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李修竹从省城回来,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郑石匠。郑石匠告诉他石狮子和石麒麟的事打听清楚了。周老先生和宋家详也熟悉,时而通过宋家详买一些古玩和石制品,宋家详也经常从周老先生那儿了解一些京城石制品的行情。那日宋家详请周老先生吃饭,发现了石狮子和石麒麟的照片,就对周老先生说他希望把这对制品买下来,出价是三万。郑石匠感慨:“宋家详这么精明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周老先生不就给你一万块吗?”李修竹眯着眼睛说:“他给我一万,我能卖吗?”当时他只想用这对石制品做广告,知道周老先生给得价很低,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郑石匠又对李修竹说宋家详把另外几个石匠找到他的加工厂干活去了,还说也找过他,他觉得宋家详不地道,当初因伤了人关闭石场的时候,怎么不收我们去他的加工厂干活,现在却找我们,这里肯定有弯弯绕。李修竹听郑石匠这么说,心里打了个激灵,心思怎么来得这么快,但他脸上却一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说:“随他搞什么,那是他的自由,他现在收人,对那几个师傅也算是帮助。哎,你现在做什么?总不是在家蹲着吧?”郑石匠说他在汽车站扛活,挣点零碎钱糊口。
他们又聊了一些琐碎的家常,即将分别的时候,郑石匠问他妈妈的伤好了些吧?李修竹被问得莫名其妙,突然想起自己这几天不在家,慌忙问怎么回事。郑石匠让他不要急,听说是挫了腰,最后他叹口气说:“你说小秀这丫头,去年要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就好了,偏偏这时候去你家,这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前天要不是你妈撑力,她肚里的孩子就给做掉了。”李修竹一听此话,知道这几天家里肯定发生了大事,就急忙告辞。郑石匠嘱咐说:“你得当心,宋家详那人心思深,小秀这样做简直就是往他头上浇屎,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边摆手一边说知道了。
李修竹回到家里,看到小秀在门口坐着。小秀要起来,他制止了她,接着就询问母亲的情况,小秀说挫了腰总得十天半月的,李修竹又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秀说那天宋小祥和她妈妈、婆婆一起来了,把她强行带到医院,看来他们把医生买通了,小秀她怎么向医生求情都没用,就在护士即将打针的时候,赵阿姨带着县计生办的人赶来了,把我从手术台上解救下来。
李修竹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声没吭走进母亲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赵秀英看到儿子进来,就问该办的事办好了吗?其实她也不知道儿子去办什么事。李修竹说办好了,接着就询问了母亲的病情。赵秀英不想使事情激化,就遮掩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躺几天就好了。她对儿子说:“按理说我们不应当接受小秀,这使宋家的面子过不去,怎么说我们也有些欠理,可小秀既然来了,说明她也是走投无路,我们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事就这样吧,如果他们不再来纠缠,你就不要去找他们,腰疼疼几天也就好了。不过你的小心一点,宋家详那人不好惹,自打小秀来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打怵。”李修竹说:“妈,我听你的,绝不主动去找他们。我去上山采摘些药草来,我知道你的腰疼得厉害。”赵秀英说天快要黑了,明天去吧。李修竹说不碍事的,山上的路他熟悉,很快就会回来。采集药草治疗伤筋动骨是他家的祖传,整日地和石头打交道,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他正要走出门,只听见小秀说:“修竹,我馋了,把弹弓带上,有机会打只鹌鹑烧了吃。”小秀一言未了,李修竹心里自责起来,小秀身孕,不能和他们一样过清汤寡油的日子,明天一定得买些有营养的东西给她吃。眼下她既然想吃鹌鹑,那就上山看看运气,如果打不到,明天上市场上去买,总之不能亏待了她。
