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愉快之后,虽然彩排和演出一如既往,但他们却没有单独接触过。章厚泽起初几天还在宾馆等候,希望黄风能主动召唤他,等了三四天之后,黄风仍然是一副漠然的样子,见了他连眼皮都不上翻,屡屡浪费了他那期盼的深情目光,由不得地又想起了王如兰的好处。受不了寂寞的煎熬,他开始回家。王如兰见他回来,说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辣椒酱好吃,但只能吊吊胃口。管用的还是大米饭。”他装糊涂,“莫名其妙,大米饭不管用,什么东西管用?”王如兰说:“管用的都不吃香。吃香的都不管用。”他不敢往这上面招,试图调转话题,“最近厂里可忙?”王如兰说:“忙死了,往罗马尼亚出口的这批货眼看着就到期了。几乎天天加班。”他说:“加班好啊!差不多双工资呢!”王如兰说:“你想要钱,就得拿命换。”他掏出口袋里的钱:“给,这是这个月的补助费,九块钱。我花了一块五,剩下的都在这。”王如兰说:“给我五块吧,你留下两块五。男人口袋里哪能没钱呢!”他说:“好,就这样。哎,爸妈最近怎样?”王如兰说:“老样子。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他说:“发现了什么?”王如兰伸了脖子,嘴巴几乎贴近丈夫的耳朵,“爸几乎天天都到菜园地的那口粪坑前转悠。你说那儿臭烘烘的,有什么转悠头?”他说:“大概他想大便小便什么的,又害怕有人。下次见他去粪坑,你不要让他看见就是了。”王如兰说:“我从门缝里看,他怎么能看见我呢?”他说:“管他搞什么,也许是看看菜长得怎么样,肥料够不够使。”王如兰说:“我管他做什么?我就这么一说。”她话锋一转,“和你说,我想用这5块钱干一件事。”章厚泽问:“什么事?”王如兰指着床说:“我想把底下的竹笆换成木板,我们总不能老在地上。我问过一根筋,她回家问了丈夫,说换一副四六床板得10块钱,有你这5块钱,再加上我的加班工资,够了。”章厚泽说:“你得和一根筋说好了。板子要硬实,跟睡在地上一样,不能一睡就喀嚓响。”王如兰说:“那当然了。我明天就和她说。”
这天晚上,他托起了王如兰的双腿,弄得王如兰眼睛发直。事毕,王如兰说了一句:“她肯定是个臊货!”他非常懊悔,本意是想显示一把新学的技巧,哪知道被看出了破绽,由此嘟囔一句:“好心不得好报。”王如兰说:“你可是发过咒的。只要你对我好,其他的我不管。”他如获至宝,又是亲又是搂的,还要上第二次。王如兰转过身,屁股对着他说:“你歇歇吧,累死了没盐腌。”他不再强求,喃喃自语,“好女人,好女人。”一会儿,他开始迷糊,耳朵里吱吱作响,不一会儿便沉睡了。
《钢琴伴唱革命歌曲》公演的那天,汉州剧场爆满,连走道上都站满了人。第一首曲目是《闪闪的红星》的插曲《映山红》,当黄风把最后一句歌词刚唱完,台下顿时炸开了锅,掌声、喝彩连续了近一分钟,不是报幕员上台报了好几次下一首歌曲名字,剧场内还不知要轰动多长时间。这天,黄风唱了六首歌,其中包括《花儿为什么在这样红》,这首歌受到观众最热烈地欢迎,黄风和章厚泽五次谢幕,观众的掌声方才停止。当时,唱这首歌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的,因为它单纯歌颂爱情,不符革命时代的主流,弄不好会被扣上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帽子。黄风力主演唱这首歌,徐德海居然同意了。章厚泽和许建深感意外,他们不知道这个吃无产阶级政治饭的人,怎么敢从资本主义的锅里盛汤喝,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许建说:“我可不希望闹出什么政治风波。因为我不希望徐德海由此被整治,别看他像只呆鹅,他是好人,心里也明亮。你看他分管我们宣传队以来,我们得到了多少经济实惠。吃喝住样样都沾光,每月还有9块钱的补贴,这好事上哪儿去找啊!”章厚泽说:“也是啊,他等于给我们每人长了四级工资呢!他一但挨批判,别人肯定会说他用物资引诱腐蚀我们,这些好处马上就黄汤。”
随着《钢琴伴唱革命歌曲》的演出,黄风和章厚泽以及许建在汉州的名气越来越响亮,除去肉联厂的人知道章厚泽已婚外,汉州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可能是夫妻,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他们只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就会有人说:“看啊,多么般配的一对。天造地设一样。”章厚泽听了这话,随即把头肯下去。而黄风听了,却喜滋滋地朝着议论的人望,像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宣传队唱情歌,徐德海不仅没倒霉,还走了桃花运,他在1972年12月下旬突然消失了几天,25号下午四点钟回来后,突然向全体队员宣布了他要和黄风于元旦举办婚礼的消息。宣传队像落入一颗炸弹,炸得人晕头转向。都知道黄风和章厚泽关系不正常,也都猜测章厚泽一定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再迎娶黄风。可现在黄风突然和大她八岁且憨拙木讷的徐德海结婚,他们即不理解也深感遗憾,这朵美丽的花儿怎么就被一个呆头鹅一口吞到肚子里,哪对哪啊!
