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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有常(6)

(2024-01-12 10:04:08) 下一个

六  汪启山

       Q7驶进市区,想着昨日的危险,我放慢了速度。心里憋闷,不想回家,怕桂郁香再和我纠缠起来,肚里生火又无处发泄,于是就向月湖夜总会驶去。月湖夜总会在郊区,经营的朱老板手气大,嫌在市内地方不够大,且在公安眼皮底下,索性就在离城十五公里的农村买了三百亩土地。建了一座四层大楼,开挖了一个百余亩面积的人工湖,湖边建筑了楼亭台榭,又栽种许多乔木。当然,他事先打点好了各路财神,使之不来骚扰。那各路财神心知肚明,这地方偏远,没有私家车去不了,能去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在梁城孬好都是个人物,得罪不起,因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再说口袋了装满了他们认为应该装的钱,管那些闲事做什么?况且这行业最环保,不冒黑烟,不流脏水,即便流脏水也是流到女人的身子里,污染不了环境的,没听说过梅毒、花柳、艾滋等性病被禁止流通,至于染上病还是没染病,全凭个人造化。因此,这月湖夜总会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兴隆。喜爱风清月白的,专注桑间濮上的,钟情浅斟低唱的,迷恋一龙戏数凤的,在此都能找到发情的场所。

       我刚进夜总会大楼的旋转大门,就看见朱老板笑脸相迎。不知怎地,我一见这朱老板就想起庙门口那四个凶神恶煞来。这老兄长得方头大脸,一对招风耳,眉毛差不多竖在额头上,见了他你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能和财神搭上边,不是说和气生财吗?他妈的他脸上哪有一点和气的味道,有的都是凶相。我与朱老板寒暄几句,朱老板问我想玩什么,我说我是憋闷才来的。朱老板笑了,“那就找个小妞解解闷吧,包间都满了,三楼还有一间,是我专门留的,你上去就说我说的。”

我正要离开,却看见汪启山来了,于是就向他招手。汪启山看见我,愣顿了一下,还是张开了笑脸。他这一细微表情变化,没逃过我的法眼,我心里挺来气的,他妈的,你这个小包工头起家的玩意儿,现在腰里有了几个臭钱,就想装大爷了,见我发愣,愣个屌呀,让我老爸勒勒你,看你急不急!

我正在生气,汪启山走过来与我寒暄,见我虎着脸,他问是怎么回事?我灵机一动,何不借机敲他一杠子,“那帮臭苦力闹罢工,我害怕耽误工期,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可我近日手头太紧,还差一百多万不凑手。”我撒谎撒得地老天荒,农民工的工资连三十万都不到,说完了,我两眼盯着他不放,想看他什么表情?他又是一愣,这次发愣的时间长了,我想,这于他而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给不给呢?给了可能是打水漂,不给呢?他知道只要我和老爸一讲,勒勒他,他财源不再滚滚,说不定还会断流。我迷觑眼看着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

“何总,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需要多少?”

我乐了,这小子还算识相,到底是在江湖上混久了,知道横三竖四,既然这样够意思,我也就不想过于难为他,“差一百二十多万。”他听了,沉吟片刻,我说是片刻,只不过三四秒时间,只见他手一扬,打出个响指,旋即果断地说: “好的,明早就给你汇过去。”我说:“先谢了,要不要在一块儿坐坐?”汪启山抱拳作揖,“我还有事,听说姚书记在这儿,去应酬一下。”说着,他就走了。

一听说他要去应酬姚副书记,轮到我打了个愣顿了,这小子什么时候攀上姚副书记的?以他的实力,不够格呀?我转身去问朱老板。朱老板说:“对呀,市委办赵秘书定了包间,莫不是姚书记来?即便姚书记会客,哪轮得上他作陪,他顶多能拉着赵秘书的褂襟。离姚书记还有一大拃远呢!”他伸出右掌,做了一个一大拃的样子。

尽管朱老板如此说,我还是留了神,决定暂不去包间,而是选了个光线暗的地方坐下来,看看他姚副书记究竟来还是不来。因为和赵逸枝一起喝了不少酒,我不敢再喝,就要了一大杯现榨的橙汁。喝着喝着,我眼睛突然一亮,看见凉拌豆腐风情万种地走进大厅,朱老板慌忙迎向前去,他们小声嘀咕几句,朱老板居然陪着她上楼了。我心里揣摩,凉拌豆腐来了,下一个应当是谁呢,难道她真有让姚副书记钻她裙子的能力?我还没猜出个门儿三,只见大转门里又走出四个人,姚副书记、赵秘书、杨麦坂和一个没见过的差不多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只见这个年轻人头儿昂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公鸡。杨麦坂亦步亦趋地跟在公鸡旁边,那样子和旧时汉奸差不多,尽管我们是好友,但我真的看不惯他那低三下四的神态。他们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又见朱老板匆匆走下楼来把他们接了上去。我设想着凉拌豆腐和姚副书记温情作态,不由得心生一股醋意,这女人太有魅力了,即便气恼也舍不得离开的,哪怕知道她是一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妖怪,如蒲老先生笔下的画皮,我也愿和她缠绵,她太有品位了。

吃醋间,只见赵秘书和汪启山在我前面的一个桌子前坐下来,不一会儿,姚副书记的司机也来了,三人坐在一起喝酒,那只骄傲的公鸡没下来,看来和姚副书记、凉拌豆腐在一起。我怕被赵秘书看见了,偷偷地离开了大厅。站在楼梯口,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回家,我还得和老爸商量一些出行的具体细节。

