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钮运鸿,李延祚转身进屋,刚准备再去卫生间洗脸,就听到了敲门声。他一声“进来。”尚未落音,覃雪茹拘谨地走进来。他有些惊异,心思这女人脸皮好厚,怎好意思现在又来了,难道她头脑里没有难为情和羞耻的概念?只见覃雪茹脸色羞赧,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我来向你赔罪,请求你原谅我一时昏头。”她发现李延祚脸上的块块红斑,目光顿时疑惑起来,脸上色斑这么明显,公公刚才肯定发现了,她心里有些慌乱,怔怔地坐在李延祚对面的椅子上。
李延祚见她坐下来,眉心皱了皱,害怕她继续在这儿纠缠,就说:“过去就过去了,只要今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就好。下午有课,我要赶快回去,咱们走吧。”覃雪茹不情愿地站起来,关切的看着他说:“其实,我一直是拿你当弟弟看待。既然是嫂子,我还是提醒你去内分泌医生那看看,没有病最好,万一有病也是早治疗的好。”
李延祚没有吱声,他不想讨论这事,害怕这是陷阱,又重复刚才的话:“咱们走吧,我下午还有事。”覃雪茹说:“我不走,你还没说原谅的话。”李延祚想赶快把她打发走,就说:“好,我原谅你,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覃雪茹撒娇,“你不能这样说,我没有错。”李延祚说:“你没有错,难道是我错了?”覃雪茹说:“你也没错。这是上帝的错。”李延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有没有搞错?”覃雪茹说:“你说说,我们经常在一起,我如果不想那事,要么是你猥琐不堪,要么我也和你一样需要去看内分泌医生。”
李延祚无言以对,没想到她把歪理说得十二万分的正确,联系到覃雪茹一贯的个性,知道自己遇到了难缠的对手,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能与之周旋。再说,男女苟合的观念也随着物资生活的丰富而与时俱进,《廊桥遗梦》中的弗朗西斯卡受到了大多数中国人的同情,没有过多的人去指责她的婚外恋,况且那还是十年前的电影。如今,社会风情更加与时俱进,很多人都渴望一夜情,满足本能欲望,品尝新性伙伴带来的新鲜刺激,传统道德成为一道腿一跨就可翻越的篱笆墙。话又说回来,一个人难道没有向他人求爱的权力?发情的母牛难道没有寻找公牛的权利吗?你可以拒绝,但没有一下子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权力。
李延祚看看覃雪茹,觉得她确实有些可怜,丈夫花心绽放,她却要独守空房,联想到刚才羞辱她时说的那些淫秽又尖酸的话,心中不由得飘出一丝歉意,“好吧,你说得对,这是上帝的错。让我们来共同祈祷上帝今后不要再出错了,好吗?”覃雪茹咯咯地笑起来,“这才像大男人说的话。”她把大男人三个字说得很特别,特别是那个大字,说得尖锐响亮。李延祚听起来很受用,眉梢不由得扬了扬,溢美之词有时胜过弓箭的穿透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覃雪茹的眼睛,她乘机问:“刚才那道关好过吗?”李延祚假装不懂她的话,问道:“我要过什么关?”覃雪茹不解地问:“爸爸没问你脸上的斑是怎么回事?”李延祚说:“搞化学实验,一不小心就会把试剂弄到脸上。大男人那里会注意这些。放心吧,爸爸不关心这个。”说话的时候他瞟了一下她,看到她的脸色松弛下来。
李延祚走出厂,站在公交站候车。只见一辆凌志雷克萨斯缓缓驶来,停在他的面前,覃雪茹在驾坐上向他招手。他断然拒绝,接着就把脸扭过去,心里却害怕覃雪茹下车和他啰嗦。覃雪茹倒也知趣,马上把车开走了。旁边两个候车的人打趣地说:“你这人挺坚守的,那软绵绵的车坐着不舒服?”听起来。软绵绵几个字特别刺耳。他不搭腔,知道如果搭着他说,弄不好会引出令人喷饭的荤话来。