意外也好,遗憾也好,总挡不住他们结婚的进程。后来人们才得知,宣布结婚的那天,徐德海才从180里外的故乡道士冲风尘仆仆地赶回汉州,他是回乡和原配妻子办理离婚手续的。宣布了婚礼日期后,登记、置办家具、缝制礼服、布置新房等一系列事宜,都在短短的5天内完成,可谓是神速。31号那天,许建在章厚泽的房间偷偷地揶揄章厚泽,“只说兔子和乌龟赛跑是寓言,可它却有现实版本。你这只灵巧的兔子,真的败给了徐德海这只乌龟。你看他的灵巧劲,偷情像蒙头驴,离婚像脱鞋,准备婚礼像搭积木,哪像乌龟呀!简直就是一只鹰。”章厚泽不愿意承认他和黄风的私情,反驳说:“你看你,想歪了。我和黄风台上是搭档,台下是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许建诡谲地笑了,“大丈夫敢当敢为,你能上了她的肉身,却不能给她幸福,偷偷摸摸地算那般?这会害她一辈子。你小子,该天打五雷轰。”许建说得正带劲,却见章厚泽直脱脱地倒了下去,慌得他猛地一下抱住了章厚泽,疾声呼喊救人。
几个房间里的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到章厚泽躺在床上,脸白得像蜡。大家大体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能公开论说,郭长海问许建:“没事吧?”许建说:“我俩谈心谈得好好的。我也没说什么,他就倒下了。幸亏我抱得及时,真得磕了后脑勺。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郭长海说:“肯定你是说了不当说的话。否则他不会这样,下次说话要当心。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打死也不要露半个字。别以为你教会他拉琴弹琴,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他现在是工人阶级,正在走红。当心他们把腐蚀领导阶级的帽子扣在你头上。”许建本来就被吓得三魂丢了二魂,听郭长海这样说,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郭长海走到章厚泽身旁,号了号脉搏,然后说:“没事,让他休息一会儿,他明天还有一场重要演出呢。我们各自回屋。”
在众人退出房间后,章厚泽睁开了眼。许建说他和黄风私恋,他嘴上否认,心里却美滋滋的,他是被那句天打五雷轰吓倒下的,这是他在王如兰在新婚之夜发的毒咒,从许建嘴里说出时形同雷击,轰得他神经虚空眼睛发黑,连人类特有的自立功能都丧失了。自从他和黄风私通以来,他一直深怀恐惧,生怕真的被雷劈了。好在他们私通是在中秋之后,过了雷雨季节,要不然他下雨天打雷他真会提心吊胆。他想,许建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弄不好是神谕,是神通过许建来警告他的。由此,他暗暗地发誓:再也不能和黄风来往了,真的让人害怕啊!可一想起黄风那细腰肥臀风浪地扭动,形之下又微微发热,他唉了一声,“怎么就这样快地嫁人了呢?过去她是姑娘,现在却是婆娘,婆娘是有丈夫的。”
元旦这天,由于晚上要演出,黄风和徐德海的婚宴放在中午举行。章厚泽喝得酩酊大醉,被许建等人送回肉联厂。
章厚泽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舌干口渴的他,想起来找水喝,可双肘一支撑床板,就浑身酸痛,不得不躺下。可口渴难忍,嗓子像被风吹出了裂口,他挣扎着起身,从妻子身上翻过的时候,妻子还在均匀地小酣,他嘟囔了一句:“就跟死猪一样。”下了地,他摸索到摆茶盘的地方,没找到凉开水,他啧了一下嘴,只好摸到水缸,用水舀子舀了一舀子凉水喝下去,喝得他打寒噤,哆哆嗦嗦地回到床上,还没躺下,却听到王如兰说:“再难过,也不至于喝成那样,醉死也倒罢了,万一喝坏了,罪够你受的。李副厂长怎么死的,就是喝酒把肝喝坏了。你不想跟着学吧?”章厚泽没好气地说:“我死了,你除了守寡,我看没什么好处。”王如兰踹了他一脚,“谁盼你死了,血口喷人。只不过让你少喝一些。心里有气,再灌那么多酒,不伤肝才是怪事。听我话不错,我可不想大狗和大丫成为孤儿。”他气恼不过,也踹了王如兰一脚,“还诅咒我!”哪知道王如兰猛地起身,拳头像雨点一样猛泻而下,她边打边骂:“奶奶个屄,你凭什么踹我,我哪点做得不好,在厂里加班加点挣钱,在家里尿一把屎一把拉扯两个孩子。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还找相好的日捣。打我?没天理了!”章厚泽自知理亏,便用胳膊护住头脸,任凭妻子打。女人本来就没力气,妻子本不想打他,只是想出气,拳头打在身上真的像大雨点落在身上,根本不觉得疼。王如兰打呀挠呀,不到三分钟,便止住了手,屁股对着丈夫睡去了。章厚泽见妻子扭身睡去,便凑上来,又亲又搂,“别气了,都是我不好。”说着他又想故伎重演。哪知道,王如兰一改往常的柔顺,一把把他推过去,“真的不想要命了,明天再说吧!”他知道妻子已经没气了,也就转过身去。他辗转反侧,很长时间也没睡着,想起婚礼上黄风那双哀怨又充满深情的眼睛,他鼻子里轻轻地出口气,心中嘀咕:“做一场大梦,再好也都是人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