到了停车场,我的眼睛马上被一个车牌吸引了,这车牌分明是京BXXX02几个字,尽管停车场灯光昏暗,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妈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想找找不到,无意间却碰上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陆经理,让他来月湖夜总会,把这张车的人给我盯死了,并找个机会把这个车主痛打一顿,我一再声明不能打残废更不能要命,我做事历来讲究公平,他吓我不轻,皮肉受些苦也是应该的。打完电话,我瞟了一眼那辆车,心思等着吧,马上就够你这个婊子养的喝一壶。

 

正在看电视的桂郁香见我回家,咂咂嘴说:“稀奇了,才十点半钟就回来了。”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向她问好。姗姗听到我的声音,从她的卧室里出来,和我亲昵一番。我把姗姗搂在怀里,心儿酸酸的,马上就要偷着走了,怎么说也有些不舍,我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她说刚做完作业,上床了还没睡着。我又问她成绩怎样?她说期中考试考了第六名。我又亲她一下,说姗姗真棒!姗姗说:“妈妈给我奖励了,爷爷奶奶也给奖励了,爸爸给不给呀?”我问他们都给了多少?姗姗说:“妈妈给一百,奶奶给一百,爷爷给三百。”我说:“我和爷爷一样也给三百吧。”说着,我掏出三百递给她。姗姗高兴了。姗姗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听到桂郁香说:“姗姗,回去睡觉,明天不上学了啦!”姗姗极不情愿地撅起了小嘴,但还是走了。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想着过几天就看不见了,我想哭。

我环视了屋内,没看见爸爸,就问妈妈。妈妈说:“他天天回来得都晚。经常喝得醉醺醺的。长期这样,什么身体也喝坏了。”我无语,我天天也是这样,又能有什么好言来劝解妈妈。妈妈说:“屯子,你不能像你爸那样,要当心身体。”我看了妈妈一眼,心儿滴溜溜的难过,爸爸在外面有情人,她老人家知道吗?你说妇女怎么就这么可怜呢?我又瞟了一下桂郁香,不由得一阵内疚,眼皮也自然而然地耷拉下来,我背着她在外面寻花问柳,把她晾得够苦的了,发几句牢骚也能理解,剩下的时间不多,得好好地陪她几天,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再等,因此就取了浴巾,走进浴间。当温水劈头盖脸地喷射下来,我的泪也唰唰地往下淌。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日子不能过,非得出逃;两个男人都在外面花天酒地,留下两个女人在家苦闷愁肠;我非常喜爱的姗姗,马上就成为孤儿,很可能终生都不能再相见,说不定还会面临后爸;这是他妈的什么样的生活!没钱的时候整日地想钱,有了钱又提心吊胆,虽说是吃遍了山珍海味,玩了许多小姐,可这样的日子幸福么?

我让泪水尽情地流,流够了,心情好过了些,然后完成了诸如洗身、洗发的一系列动作,最后系着浴巾直接去了卧室。

我在床上等了桂郁香半天,也没见她人影,心儿不由得气恼,心思你他妈的被晾干了咋的,感情里连一点水分都没了?已经快半个月没和你做爱了,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好不容易等到桂郁香来到屋里,我乜斜眼翻了她一下,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轻描淡写地说:“姗姗没和你亲热好,躺在床上流泪,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我先是脸儿发烧,接着心儿又暖暖地发酸,偷偷地觑了她一眼,见她不冷不热地样子。

“怎么又换了女人,和那个抹留兰香的分手了?”桂郁香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只见她打开一个小瓶瓶,用右手食指从瓶里扣一点脂状物,往眼角抹。也许是怜悯心情作祟,灯光下的她竟有几分抚媚。

我没敢接她的话茬,“你在抹什么?”

“消纹膏呀!女为悦己者媚嘛。”

我听不出她是讥讽还是自嘲,既然亏了人家,赔个笑脸还是应该的,“还不快上来,我早都等急了。”

“和你说,你换的这个人喜欢薰衣草香,定是成熟风浪的。”她从化妆盒里取了个安全套甩给我,“我害怕,从今天开始用这个。”

我操!我暗暗地骂了一句,本想赔罪补情,哪成想受到如此奚落,用套子,那是和不知根底的小姐做爱时才迫不得已用的,现在和老婆也用上了,可是,这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不过,这女人够心细够精明的了,黎湘喜欢用留兰香味的化妆品,凉拌豆腐喜欢薰衣草香型,凉拌豆腐确实是那种成熟风浪的女人,我只有认真赔罪的份。但是,我还是暗自得意,就凭我这样的连正规大学都考不上,又没有三拳两脚功夫的人,能娶老婆、养二奶、玩情人,而这三个女人都真心实意地宠着我,享受这样高的待遇,在梁州又有几人?这辈子活得值了!都说桂郁香火爆,其实她火爆个屁呀!知道我在外面有女人,连一句绝情话都不敢说,只是嘴巴厉害,时不时地挖苦我两句而已,说白了,她现在就是一怨妇,一个盼望我回心转意的怨妇。她之所以不敢毅然决然地和我分手,是因为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诸如青春美丽等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丧失了,最好的结局就是不被踹,保持着名分,等孩子大了,利用孩子的力量进行反击。这世道,她一个高中毕业生,还能怎样?当白领没门,连做剩女的资格都没有。真得感谢命运之神,让我娶了这样没实力的女人,如果她是女强人,我的日子能过得如此滋润吗?说不定公司的大权都会被她剥夺去,让我成为一个空壳瘪三。

我心软,看不得别人可怜,况且是发妻,还得往她身上注入一些真情。等桂郁香上床,我真心实意地和她亲密抚弄许久,弄得她神态迷离、时而呻吟。之后,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桂郁香不停地抚摸我,我在温柔乡中睡着了。

 

我睡得正香,却被桂郁香推醒,我不耐烦地说:“真的没劲了,饶了我吧!”桂郁香说:“快起来,爸在外面等你呢。”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养了片刻精神,穿上衣服走出房门。

爸见面就低沉地斥责我,“你这个混小子,哪个让你敲诈汪启山的?”

