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湖宾馆自助餐厅出来,李延祚和覃雪茹站在路边招呼出租车。电话响了,是赵翼燕打来的,说是在望湖楼上的咖啡厅等他。他和覃雪茹告辞,转身折回望湖楼宾馆。
进了咖啡厅,他看见赵翼燕正在一个角落向他招手,就走了过去,见她眼睛里充满忧郁而关切的目光。赵翼燕见面就说:“这么快就到了,而且红光满面。让我猜猜:有艳遇吧?”李延祚没回答,却反问了一句采升怎么没来?赵翼燕说别遮掩,快回答我的问题。李延祚说真让你猜着了,刚才是和一个青年妇女在八楼吃饭,但却不是艳遇。
“说得挺轻松,青年妇女。美丽吗?妖艳吗?妲己还是褒姒?”
“既非妲己亦非褒姒。说过了,一青年妇女而已。”
“不是那么简单,我们注意了她很长时间,采升的看法和我相同。”
李延祚大吃一惊,慌不择口地说:“你们在监视我?”赵翼燕慢腾腾地拿起手机,把她刚才录下的图像放给李延祚看:覃雪茹风姿绰绰,妩媚万分。
“录你们的像,不算违法吧?”赵翼燕毫无忌讳,“这个青年妇女不简单。当心啦!”
“谢谢你还是这样的关注我。”他把关注二字说得有力,“但我知道我应当怎样做。”
“不是我有心关注,是无意碰上的,还是采升首先发现的。他说据他的经验,那个青年妇女肯定对你有意,她还说那个青年妇女不是凡角儿。”赵翼燕也把青年妇女几个字说得有力。
“采升呢?”
“有事先走了。”
“转告他,不要为我操心,三十而立,我已经是而立之年。”
“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本来就没有不放心的必要。再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中秋节。”
“啊,喜讯啊。”赵翼燕略微思考片刻,“没几天了。送你二件石雕吧,大卫和维纳斯。可以放在案头的那种。喜欢不?”
李延祚的心开始荡漾,记得他们有一次在长桥的一泓碧波旁,遥望雷峰塔,他们心如柔水,意如石塔,赵翼燕说她最喜爱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塑像,李延祚说他最喜爱维纳斯。
“你把记忆复制在我的案头。让我天天注目。”
“我没想得那么复杂,郎才女貌是婚姻的外在的最高诉求。不是吗?再说,采升也知道我要送你这两样礼品。”
“非常感谢。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警告我?”
“只是其中之一。知道吗?大竿子被抄了鱿鱼。”
李延祚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是大竿子的后院会不会起火。他了解阿莲的为人,那是一个熊掌和鱼都要兼得的人,既要脸面也要大把的钞票。他询问了大竿子被炒鱿鱼的原因。
“他父母离开青城之前,去了他的公司告了他一状,说他是不孝逆子。公司老总不能容忍自己的公司有如此下属,马上就开除了他,并在公司内发布了通报。大竿子现在声名狼藉,估计业界没人会再录用他。”
“他自作自受,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你是怎么知道这一消息的?”
“他们公司的老总和采升是同乡,亲口告诉的。我估计大竿子很快就会走投无路,是否需要拉他一把?毕竟同学一场。”
“还是等等为好,让他尝一些苦头,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
“红岩和你说大竿子的事了吗?”
“没有。红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了我毕恭毕敬。哪还有谈心的心情?”
“他在国企时间长了,养成了唯唯诺诺习性。这也说明他很看重这份工作。他现在住在我那儿,大竿子虐待父母,他马上离开那儿,以此表明态度。”
赵翼燕啊了一声,“遇到这么大的事,红岩都不和我说一声,真是太过分了。”
“你忘了?拘谨是红岩的性格,我们是否也让红岩动员他妻子来杭,分居两地总不是办法。听说他妻子也是一本科生,在青城是能找到一份工作的。”
“这事还是你和他说去,我和他说,他弄不好还会当成是领导找员工下指示。”
“阴阳怪气的,看来女人的心都狭窄。”
“狭窄是一方面,温柔是另一方面。都像你们那样宽阔阳刚,大地上尽是山,哪还有平原河流?宋词里也尽是拿铁琵琶唱大江东去的关东汉,哪还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惆怅意绪?”