李修竹进了自己的屋,取了一副弹弓和几枚石弹子装在口袋里,匆匆上了山。弹弓是他从小就喜爱的玩具,也练就堪称绝技的本领,百步内弹无虚发,他曾经用它打下许多麻雀和鹌鹑;此外,他还会撂石子,二十步内指哪打哪。当年他练这些本领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用这技艺做什么,而是个性使然,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做到极致,达到力所能及的高度。这个个性,不是他刻意练就的,也不是父母培养的,而是天生的,是骨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这大概是遗传所致,他听他母亲说他父亲原来也是这样的习性,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做的无可挑剔,因此,他父亲在业界是佼佼者,开山劈石雕龙刻凤无人能出其右。李修竹即继承了父亲的个性,也继承了父亲在业界的威望,说继承威望也许会引起他人哂笑,可事情确实如此,个性如此,威望亦在情理之中。按照他母亲的话说,他超越了他父亲,做事比他父亲还要认真。
李修竹到了山上已是黄昏,夕阳已经把天空染得绚丽多彩,被群山环抱的小城渐渐消隐在暮色中,万家灯火开始在暮霭中闪现。李修竹对山上什么地方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草了如指掌,他很快就采集到需要的药草,然后晃悠悠地下山。
当他走到一个悬崖的旁边,突然从草丛里窜出几手持棍棒的蒙面人个人向他扑来,他机智地退到悬崖的边缘,那是一个废弃的石料厂,山体被切削成绝壁,大约有五六丈高,跌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他大声喝道:“再靠近,我就抱着你们中的一个人跳下去!”那些人果然不敢向前一步,双方僵持着。
时间大约过去五六秒钟,只见一个人挥起手臂喊了一声上。李修竹扬手甩去一个石弹子。只听见那人嗷唠一声,用手捂住右眼;其他人还没有反醒过来,李修竹又一扬手,又是一个人用手捂住眼睛,李修竹大声喊道:“还不退下,要不我把你们的眼睛全部打瞎!”几个人见势不妙,慌忙夺路而逃。
天渐渐黑下来,李修竹不敢大意,走道尽拣中间走,遇到草棵和树丛频频环视左右,小心翼翼的走到公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儿时相好柱子的家里,他告诉柱子事情的经过,让柱子打听宋家详家的情况并留意医院有没有人去治疗眼睛。柱子爽快的答应了。
他回到家,只见小秀坐在门口。见到他回来,小秀说了一句总算回来了,把人都急死了。他歉意地说没打到鹌鹑,小秀撇撇嘴说你还真当我是要吃鹌鹑,他恍然大悟,心里感激小秀的细心,如果小秀不设法让他带上弹弓和石弹子,那他今天就危险了。他催着要吃饭,说肚子快饿通了。小秀把饭盛上来,小声问了他一句真的没出什么事吧?他说真没有,小秀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说她和赵阿姨吃过了,就去洗药草去了。
他吃完饭,小秀也把药草炖好了,他们一同进屋,服侍母亲喝下药,他让小秀也赶快休息,就出了母亲的卧室。
小秀也跟了出来,对李修竹说:“修竹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李修竹指指一把椅子说坐下来讲吧,他们在八仙桌前面对面坐下来。小秀说:“能理解吗?我只想拗口气把孩子生下来。”李修竹思考片刻说:“什么都别想,什么也别说,安心地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好吗?”小秀点头说:“我听你的,我去睡觉了。”
李修竹进屋,正准备解衣睡觉,只听见屋顶的瓦上响了一下,接着是石子滚动的声音。他知道这是柱子来了,少时,伙伴们想出去玩,又害怕惊动家人,常常用这种方法相邀。他赶紧出屋去开院门,把柱子带进了屋。
柱子对李修竹说肯定是宋家祥家人指使的,就不知是老的还是小的。那五个人其中的两个现在还在医院,一个瞎了,另一个被石子打到眼眶上,能不能保住不瞎还得观察几天。另外三个人去了宋家祥家,现在还没出来。
李修竹说:“我猜就是他家干的,管他是老的还是小的指使的,谅他也不敢再有下次。他们想把这个屁股擦干净,没有十万八万怕是不行。”柱子说:“竹子哥,我看你还是把小秀打发走吧,她在这儿一天,你家就一天不安生。赵阿姨的腰伤了,你又差一点遇到不测。”李修竹说:“看你说的,小秀相信我,我就不能让她凉了心。”他的眼神突然放出了光芒,“我现在得意着呢,人活在世上就是一口气,去年我憋气,今年我出气,老天是长眼睛的。”柱子说:“莫不是你还打算娶她?怎么说她也是二锅汤了。怕赵阿姨也不会同意。”李修竹说:“什么二锅汤不二锅汤的,别说得那么难听。她现在还是宋小祥的媳妇,只不过想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而已。你说这宋家也够缺德的,官也要,种也要,就是不拿人当人。小秀做得对,顶上了,我也帮她顶上。”柱子眨着狡猾的眼神看着李修竹说:“这么说你是想出气,没有娶她的心思?”李修竹说:“下次别说废话,小秀现在还是宋小祥的媳妇。”柱子说:“这还差不多,怎么说她也是被穿过的鞋了,你如果娶她,那就丢人了。”李修竹吟吟地笑道:“没想到你头脑里还有这么多的臭豆腐。走,到桃花潭吃怪味螺丝去,辛苦半天,怎么也得犒劳一下。”柱子说:“时候不早了,怕是关门了吧?”李修竹说:“关门?砸不开吗?”柱子咯咯地笑了。