“我见他见我就想溜号,就敲他一下。你批了那么多地给他,一百二十万算过分吗?”

“混蛋!狗屁不知。这人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家伙。他过去多次送钱给我,我都分文不取。他的钱肯定都被毒药水泡过,拿了肯定会被毒死。”

“我不信你就会平白无故批地给他。”

“他妈的,连老子你也怀疑了。告诉你,这世道你手中有权是最危险的,你有权,你就是一块带血的肥肉,那些苍蝇嗡嗡不停地在你周围飞,直到叮上你,吸上你的血为止。他们出手的方法五花八门,一句话,把你拖下水,只有你下水,他们才放心,才能达到目的。我刚当上局长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当一个清官,可清得了吗?如果真的清了,局长连一年都干不了。有人想送我,可也有人想让我送,如果我不会送,我的仕途也就结束了,他们顶多给我个有职无权的副职,让我撑不死饿不愣地混日子。所以,任何有实权的人,都是在刀刃上行走,被不被伤着,那就看你的功夫了。”

“因此,我收受人家的时候,小心翼翼啊,生怕看走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来者是什么样的人?有人貌似忠厚,可心眼特狠毒;有人看似刻薄,可却明事理;有人靠色相;有人靠后台;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十有八九会栽跟头。”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你就会平白无故批地给他。”

“你说对了,我批给他地,绝不平白无故,可他得有手谕,得有上级签字,不然他连一分地都拿不走。给你说,迟个三五天,你得把那钱如数退回去,就说你贷到钱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同意他汇来?”

“假戏真做啊,让他看看我们的财力也不是那样雄厚。”

“爸,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这样谨慎,不愁下面的人害你。可你上面的人如果像刘副主任那样,会不会把你给带出来?”

老爸叹口气,“不让你走仕途是正确的,你头脑简单。凡是进去的人,哪个敢乱咬?咬了人就是死路一条。他刘副主任进去了,只能说他能说的,不能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说得越少,获罪越轻,说得越多,获罪越重。”

       我向卧室看了看,小声说:“爸,你既然这样安全,非得走吗?”

       “怎么还婆婆妈妈的,你必须得走。我仔细想了,你把公司处理妥当,找个买家脱手。从此我金盆洗手,等着他们来免我,如果能撑个二年不出事,差不多能得善终。只要我能安全着陆,你就还能回梁城来。”

       我真的服了老爸,他是这样的深谋远虑。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他这流油的职位,可他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安排退路。虽然极不情愿离开梁城,但这样的安排,我有理由拒绝吗?

 

       老爸睡觉去了,客厅里剩下我一个人,醒困了,不想去睡觉,心思去看看姗姗吧,听桂郁香说她没和我亲热够,很伤心。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卧室,轻轻地压下过道顶灯的开关,见到橘黄色的灯光下,姗姗的眼角有一个亮晶晶的光珠,她真的哭了。看着孩子的稚态,想想即将离去,甚至不能再见面,我泪水哗哗地流下。哭了半天,我用手擦擦眼边和脸上的泪水,这才觉得脖颈也湿漉漉一片,甚至内衣都潮乎乎的。我弯下腰,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悄悄地退出来。

       我呆坐在沙发上,思绪如一团乱麻。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和赵逸枝会见的情景,甜丝丝的味道涌现心头,不说是世风日变人心不古吗?可我看赵逸枝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的纯朴善良,是不是她因为始终没脱离贫寒处境,淳朴之情才得以保存下来?这我不得而知,反正我觉得我变了,记得一次在觥筹交错之间,猛然震惊,如大梦初醒,酒杯也随之落地摔得粉碎,不禁自问:现在的我,还是十年前的我吗?

       现在,这个问题又一次摆在我面前。答案很明确,现在的何屯绝不是十年前的何屯。那时候,我从联大毕业不久,靠老爸的关系,进了地区经委属下的一间印刷厂当校字员,每月180元的工资,仅够穿衣糊口而已,前途不能说绝望,但希望确实渺茫。但这已属来之不易了,不是老爸腆着脸四处求人,使我能留在市委大院,我也会和杨麦坂一样,毕业即失业,不得不去旅游公司当导游,举着小旗子,屁颠屁颠地在风雨中、在烈日下拼命地吆喝着。后来,不知那些精英们怎么糊弄的,社会财富的天平一个劲地往权势者和他们的附庸这边倾斜,结果呢,天平的盘子变成了漏斗,金元宝从这个漏斗里哗哗地流进了权势者以及附庸们的钱袋。老爸高瞻远瞩,知道机会来了,因他看到许多大人物都让子女开公司,把上人的权利当“暗物资”出售,堆起了许许多多金山银山,于是立马让我组建了一个房地产公司。国土资源局长的儿子,不靠土地发财岂不是傻子一个,听说那个口碑尚好的、经常被媒体吹捧的大头子还让儿子在自己的管辖之内当洋买办,年薪上千万呢!由此,我当了弄潮儿,在时代的潮头,手把红旗着实狂舞一番,结果呢,在GDP频频报捷的万面鼓声中,在满城人的羡慕与唾骂声中,钱多得做梦似的,花钱流水似的,女人玩得走马灯似的。

       虽然我舍不得走。可看看左右,时不时地有人锒铛入狱,而且是整家地被关起来。男人有权,老婆当收款员,儿子丫头办公司敛财,这辆因敛财而迷失方向的家庭卡车,一不小心就栽进悬崖下。看着吧,随着刘副主任被双规,他刘三阳蹦达不了几天也得进去吃号子饭。想到这,我不禁心寒,全身一个劲地冒冷汗。他妈的,当初为什么不收敛一点,像老爸一样,把尾巴夹得紧紧地。现在走回头路,还行吗?