“你这个书虫,没影子的事也能和宋词扯上边。我现在没有这样的心情。”
“你的心情在哪?不是也成为忙碌虫了吧?你可不能这样,人如果失去了闲情逸致,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改日请你去月轮山闲坐,看孤云野鹤,看你雅兴喷发,吟诗填词。”
“言不由衷,搪塞人也不是这种搪法。你变得越发疏远了。”她喃喃自语,“怨不得人啊,你是对的”
“我想明天请在青城的同学聚聚,发布一下婚期消息。同时还和大家一道欢庆一件事。”李延祚赶紧转换话题,他不想让她的感慨勾引起他们那令人留恋亦令人伤情的记忆。
“什么事?”
“暂时保密。”
“等于没说。”她多情地瞅了他一眼,“你还请大竿子吗?”
“为什么不请,我现在就打电话。”他取出手机,拨了大竿子的号码,对方却已关机。他又拨了他家的座机,阿莲的声音传过来,他问大竿子在吗?阿莲非但不回答还把电话搁了。他对赵翼燕说:“事情有些不妙。阿莲应当能听出我的声音,却把电话挂了。”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竿子被抄了鱿鱼,他那房贷、车贷、液晶贷拿什么去还?给人脸打人家还嫌矼手呢!”
李延祚陷入沉思。
当日晚上,钮美莲来到同事的房间,李延祚发现钮美莲的神色凄然,感觉到泪水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询问之下,钮美莲没有说出什么原因,反倒说李延祚多心了。
李延祚向钮美莲谈及明天宴请同学的事,说无论如何她都得去。钮美莲说不但我要去,我还要带慕容夏菡一道去。李延祚感到意外,问为什么?钮美莲说慕容夏菡希望见识一下你的同学。李延祚说我的那些同学可都是已婚,你的心思可能无法实现。钮美莲说:“别那么刻薄,想哪去了,香棒啊,别以为你们自己有多高,肚子里ABC再多,也比不上甜美的小脸蛋侃几句台词值钱,除了我这傻乎乎的人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别无她人了。”李延祚说:“我说的是实话,慕容小姐为我解过难,感谢都来不及呢!不过你的话够刻薄的,脸皮薄了,都会被你羞得跄踉倒地。”
尽管李延祚说破了钮美莲的心事,她还是不愿承认。自从那天在知味观聚会慕容夏菡提出要见识李延祚的同学后,钮美莲一直把这事记在心上,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希望慕容夏菡为自己掌眼,进而通过同学了解李延祚的为人,她是想以此让李延祚和他的同学们了解慕容夏菡,看能不能碰上牵线的月老。慕容夏菡不小了,婚事着实令人犯愁,她真弄不清楚一个才智双全的靓女,为什么姻缘之事一直不顺。
“夏菡的姻缘坎坷告诉我,有些男人真是可怜,为了保持男权,竟然拒绝才智高出自己的女性,非要把智商和地位低于自己的人娶回家,以此凸显自己的大丈夫地位。这样人的后代肯定是黄鼠狼过老鼠,一代不如一代。”
“侠女肝胆,有为朋友双肋插刀的义气。你得也为男人们想想,又有几个愿意吃软饭?谁都不愿意去娶诸葛亮似的才女。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你不会把我们的亲昵经过都对她说过吧?”
