐在我身边静静地守护着我,这使我舒心,我就喜欢在亲人看护下睡觉的感觉,黎湘真可人,很快地我就睡着了。
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拽我,睁开眼,见是亮亮,我翻身起来,把他抱到床上,使劲亲个够。亮亮乖巧,等我亲好了,操着奶腔说:“爸爸,妈妈让我喊你去吃饭呢。”我抱着亮亮来到饭厅,见餐桌上摆着几盘菜,仔细瞅瞅,都是我喜爱吃的,诸如清蒸俄罗斯鳕鱼,北极鲜贝蒸蛋,郑老汉酱牛肉,开洋菜心等等。黎湘见我来了,不无责备地说:“昨夜干什么去了?这般的乏困,头一倒就睡着了,一觉睡了三小时。”我看看挂钟,可不,已经十二点半了,真的睡了三小时。我心生歉意,还是黎湘体贴人,这事若摆在桂郁香身上,肯定要说出许许多多难听话,把你气得撞墙的心都有,最气人的话是:让小姐掏空了身体不要紧,别染上了艾滋病。万一染上艾滋病了,考虑一下本人,不要拉我去殉葬,这辈子上了你这条贼船,下辈子可别再拖上我了。
黎湘将亮亮接过去放在幼儿专用高座椅上,盛了一点饭让他自己吃。接着问我喝不喝酒?我说:“我不想喝,如果你要喝,我就陪你喝。”黎湘说:“我哪有什么酒瘾,吃饭吧!”她盛了一碗饭递给我,然后她自己也盛了一小碗。我吃了几口,问道:“考虑好了吗?还是把你爸妈接来同住吧,这样都有个照应。”黎湘回答得很干脆,“不行,他们要是见我这个样子,不气死才怪。”我说:“你现在不挺好吗?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多着呢。你看你一个人又是烧又是燎又是带孩子的,别忙坏了。”黎湘还是说不行。我说:“要不我们雇个保姆?”黎湘还是说不行。
我还要继续劝说下去,电话响了,我打开手机,见是张守诚,马上通话,张守诚说:“何总,一切都办妥了,下午二点半钟看录像,不过花费不少。”我说:“花费不是问题,需要多少?”张守诚说:“所有帮忙的人晚上总得请一下,连吃加其他消费,没五千块下不来。”我说:“好,就这样,到哪儿去看?”张守诚说在交警总队,他还说他在总队门口等我。我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来得及,就赶忙扒了几口饭,站起来准备走。黎湘随即跟来帮我穿衣,边穿边关切地问:“什么事这样急?”我不想告诉她实情,“没什么,小事一桩,别人在等着呢。”黎湘仍然不放心,关切地说:“什么事都不要由着性子来,换个角度,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想想事情就顺了。”我心里想,这世道都是人人为己,她偏偏让我替别人想想,怎么女人的思维和男人就不一样呢?我说:“好,听你的,多替人想想,放心了吧?”黎湘莞尔一笑。我正要转身,亮亮跑来了,张开双臂,说要爸爸抱抱,我心中一阵温暖,抱起亮亮在他的小脸蛋上着实亲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