       我正在懊恼,妻子趿拉着拖鞋走到我身边,不耐烦地把手机递给我,“这个陆经理真烦人,半夜三更地打什么电话。”说完她趿拉趿拉地走了。在听说是陆经理的电话的刹那,我心儿又是一阵紧张,惩罚人的快感没了,反生出顾虑,生怕那些毛孩子手脚重,弄出人命来。万幸的是陆经理说把那小子收拾得不轻,喊爹叫娘的。我问伤着哪儿没有?陆经理说:“何总你放心,我吩咐了,只准用三角皮带抽,不准用棍棒打,皮肉苦,至多红肿而已。”我悬着心落地了,随即涌出一阵踌躇之意:吓了我何屯,总得要付出代价的。

 

天道有常(7)

 (2024-01-13 09:59:06)下一个

七  新丰店(一)

       经过了半个多月操办,有关出行的事宜,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该转的钱都转走,该付的也都付了,汪启山那笔我没还,老爸谨慎,我不需要谨慎,从老爸手里拿了那么多地,凭什么便宜他?

       我没告诉黎湘此行是黄鹤一去,省得她再节外生枝,我怕她一听说是到国外定居不肯去,你说好生生的,哪个愿意背井离乡去讨孤单寂寞吃?她不去,我难以成行,还是先骗骗她说是去阿根廷小住,说这是阿根廷法律规定,隔一段时间必须去住一段时间。我想等到了阿根廷再告诉也不迟,那时她想走回头路也不行了。女人吗,心思单纯,好哄好骗的。至于省城的那套房子,先放在那儿空着,一旦能够回来,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日,我住在省城黎湘处。一觉醒来,发现太阳照屁股了,朝阳无言入户,送来满屋金灿。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钟,这才起身坐在床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伸伸双臂,正准备下地,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梁厚土,按下绿键,听到那宽厚的声音,“屯子,你在哪儿?”我说在外面。他说:“如果有时间,中午我们见个面。”我听他这样说,心儿不免有些慌乱,一般情况下,梁厚土不会主动约我见面,难道出纰漏了?

       我和梁厚土不是一般的好,可以用割头不换颈子来形容,如果在民国,肯定会结拜兄弟。早年,我们在一个小学读书,他、我、还有杨麦坂仨人成天地在一起玩耍。他比我大俩月,我比杨麦坂大五天。他讲义气,他家有什么好零食,都拿来与我们分享,因此我们都吃过许多只听说没见过的食品,诸如苏联奶糖、丹麦饼干以及草莓酱苹果酱等等,因为他爸是地委书记,他一个爸赶上我们三个爸的工资。现在我和杨麦坂都管他叫梁哥。这一声哥哥喊得值,他确实有哥哥相,我们做错了什么,他都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有什么新政策出台他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况且他现在还是一颗呈上升势态的政治新星,说不上哪一天能当上市委书记。有这样一个宽厚的知根知底的人做依靠,在梁州可以说比较安全了。想想吧,市委书记是好友,我在梁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怕凡是浪迹官场的人都得避让三分。

       我问:“有什么事?能先透个气吗?省得心慌。”他说:“这几天开三干会,忙得晕头转向,想散散心,十几天没见了,也不知你在忙什么?”梁厚土一向谦虚,明摆着是听到什么不利于我的消息了,却说自己想散心,散心那是晚上的事,干嘛要中午?我说:“既然要散心,何不等晚上到月湖夜总会去?”他说:“晚上常委会,我得记录。如果中午没时间,那就改日吧。”我说:“嘚,那就中午,你选个地方。”他说:“十一点你到市委门口接我,我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我说:“好,就这样定了。

       关了手机,黎湘进屋了。这女人可人,你有事,她绝不打扰你。她说:“饿了吧,早餐准备好了。”我说:“你吃了吗?”她说:“在等你。”我赶紧下地,到卫生间完成了诸如排泄、洗漱等一系列动作,然后坐到餐桌的椅子上,等着把排泄一空的肠胃补充一番。人呐,真是怪物,吃了拉,拉了吃,一辈子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直到一翘腿,这重复才算完事。餐桌上摆着面包、牛奶、煎蛋和几碟小菜。黎湘见我坐下,也跟着在我对面坐下。我问:“亮亮送幼儿园了?”她说:“你睡得好沉,亮亮临走的时候,亲了你好几口你都没醒。”我说:“还不是精力都送给你了。”她脸儿绯红,没有搭话。

       我和黎湘是五年前认识的。我想找个秘书,条件是:女性,文科本科学历。招聘的广告上没讲年轻漂亮,但那是必须的,谁愿让一个丑女整日地在身边转悠?别恶心得吃不下饭。当时的财务总监柳小姐是老爸介绍来的,说她如何可靠,害得我十天半月也不去财务部一趟,就怕见她那张那又黑又糙又冷的脸,她送财务报表来,我从不让她在我面前站长了,顶多三分钟就打发她走路。