中午的阳光火热,李延祚只觉得头皮发烫,脑门和脊背开始冒汗。他往远方瞅了瞅,望不见尽头的马路上不见公交车的影子。一辆出租车驶来,他招招手。他刚关上车门,手机响了。是哲大同学大竿子打来的,说是薛红岩同学从蜀州来青城,他已约了几个同学在庆春路的张生记为他接风洗尘。
晚上,李延祚来到大竿子说的包间,只见同学大竿子和他的妻子阿莲、庾涛和妻子阿芬、赵翼燕和她的丈夫温采升围坐在薛红岩的周围一起聊天。大竿子见他只身一人,大声喊道:“美莲怎么没来?”李延祚回答说:“她走不开。”他又问了一句:“菜点了吗?”大竿子说:“点了,觉得不好你再添。告诉你,我可是拖家带口,收入微薄,时常闹经济危机,如果点什么极品日本鲍鱼之类你得自己掏腰包。没人和你AA。”李延祚指着大竿子对其他人说:“你们看,他嘴馋了,想吃还不想掏钱。”大竿子说:“和你不比,我家乃世代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少年在家吃一顿红烧肉跟过年似的。现在托邓大人福,靠读书救家的曲线救国策略进了城,究竟是一穷二白的底子。现在房贷还差五十万没还上,我现在是房奴、车奴、液晶彩电奴三奴在身,是银行的重点保护对象,要不我死了他们的钱往那个要去。”李延祚说:“你家不是世代苦大仇深吗?贫下中农的后代还是贫下中农,这叫奴隶成性。没人拉你去买房买车买液晶。你当奴隶都是自己申请的,怪不得别人。”大竿子说:“哎,哎!有你这么损人的吗,你当我做愿意做这些?还不是相互攀比的。我不做这些,阿莲能嫁给我吗?”阿莲的嘴巴撇了撇,“你想光亮,屎盆子却扣在我头上。”赵翼燕对阿莲说:“他的小名字我们都知道,就害怕人家瞧不起他,什么事都硬撑着,为买一件体恤,节了一个月的食,眼圈子都饿青了。”大竿子连忙举起双手说:“好,好,说不过你们,我投降。”
庾涛坐在旁边一直没有搭腔,脸色郁闷,一向风风火火的阿芬也沉默不语。李延祚瞥瞥他们,眉毛皱了皱,他正要张嘴询问缘由,只见赵翼燕对他做出封嘴的手势。他拿起大竿子面前的菜单子扫视一遍,只见上面有张生记的特色菜元宝大虾、密制脚圈和老鸭煲,他对大竿子说:“去把鲍鱼添上,红岩难得来一次。这不在AA之内。”那边赵翼燕也说:“延祚,索性再添一样北极鲜贝。我俩平摊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日酒店里的人特别多,大竿子再三催促,菜也迟迟未上,侍者不停气地道歉。大家倒也没有着急,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工作,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太多,每每二三个月才能聚一次。
李延祚询问起薛红岩来杭的原因。薛红岩长叹一声说:“鄙人不是出差,是来投奔老同学的,在山城混不下去了。”李延祚忙问原因,薛红岩说:“说起来惭愧,诸位不要见笑,本科毕业回去干了七年,奔死奔活地,月薪三千多,这在同行里还算佼佼者,本人也曾沾沾自喜。哪知道,一开始操办婚事,这才知道原来和光蛋差不多,老爸老妈拿出养老钱给我首付,装潢下来欠了一屁股的债,想象今后每月还要还按揭,这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这才和新婚妻子商议,横下一条心闯华东了。伤心呐,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就要过瞿塘滟淤堆了,那天妻子送我时,哭得就像生死离别似的,说挣到钱好,挣不到钱你人可得好好的回来,不要让我操心。”薛红岩一脸感慨,就差没落泪。大竿子说:“红岩,当初我劝你不要回去,你犟得像一头牛,怎么样,走回头路了吧!孔雀还得东南飞。”薛红岩说:“我哪是什么孔雀,连乌鸦都不如。堂堂的高工摇身一变成了打工仔,前程堪忧呀!还望老同学拉扯拉扯。”他双手抱拳,环视一周。