钮美莲恶狠狠地翻了李延祚一个白眼,“你就差没说我们是同性恋了。闺房密友你也吃醋,真有你的。”李延祚说:“不是我多心,而是我察觉你们无话不谈,那天慕容夏菡为我解难的时候,对我说我想让你当家庭主妇。那是我们几天前说的私房话,她很快就知道了。当时我挺慌乱的。”
钮美莲递给李延祚一个媚眼,一句傻呼呼未了,就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二人缠绵了一番,又起身沐浴,之后,李延祚郑重地说:“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有些话应当对你说了。”钮美莲说先等等,让我为你沏杯茶。她忙乎了一番,为李延祚和自己各沏了一杯龙井,然后神色凝重地坐在李延祚对面。
“我想和你交待一下身世。这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因为门当户对是婚姻的基础之一。从这一点上讲,婚姻不单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关系到两个家庭中的许多人,比如说童姨就对我们的结合有特殊的见解;同时,个人的生活经历,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甚至左右我们婚后的和谐与美满,想想,一个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和一个喝水都发出咕嘟声响的人,怎能和谐共处?过去,我不愿提及我的家庭,是因为童姨的优越而挑剔的观点和你对童姨的顺从态度。现在,你的态度变了,变得和老师一样亲切通理,这使得我有了交待身世的基础。”
“我出身贫寒,父亲是无业游民,母亲是绣花女……”李延祚有条不紊地叙述,他说出了父亲在婚礼那天失踪,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当他说到第一次见到的父亲竟是他的骨灰,而他的母亲就在第二天为了省下九千块钱作学费而自杀时,钮美莲已是泪水涟涟,“延祚,你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我都已知晓。”
李延祚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钮美莲。
钮美莲抹去泪水,但还是有些哽咽,“那天老爸劝你辞去哲大的教职,你说你有理想,这理想源自于你母亲。老爸就有了弄清你身世的想法。前几天他去了西州,探访了你母亲生前的邻家和同事,回来后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老爸说你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这个伟大,不是因为她职务高,也不是因为她有钱,而是她的思想境界,诚如你给你母亲所作的评价:帮助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朴素的话,朴素的实践,凸显了一个朴素的平凡人的伟大之处。”
“老师和童姨讲了这一切吗?”
“讲了,妈妈也挺感动的。妈妈说那种处境下得那种病,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她还说她如果遇见这样的事,她也会这么做。可老爸却不那样看,他说你母亲病情急剧恶化,与生活的压力过大有关,一个下岗的工人要供养一个在富庶地区上学的孩子读书,压力可想而知。自杀不仅是是你母亲个人的悲哀,也是整个社会和有良知的人的悲哀。老爸说他有切身体会,当年他窝在东北的偏僻小山村一贫如洗,想死的心都有,他还感慨地说,李斯面对仓鼠和厕鼠说的那些话,并非是庸人的短视,而是实用主义的精辟见解,狗见了穿破衣服的人都咬啊,况且是红尘中人!”
李延祚本想就门当户对是婚姻的基础之一继续说下去,给钮美莲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听了钮美莲的话,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越发加深了对她的爱恋之情。李延祚很兴奋,不想继续闷在屋子里,就说:“陪我出去转转好吗?”钮美莲点头许诺。
他开着大众甲壳虫沿着曙光路、西山路、虎跑路一直跑,最后把车子停在之江路肩道上。他拉着钮美莲来到钱塘江畔,伫立在护栏旁。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赏胜地,江风习习,月色娇媚,六和塔高耸在墨玉色的夜空,钱江桥如一黑色的苍龙横亘在江面上,宽阔的江水熠熠闪亮,对面的平原上灯火星星点点。他们相偎在一切,尽情地享受天人的赐予。
“延祚,我现在关心的是,你的苦难经历在你心中占有多大的地位。是否需要扬弃一下。”自从前天父亲把李延祚的身世叙述后,钮美莲伤心了很长时间,眼泡红肿。由此想到李延祚长期把悲伤压抑在胸间,会不会影响他对社会以及生活价值的判断,想及时的提醒他梳理沉积在心头悲伤情怀,免得他像时下的“愤青”一样,除去仇恨和谩骂,不再有值得人们赏识的地方。
“你说得不完全准确,我的经历不完全是苦难,有许多值得怀念的地方。母亲的死亡只是瞬间的事,她当生产厂长的业绩也给我带来许多喜悦,无论怎么说,在母亲的膝下无拘无束的童年还是直的留念的。当然,父母的悲剧是刻骨铭心的,但我不应当也没有理由躺在悲伤的床上当愤青,怨天尤人,诅咒人事。那样只会搅坏自己的事。成如你刚才所说的,扬弃一下,扬该扬的,弃该弃的。你和我相处些许年,你看我行为举止哪一点带有因悲伤而丧失理性的痕迹”
“搂搂我,搂紧些。”
“婚后我请你协助我做一件重要的事。这是父母在天之灵最希望看见的事。”
“什么事?”
“帮我把父母的骨灰从钱江桥上撒下去。”
“你把你父母的骨灰带来了?”
“离开西州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直放在我头前的木箱子里。”
钮美莲啊了一声,随即说:“原谅我的粗心,我一直没有在意那里面放的是什么。”
他把她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