       黎湘应聘的那天,给我的印象就两个字:惊喜。这天她身着米色外衣和蔚蓝色牛仔裤,靓丽温柔,这正是我需要的人,差不多一见面我就定下了如何将她收为侧室的计划。这计划实施得顺利之快,出乎预计:一个月我就验证了她的处女身份。这对我非常重要,破瓜之人,肯定有扯不断的情丝,我对养外室的条件定得极为苛刻,第一处女,我必须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第二纯情,也就是说对我专一;当然,漂亮是一切条件的基础,毋庸讳言。接着是三个月怀孕,怀孕之后我就在省城买了一套别墅,然后让她辞职,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她辞职的那天,人事部长柳湄找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说:“这小猫咪不是挺可人的吗,怎么这样绝情?”我知道她在吃醋,却说:“养不家的东西,走就让她走吧,通知财务部发给她二个月的工资。”柳湄不明就里,“干吗给她这么多,不就在这儿干了仨月吗?我看你是拿钱打水漂,养不家的人,难道还会回心转意?”我打心底乐了,这事真是做得天衣无缝,柳湄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她没看出一点破绽,何人能看得出?当初,柳湄初来咋到,先做我的秘书,上床之后,发现她不是处女,只好当情人了,但我和她讲明,“你可以再嫁的,只要随时听我召唤就行了。”她撒娇,我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错不在我,我的条件就是必须是处女,既然你被别人睡了,就当不了我的二奶。”她垂头丧气,只好认了。

       黎湘边吃边问:“几时动身呀,你准备这次在那儿住多长时间?”我说:“后天走,机票定好了。你先给亮亮请一个月的假。”黎湘说:“好吧,这时候那个地方是初夏,多带一点单衣。”我说:“什么衣服都带一点,省得临时抓瞎。”她点头说好。

       吃完饭,我们又缠绵一会儿,看看时间十点钟了,我走出家门。

       Q7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四十五分钟跑完了120千米的路程。进入市区,我放慢了速度,有上次的经验教训,我不敢飙车了,再说,约好的十一点在市委门前接梁厚土,没必要提前到。我看着时间,掌握好速度,恰好在十一点整把车子停在大门右边。门口的巡警吆喝着前来驱赶,恰在此时,梁厚土稳健地从大门里走出,径直朝我的车走来,我伸手推开后车门,梁厚土正好走到车旁。那巡警见是梁厚土,马上站站得笔直,长脸变成笑脸。我心思:乖乖,这世道有钱的和当官的一比,瘪了,你看那巡警,Q7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只苍蝇,可拍可赶的,而市委秘书长才是他的主人,须得毕恭毕敬的。

       我问梁厚土往哪开?他说:“你们天天只知道月湖夜总会和天府火锅城,哪知道南门得胜桥有一个好去处。”我说:“我的圈子多大呀,你的圈子多大呀,不可比的,什么叫孤陋寡闻,那就是专门给我们这号人创造的成语。”梁厚土说:“别装谦虚了。你们这些大款,眼里心中都是钱,怎么挣、怎么花、怎么藏、怎么洗。一套一套玩得熟,没人可比的。可怜那些怀抱发财梦的人,想干巴了心也找不到门路,往往是亏了血本也不知输在哪,没人为他引路呀!”我说:“嘚了,梁哥,你们和我们一样,区别就是走的道不同。你们整日地研究政策,研究如何跟人,研究如何排挤人,研究如何拉拢人,还有,研究如何明码标价地出售权利,研究如何做到收了贿赂不被惩罚。”梁厚土笑了,“你小子眼里都是洪桐县,告诉你,官场也不都像你想的那样,你爸不就是一个握有实权的大官吗?”我连忙说:“打住,你不让我说,也不至于拿我老爸说事。说吧,现在已出了南门,往哪开?”梁厚土说:“往南再走三公里,左边有一个横道,进去就看见了。”我说:“那地方有停车场吗?别进去了没地方放。”梁厚土说:“放心,它门前有很大一块地,几十辆车都能放得下。”我放慢了速度,边走边看,果然见一窄道,车子上了窄道没走许久,梁厚土指着不远处说:“看到了吗?”我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绿荫之中,一个旗杆高高耸立,上有一面横挂的黄色青边旗,白底上书写一青色酒字,字体丰厚饱满,古色古香的,我一见那旗子是黄色的,不由得心花怒放,矢口说道:“够味,和《水浒》小人书上的场景差不多,恍惚到了古代,莫不是我们到了那里都成了梁山好汉?”梁厚土笑道:“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屯子,好找吧,见了酒旗,就不远了。”

       当我把Q7停在酒店门口,又被那特殊的招牌吸引了。只见门楣上有一横匾,黑框白底黑字,上书“新丰店”几个行书大字,我不明白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莫不是祈祷新年丰收?典型的农民意识!即便是亩产万斤,又能值几个钱,赶不上一平米商品房的售价。