李延祚说:“别说的那么可怜,有我们这些人在,就有你红岩的好日子过。”他看看赵翼燕和温采升,“燕子,采升,红岩可是个人才,在化工企业做了七年,想想看是什么水平吧,有没有把这个人才招揽过去的意思?”赵翼燕和温采升对视了片刻然后说:“我们那里倒是可以安置,只是薪资可能只有八个K。我们公司的资深主管大都是这个水平,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红岩,你考虑一下,觉得适合,随时可以去。”
李延祚心里盘算了一下,八千块,除去税收四金,拿到手里的不到六千,再加上租房子,比在他家乡也就多了一千多块,为这一千多块钱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消耗着不可再生的青春,不知道红岩会怎样想。他看了一眼薛红岩,只见薛红岩眼睛一亮,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还没等薛红岩开口,大竿子先开了腔,“那我就替红岩谢过了。红岩,燕子不错吧,我干了这些年,也就九个K,望眼欲穿想过万字大关,心都想干巴了也没想到。你就好好地干吧,这叫人脉优势,谁让你在青城有这么多的同学。”赵翼燕说:“我想,干了一两年,红岩就能和你一比高低了。”红薛岩高兴地咧开了嘴,不停地说谢谢。
菜肴刚开始上,温采升的手机响了,他皱皱眉头,对赵翼燕小声嘀咕了一句就起身告辞。赵翼燕慌忙让侍者临时取来一笼时新小点荞麦包,又从盘子里拨了一些元宝大虾放在塑料餐盒里递给温采升。
温采升前脚走,赵翼燕就调换位子坐到李延祚的身边。大竿子嗤嗤笑,说温采升走了,你们肆无忌惮地敞开心扉吧!。赵翼燕马上冲他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竿子说了句“正确”接着又连忙摆手说:“可别长出象牙,弄不好别人掰了做牙雕,本人可忍受不了那疼痛。”赵翼燕不再搭理,小声在李延祚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延祚顿时满脸愁云惨淡。大竿子见状忙问你们咬什么耳朵根。李延祚说你就赶快斟酒吧,又向庾涛那儿瞟了一眼。
庾涛夫妻俩一直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喝酒气氛有些怪怪的。礼节过后,大竿子和红岩开怀畅饮,使得开瓶的侍者不得离开须臾;庾涛刚想大口喝,就被阿芬劝止了,只能细细地品味;李延祚和赵翼燕举杯之间斯文尔雅,兼之细语喃喃,俨然一对情侣。
赵翼燕,河北人,翼燕,翼地之燕子也。据她自己说,这个名字是她母亲给她起的,母亲偏爱宋词,更偏爱史达祖的《双双燕》,烧饭的时候都会细雨呢喃“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只是命运偏偏和她过意不去,母亲“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的日子没过几年,父亲出差青城,慕名观赏钱塘潮,意外地葬身于波涛之中,留给母亲的只是“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的寂寞。赵翼燕是一所省重点中学的品学兼优的校花,弃北大清华而不上,来到青城并打算做这个地方的永久居民。按照她和李延祚谈心所说的,青城与她而言三种情感汇聚于心,父亲意外陨落于此;母亲冀望在此颐养天年也准备埋葬于此,其用意显然,她要陪伴葬身波涛的丈夫;她深受白乐天的影响,自小就羡慕吴越大地的风土人情,更钟情于“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的意境。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临近毕业之时,母亲身患尿毒症,需要换肾。这几十万元的医疗费她哪里拿得出,更不要说换肾后的抗排异的医药费用。无奈之下,她在报上登出征婚启事,愿嫁一能出得起为母亲治病费用的大款。也许是其孝心感染菩萨,她从几十个应婚的人中遴选出一个条件优越者,把绣球抛了过去,“中彩”的是一温州年青富豪,名字也没起错,温采升,温州的财神也。遗憾的是,赵翼燕拯救母亲的崇高愿望没实现,母亲没下得了手术台。结果,她把母亲的骨灰撒进了钱塘江,实现了她老人家陪伴丈夫的愿望。悲极生乐,温采升是个懂得疼爱妻子的人,没搞金屋藏娇的把戏,而是让她和自己一起打理事业。后来的事实证明,温采升的决定非常正确,赵翼燕以聪明才智和专业知识协助丈夫,把他们的事业操持得蒸蒸日上。直到这时,她才深刻的体会到“天公作美”这个词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用它为她和温采升的婚姻做注脚再合适不过了。