二人轻手轻脚的离开家,来到桃花潭餐馆。店老板门板儿也是他们的伙伴,继承了祖传的手艺,看见他们,长叹一声说道:“又得陪你们熬夜,你这两个东西怎么不早一点来?”李修竹说:“心里高兴,睡不着,就来讨杯酒喝。”门板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托声拉语地说:“把人家的眼睛打瞎了还高兴啊?”李修竹说:“你的消息还真灵!”门板儿说:“我这是什么地方,小城的任何消息我都最先知道。”他一边说一边从桶里盛出一碗螺丝放在他们的面前,又拿来一瓶酒,说:“先喝着,我去切一碗卤牛肉来。”
李修竹打开酒瓶,先给柱子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旁边,这才给自己的杯子倒上。他举起杯向柱子扬了扬:“谢过了!”柱子说:“是弟兄就不要说谢的话。”他瞅瞅正在切肉的门板儿说:“咱们得快一点儿,门板儿忙了一天了,让他早点休息。”李修竹说:“知道,耽误不了他。”
门板儿把切好的牛肉端上来,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秀去你家,我都替你捏把汗。你说这小秀平时温温让让,怎么一下子变得来糙了,她到你家明显的是把宋家往死路上逼,可她却一点都不含糊的做了。你家呢,也一点也不含糊的接纳了。我看你们两家的疙瘩再也解不开了。”李修竹说:“解不开就不解,谁怕谁呀,当初他们去小秀家提婚,难道不知道我和小秀是定了婚的?他家不这样做,小秀妈再贪财也不至于当街叫喊把女儿卖了。我看都是年雪芬做的怪,别看她整日烧香拜佛,心里却一点也不地道。”门板儿说:“老一辈人中间,只有你妈和年阿姨烧香拜佛,你说这拜佛有用吗,怎么你家老是背运,她家老是走运?好处几乎都让他们占去了。”李修竹说:“天长地久,我总是相信人得厚道,计算人总不是正道。”
门板儿突然噗哧一下笑起来,笑得李修竹和柱子莫名其妙,睁大了眼睛看。
李修竹等门板儿收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门板儿说:“一条鱼摆在猫儿身边,把老猫也急死了吧?”李修竹脸儿一红,瞪了门板儿一眼,正色说:“兄弟一场,连什么人都看不透。”门板儿说:“你离不开酒,难道还能离开色吗?”李修竹站起来就要走,却被门板儿一把抓住,“说句玩笑你也当真,喝完了再走。说句正经的,男人离不开酒和色,离开了,那肯定是窝囊废。”李修竹说:“我承认你说得对。但只要她一天还是宋小祥的老婆,我就一天也不碰她。”门板儿问:“那她要是和宋小祥离了呢?”李修竹反问道:“那你说呢?”门板儿哈哈大笑,连声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在这个时候特别不能说这个。喝酒!”
从桃花潭餐馆出来,已近一点钟了。柱子喝得醉醺醺的,李修竹不放心,就把他送到家门口。回家的路上,李修竹尽拣暗地里走,眼睛机警地打量四周。回到家里,却意外地发现小秀摸黑坐在堂屋里。小秀小声责备他不应当这么晚才回来,弄得赵阿姨睡不着觉。李修竹说你不要为我担心,只管放心睡觉吧。
其实,李修竹对小秀只说了一半的话,另一半他没说,因为害怕说出来会使小秀担心,这就是他觉得强行架小秀去引产是年雪芬指使,这是妇道,而雇凶则是宋小祥干的,这是黑道。这两种行为都是简单的招数,也都被化解了。真正的对手宋家祥现在还没出招,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也是他最大的危险所在。他知道宋家祥如果出招,肯定走红道,会利用他在官场的人脉,给他设陷阱,使他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至于宋家祥会使什么坏道道,他猜测了几种可能,而这几种可能如果出现其中一种,他都没有办法破解,那只好听天由命了。因为黑道上的招,有破解的可能,诸如弹弓、拳脚之类,甚至可以依靠红道的力量,无非是机智加果敢,招数一旦从红道上出,犹如天罗地网一般,反抗如以卵击石,不反抗等同引颈受戮,小家机器的黑道和国家机器的红道实在有天渊之别。但他并不想由此而退却,既然遇到了挑战,就应当积极的应对,这才是男子汉的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