我正在瞎想,只觉得眼睛一亮,见一中年妇女姗姗而来,眼睛往车里瞧了瞧,见了梁厚土就大声说道:“秘书长今日得闲,小店蓬荜生辉。”梁厚土下车,二话没说,先把我介绍给店老板,“这是我发小何屯,希望你们相识愉快!”老板娘惊讶万状,“莫不是宏大房地产的何总?”也许这女人的风度吸引了我,我神不守舍,说话也就目高量底的,“宏大不敢当,何总不敢当,河豚(何屯)有毒,吃不得的。”老板娘没听懂我说什么,懵了,梁厚土也没听懂我说什么,拿怪怪的眼神打量我,我自知失言,慌忙改口:“开个玩笑,不必当真。”我对梁厚土说:“秘书长,你也的介绍一下吧,我不知道怎么称呼老板娘呢。”梁厚土恢复神态,指着女士说:“她不是老板娘,是这儿的大堂经理,人称钱姐的。”我装出惊讶之状,“原来是钱姐,大名鼎鼎,今日有缘得见,有幸,有幸!”我不知在哪儿学来的这一套,简直出口成章了,其实我哪里知道什么钱姐不钱姐的,这小酒店我压根就没来过,开在这僻静的地方,应当是上不了档次的。钱姐莞尔,露出一排洁牙,“何总初来,有失远迎,这样吧,我安排一逸座侍奉,算是补偿了。”我正要答话,却听到梁厚土说:“不必了,我们两人是发小,彼此不拘礼节的,且都喜欢热闹,就在楼下大厅,靠湖边的安排一个座给我们吧。”钱姐微笑,“秘书长吩咐,我只好从命喽,请跟我来。”我们跟在钱姐后面,向酒店走去,我两眼一直瞪着钱姐的屁股瞅,只见圆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煞是好看,往上面看去,屁股和腰部平滑衔接,形成一优美曲线,再往上看去,见双肩塌下,把脖子托得天鹅颈一般,心思这女人好魅力,差不多老板一情妇吧?不知怎的,我老是拿自己的经验往别人身上套,在我眼里,差不多老板与下属都有点那个意思,就像我的几任秘书,个个都被我那个了。

钱姐将我俩带到一个临窗位置坐下,梁厚土说:“屯子,你面朝门口,我背朝门口,认得我的人多,我们还是安静些为好。”我们甫一坐定,钱姐就招呼一女侍者为我们沏茶,并对女孩子说:“这俩位要侍奉好了,怠慢不得的。”女孩子点头承诺。钱姐又问梁厚土:“秘书长今日怎得闲?”梁厚土说:“前些日子忙得脚底不粘灰,因此就找个朋友散散心。”他指着我说:“他们这些大款,只知道月湖夜总会和天府火锅城,压根不知道这儿的好处。”钱姐说:“说一句不当听的话,何总不要见怪。”她看了我一眼,“款爷里有人知道这儿,就是不肯来,我们没有那个服务,他们缺少潇洒甩钱的快感,说白了,就是一帮见色眼开的土财主。”她朝梁厚土笑笑,“你这发小,一眼看去就是有文化的人,新丰店的氛围他一定喜欢。”我歉意地笑了,“谢钱姐看得起。”钱姐咯咯地笑了,“何总谦虚了,您是梁城叫得响的人物,需仰视的。这样,你们先把菜点了,我去去就来。”梁厚土和我一齐说:“钱姐忙去吧。”钱姐微笑着离去。

我随意往窗外望去,只见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池塘,足足有十几个足球场大,水面微波不兴,池塘边清一色的垂柳,柳丝随风飘荡,令人心旷神怡。显眼的是池塘中间有一只渔船,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站在船头,手拿渔网,看样子像在捕鱼。我心思:奇了,池塘里的鱼,不都是用拉网拉或者放干了水捕捉的吗,怎么现在用渔网了?正想着,只见那渔人随手一甩,一张大网在空中迅速张开,变成一圆形的天罗罩,倏然间落入水中,那甩手、张网、落网虽不到两三秒的时间,可形成的优美状态,却凝固在观者的脑海,成为难以磨灭的记忆,记得有一张获奖的照片,就是记录洞庭湖渔人撒网捕鱼的瞬间。我叫了一声:“真好看!”梁厚土往外面看看,随意说道:“我当你发现了什么宝贝呢,今后你常来这儿,定能经常看到。这儿的鱼都是现捕现烧,味道鲜美。”听梁厚土的话音,他是这儿的常客,我说:“梁哥,这钱姐莫不是你相好的?”梁厚土嗔道:“你看你,怕是见了母猪也会想那事,这钱姐比我们大上七八岁,哪对哪呀。”我挠挠头,表示认错。

钱姐离去不久,女侍者端来一个茶盘,上面摆着两个大玻璃杯和一个精致茶叶筒,她放下茶盘开启茶叶筒,从里面分别取出两大撮茶叶放进杯子里,然后向里面招招手,只见一个玲珑男生拎着一壶开水走来,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往玻璃杯里注水,且做到滴水不漏,那架势,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女侍者说:“这是有名的齐头山云雾茶,六安瓜片中的极品,钱姐特意吩咐给你们沏的。”梁厚土说:“谢谢,替我们谢过钱姐。”女侍者说:“请秘书长点菜吧。”梁厚土望着我说:“我对这儿熟,什么菜好吃我知道,就不劳驾你了。”他对女侍者说:“红烧黑猪肉,糟青鱼,昂刺鱼竹笋汤,一碟枸杞芽,一碟开洋青菜。就这些。”边记边写的女侍者问:“喝什么酒?”梁厚土说:“还能喝什么?满屋香,每人半斤。”女侍者撕下点菜单说:“我现就递去灶间,钱姐说了,大厨很快就会安排上菜。”

女侍者转身走向灶间,不一会儿端来一盘凉菜和两碗酒,她把凉菜放到桌上,两碗酒各放在我们面前,“钱姐说了,送你们一盘花生盐拌芫荽。先喝茶还是先喝酒,你们随意。”梁厚土啊了一声,“花生盐拌芫荽,新推出的?”女侍者说:“对,请你们多提意见。”她微微欠身,“二位慢用。”说罢退了几步,转身而去。梁厚土拿起筷子,夹了些许芫荽送入口中,嚼了几口,忙说:“快尝尝,不错!”我有些纳闷,不就是芫荽吗?哪有那么好吃,你替人家做广告太显眼了。梁厚土见我没动筷子,催促说:“怎么不尝呀,离开此处,怕哪儿也找不到这么地道的芫荽。”我极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丝丝送入口中,哪知道,口中立马芬芳,少时的记忆也随着浓郁的芬芳之气涌现于脑海。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最喜欢用芫荽拌酱干,就是这样的香味,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不知什么原因,现在我也常在酒店里吃这道菜,可就是没了这浓郁的芬芳之气,心思可能是吃多了的原因,见香不香了。我又夹了一大撮放进嘴里,贪婪地嚼着,边嚼边说:“够味,很长时间没吃过这样的芫荽了。小时候,我妈最喜欢用它拌酱干。”梁厚土说:“好吃那你就多吃点。”我说:“她这儿的芫荽为什么这样好吃?”梁厚土说:“等吃了其他的菜再说吧。”他见我吃得贪婪,“少吃点,来尝尝六安瓜片,难得的好茶。不知你喝过没有?”