赵翼燕和李延祚的关系,诚如大竿子而言,是可以敞开心扉的人,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发展到敞开心扉就止步不前了,他们都想永远地保持这份清纯,都愿把四年本科生活的点点滴滴埋藏在胸间,化为美好的记忆。
记忆虽然美好,但李延祚永远不会忘记那刻骨铭心的时刻。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四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色带来的不是缭乱春愁,而是刀割般的疼痛。在操场的一个角落,赵翼燕把那张刊登征婚启事的报纸拿给李延祚看。那哪里是什么启事,那是一颗重磅炸弹,把李延祚的心炸碎了,把他的憧憬炸碎了。他把舌头咬烂,暗自咽下咸咸的鲜血,之后,他镇定下来,知道这就是命,他说:“我很羡慕你,你还能用你的身体去为母亲换取生命。当年,我却不能,从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服毒身亡。”赵翼燕说:“不要怨恨我,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否则,我会愧疚一生。”李延祚说:“我没有怨恨,只有理解。让我们今生今世做好朋友吧,有人说男女之间只有爱情没有朋友,我想我们应当能突破这个世俗观念。”赵翼燕含泪而言:“下次见面,我们是朋友。”说完这句话,她抽身而去。从此,他们恪守诺言,再也没有超越道德的红线。但是,他们的心息息相通,一方有难另一方肯定会全力相助,一方有疑难之事,也会毫无保留的向对方倾吐。
赵翼燕把她和李延祚的关系向温采升坦白过,获得了温采升的同情和理解。李延祚没有赵翼燕那么有底气,他深知钮美莲的习性,如果她知道赵翼燕是李延祚的曾经的恋人,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日,赵翼燕和李延祚小声诉说的是有关庾涛的事。赵翼燕告诉李延祚,庾涛遇到了麻烦,检察院盯上了他,她想邀请李延祚一道帮助庾涛。李延祚听说庾涛遇到麻烦,就像自己灾祸临身一样,想马上就找庾涛谈谈,看看事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几个同学分别的时候,李延祚问薛红岩住在什么地方?薛红岩说暂时住在大竿子那儿。李延祚知道他和大竿子在哲大时,住在同一宿舍,是患难与共的挚友。但他考虑到大竿子毕竟已结婚,阿莲也是一个喜爱挑剔的主儿,因此就对小声对薛红岩说如果不方便,就到他那儿住。薛红岩答应了。
李延祚问庾涛有没有兴趣陪他到溪湖边走走?庾涛稍微迟疑一下,很快地点头许诺,他了解李延祚,以自己目前的困境,他想获得李延祚的帮助和指点。
他们沿着庆春路一直向西走,到了六公园附近的湖边,便找了地方坐下来。庾涛望着万顷碧波和湖对面刘庄那边秀丽的山色,带着些许颓然说:“溪湖真美啊,过去怎么没觉得呢?眼前好像又陌生起来。”李延祚知道他此时的心绪,凡物,一旦失去,方才觉得其珍贵,溪湖的美景过去在庾涛的眼里平淡无奇,是因为他生于此,长于此,对一切熟悉了然,当他觉得自己犯下了可以导致刑罚的错误,必然会被流放出青城,这才留恋溪湖的优美,此时,溪湖于他而言,不仅是献愁供恨,更是悔恨和忧伤的滥觞。李延祚安慰道:“过去美,现在美,将来会更美。”庾涛一声叹息,没了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