我正要回答,听见门口处传来嚷嚷声,放眼望去,见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吵着要进酒店,却被迎宾小姐挡在了门口,只见一个青年说:“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迎宾小姐说:“我们酒店有规定,不满十八周岁的没有家长带着不让进。”几个年轻人几乎同时嚷嚷,“我们都满十八岁了。”迎宾小姐说:“请你们出示身份证?”她话音未落,立马有人抗议,“我们是来吃饭,不是坐飞机。还没听说进餐厅要看身份证,太过分了吧?”迎宾小姐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原谅我吧,确定不了你们的年龄,我不能放你进去,除非你们有家长带着。”几个人不听她的,坚持要进,迎宾小姐伸出手臂拦阻,却被一个人一把推开。

这时,钱姐来了,她不露笑容亦不露恼怒,朝那帮人说:“看样子你们是梁城市内人,怎知道这偏远的酒店?”其中一个人回答说:“听说你们这儿酒好喝,因此才来。”又有一个人说:“你们这新丰酒店的新丰二字,不是从王维的诗中套来的吗。我们六个是相逢义气的哥们,就是要在这儿开怀畅饮。”钱姐眉峰骤然开朗,“就凭这小兄弟这句话,我就应该欢迎你们。”几个人齐声叫好,有人说:“还是这位大姐通情达理。那我们就进去了。”他们正要往里拥,只听到钱姐说:“慢,我有话要说。我要请你们的头儿单独说几句话,行吗?”他们稍微愣了一下,有人说:“黄磊,你去吧,你能代表我们。”钱姐随着几个人的目光,把目光落在一个青年身上,这人虽健壮但不乏稚气,眉宇间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好,这位黄兄弟请随我来。”

钱姐把黄磊带到我们的邻座,“小兄弟,看你是一个爽气的人,有三件事我得说清楚了,一:你们的年龄一定得十八周岁以上;二:这儿的酒菜很贵,吃饱喝好,平均一个人没有二百块钱下不来,因为我们这儿的酒菜都是专供的,因此你们得算算带得钱够不够,你们是相逢义气的哥们,哥们相聚,最怕扫兴,所以钱一定得带够,你想想,喝得吃得正开心,没钱了,扫兴不?”钱姐说到这,不往下说了,两眼死死地盯着黄磊。

黄磊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钱姐,实话说,我们六个,四个十八岁,二个十七岁,我可以看住那两个十七岁的,不让他们喝多。至于钱嘛,你们酒店的价钱我们早有所闻,准备齐了才来的。知道吗,电视台做一个节目,让我们给伴舞,给的报酬还在我腰里呢。”他拍拍牛仔裤口袋,“你现在说说第三条吧。”钱姐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欣喜,但瞬间又冷静下来,亦不乏忧虑的情态,“挣了钱,第一应孝敬父母的,不该到这儿买酒喝。”黄磊说:“我们约好了,如果真的像人家说的那样,这儿的酒跟过去的酒一样好喝。我们就每人买一瓶孝敬父母。”钱姐说:“多大年纪,怎知道过去的酒好喝?”黄磊说:“我爸一喝酒就说,世道变了,酒也不如过去的好喝了,干辣辣的。”钱姐说:“即便你们有买酒孝敬父母的心,我也难以满足,我们酒店的酒都是散酒,从不装瓶的。”黄磊说:“那我就请我爸妈到这儿来喝。”钱姐大声说:“好!”这一声好刚落音,引来四邻八座的注意,她向四周点头致歉,之后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把你父母请来,我打七折成全你。”黄磊随即伸出手掌,钱姐马上伸手迎了上去,啪的一声,又引来许多关注,甚至有人走过来观望,钱姐瞥了来人一眼,含笑致意,然后对黄磊说:“好至于第三条,是这样,喝酒是为了快乐,但不能起哄,不要猜拳行令,得喝文明酒,说说笑笑可以的,请不要大声喧哗。小兄弟,你想想,如果你们邻座搞得惊天动地的,你难道没有感受?”黄磊听了,哈哈笑了,“依得,依得,这要求不过分,喝酒是为了快乐,不能喝得像吵架似的。”

钱姐释然,向黄磊说:“那就请几个小兄弟入座。请问是要包间,还是在大厅?”黄磊犹豫片刻,“我们那几个弟兄,高兴了说不定会叫喊几句,保险起见,安排我们进包间吧,最好在楼上。”钱姐说:“好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就在楼上临湖的一间,大好景色,尽收眼底。预祝你们喝得愉快、吃得愉快!”

眼看着一帮小青年嘻嘻哈哈上楼去了,我说:“平均每人二百块,这价格,如果没有小姐陪饮,怕梁城仅此一家了。”梁厚土不满意地瞅了我一眼,“你看你,张嘴离不开小姐。我说你们这帮人,离开女人难道连喝酒都喝不到肚子里?”我笑了,随即扯开话题,“你说说,这帮小崽子,说是伴舞,不就是翻跟斗吗,几个跟斗一翻肯定一身臭汗,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三文不值二文地甩给这儿的老板,这是何苦?”梁厚土冷笑,指指山墙上一副画,“看看这画,再看看画下面的诗,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如果看不出来,我们这酒也就别喝了。”

我一听这话,还真有些打怵,什么诗话,早年学的那些概念,早被钱的洪流冲到东海里去了,我现在眼里只有两样东西:钱,女人,都是多多益善。既然梁哥说了,我不得不看。我侧过身往山墙看,原来是一幅巨大的工笔画:水畔一栋楼,岸边一排垂柳,楼内有人围在一起喝酒。这景致和这新丰酒店非常相似。画的左上角有一行诗,我轻声吟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我拍了一下大腿,高声说道:“这小子张口闭口相逢义气,原来是从这儿偷来的。”梁厚土不满意地说:“什么偷来的,你就不能说好听一点。你解释给我听听。”我连忙摆手,“得,还是你给我说说吧,省得动脑筋。”

梁厚土没答话,却端起了茶杯,“玻璃杯泡茶自有它的好处,杯子里装满了湖光山色。”他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茶,“快尝尝,不愧是极品茶,过去只听说六安瓜片好喝,哪知道简直琼浆玉液。”我说:“一会儿湖光山色,一会儿不愧极品,你是让我喝,还是让我看?”梁厚土说:“爱看不看,爱喝不喝。我看你们这些暴发户,心中除了钱就是女人,啥品味都没有。”我见梁厚土有些恼火,赶快赔笑,“好,我喝,我看。行了吧?”我喝了一口茶,刚一入口,满嘴清香,如清涧畔的山兰,我说:“梁哥,还是你会享受,哪来的这等好茶,神仙了!”梁厚土说:“等一会儿,还有好东西等你入口。”

我没问他还有什么好东西,只觉得这茶好喝,就连续喝了几口,杯中的茶水减少一半,梁厚土见我喝得带劲,就招呼添水。那玲珑男生拎着长嘴水壶过来,又一次让我欣赏了加水的绝技,我见杯子里的茶叶翻了几翻,渐渐沉入杯底,我承认是好茶,却没看到梁厚土所说的湖光山色,杯子里倒是像沉渣泛起。

“好,现在我们喝酒。”梁厚土端起碗向我扬了扬。

我沉默不语,心思无论上什么样的酒店,总都是喝瓶装酒,用大碗装酒,都是土老冒的喝法,他梁厚土为什么这样自我掉价,再说,每次上饭店,不是我、要么就是杨麦坂付款,轮不到你这样为我们省钱呀!

“怎么不端起来,来,碰一下!”

我勉为其难地端起碗,碰了一下他的碗,只见梁厚土马上喝了一大口,接着是一脸陶醉。我抿了一口,入口的刹那,我震撼了,说实话,这酒简直太好喝了,这帮兔崽子,这么好的酒为什么用大碗装,真是靓妹变村姑了,我又喝了一口,放下碗冲着梁厚土大声说:“梁哥,这酒怎么像当年你偷你爸的泸州老窖给我们喝的那酒?”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好酒,酒是梁厚土偷他老爸的泸州老窖特麯,差不多有半瓶,为的是祝贺我们的班主任调走了。那老家伙差不多是世界上最令人憎恨的混蛋,全班半数以上的人差不多都被他的竹柈子抽过屁股,这老混蛋下手狠毒,我掀过杨麦坂的上衣看过,背上是几道乌紫的痕迹。记得喝酒是在地委办公室后面的树林里,梁厚土、我、杨麦坂,当梁厚土从怀里掏出酒瓶子递给我,我喝了一口,那个香啊,没齿难忘。自打那次以后,我对醉汉有了同情,那么好喝的东西,不醉才不正常呢。可是我就没想过,并不是所有的酒都是那么香,我老爸喝的白芋干酒就没有那么香,不仅如此,酒里面还有一股烂红薯的味道。

梁厚土哈哈大笑,“你小子还算没忘本,还记得那事。但你还记不记得我为偷酒被我爸好一训斥,差点没把脑门的皮蜕下来。”他又端起碗朝我扬了扬,“再碰一下。”我赶紧举起大腕,接着又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梁厚土扭回头扫了一眼,“屯子,你看这儿人已经坐满了。”我向大厅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不禁脱口说:“生意怎么这么好,老板大发了。钱姐也大发了。”梁厚土说:“钱姐不是为挣钱而来。”我问:“钱姐不是梁城人?”梁厚土说:“她是唐州人,在唐州大学教生物,丈夫三年前死于癌症。她猜测丈夫得病,与环境污染有关,与食物残留农药和滥放添加剂有关,就辞去了教职,到这儿帮助老板开这家酒店。这儿的一切食品都是绿色的,都是附近的农村专供的。她还带来的了几个立志环保的志同道合者,他们负责生态农业,包括种粮、养殖、加工一条龙。酒也用传统的方法酿造,请的是泸州老窖的退休师傅。”我说:“我说呢,这大堂经理看上去不一般,原来是大学教授。值了,值了,不知比当教授要多挣多少倍。”梁厚土翻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钻钱眼里了。”我嘿嘿笑了一声,“这年头,离了钱还有啥?你说说,你们政府里,哪个是为人民服务的?还不都是为了人民币。”

梁厚土神情凝重,静静地看了我半天。我被他看得发毛,从他的神色看,我知道他今天约我来,必定有要事,莫不是凉拌豆腐把我出走的消息透露了?这么说我走不掉了,我心儿不禁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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