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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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生终南亮传奇(5)

(2011-11-17 21:08:29) 下一个

一日,嫂子肖火凤带来一个病人。此人是前来找终南信进行住宅规划设计的香港老板。老板三十岁左右,穿着时髦,口红特别显眼。   

当肖火凤把香港老板带到终南亮的诊所,老板看到门前“老中医终南亮”的招牌,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肖火凤拉着她说:“放心吧,尽管我们没有预约,也能看上病。”他们来到医生看病的房间,看见终南亮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病,看到肖火凤带着一个人进来,连忙起身说:“嫂子怎么来了?”肖火凤说:“我就不能来?”终南亮说:“哪能呢,我是说你是…….”肖火凤说:“我的一个香港朋友病了,想让你看看。”终南亮说:“请你们稍等一回,先坐坐,我把这位先生看好就行。”肖火凤拉着老板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老板从包里取出一副墨镜带上,肖火凤只觉得老板的手在颤抖,就小声说:“又疼了?要不先吃一片止疼片?”老板没有吱声,手还是不停地抖动。

过了一会,终南亮把病人送出房间,这才让香港老板坐在自己的对面,对她说:“能把眼镜摘掉吗?”老板说:“眼睛羞光,不能摘。”终南亮说:“好吧,请你伸出右手。”老板把右手放在布垫上。终南亮把了一会脉,对老板说:“你有些紧张?”老板说:“是有一些。”终南亮说:“你看什么病?”老板说:“痛经。”终南亮说:“多长时间了?”老板说:“十二年了。”终南亮问:“今年多大?”老板说:“三十一岁。”

终南亮听了,沉默半天冒出一句话:“和我小女儿一般大。”老板说:“老先生也有女儿?”终南亮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听口音你是淮北人。”老板说:“汇水县的。”肖火凤听到老板说是汇水县人,心里吃了一惊,她心思,在香港她不说是淮城人吗,怎变成了汇水县的?

突然,里屋传来凄惨地哭泣声:“是我的小寒回来了吧?”通往内间的门被撞开了,白发苍苍的谢雨寒跄踉地闯进来,哭诉道:“小寒在哪?我的女儿在哪?”

原来,终南亮和老板的谈话,被在隔壁做事的谢雨寒听得清清楚楚,那清亮的声音一传进谢雨寒的耳朵,立即引起她的警觉: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再仔细听下去,原来是朝思暮想的女儿的声音,当她听到“汇水县”的这几个字就忙不迭地破门而入。老板看到苍老的母亲,悲喜交加,立即起身迎向前去,扑在谢雨寒的怀里喊了声:“妈!”母女二人拥抱在一起失声地痛哭。

肖火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惊诧之间,只听到扑通一声,她转身看去,只见终南亮直挺挺地跌倒在地,就惊叫了一声:“救人哪!”

另一间诊室里的终明水闻声赶来,抱起父亲放在诊床上,用手紧紧卡住人中。片刻,终南亮苏醒过来,捶胸顿足地大声哭道:“我对不起她,我有愧呀!”诊床被砸得咚咚响。终明水抓住父亲的手说:“大,我们全家都知道你最想妹妹,也知道你心里最难过。现在妹妹回来了,是大喜事,应当高兴才是呀!”终南亮痛苦地摇着头,泪水刷刷沿着眼角往下流。

肖火凤见终南亮苏醒过来,赶紧给终南信打电话,告诉终老板就是终小寒,让他迅速赶来。电话另一端的终南信不相信,一再追问这是真的吗?肖火凤急得发火,“你爱信不信,随你便!”就放下话筒。

当终南信走下出租车,匆匆地迈进诊所,见在门厅等候诊治的人议论纷纷,他急忙走进诊室,见弟弟躺在诊床上,小侄儿在一旁劝慰,谢雨寒和终小寒眼睛红肿,仍然在抽泣,肖火凤在一旁开导终小寒。终南信说:“这么大的喜事,怎么都哭丧脸?明水,赶快把门厅里的病人诊治了,不要让人家等候。雨寒,我们把南亮扶到屋里去。”

把终南亮安顿好了,他们关上房门,一家人来到客厅。终南信对侄女说:“你说人老了就呆了,在香港我们朝夕相处了一个星期,我怎么就没往这上想呢?你大娘也没看出一点破绽。”终小寒说:“大伯,我们一次面也没见过,我在你脑子里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再说,你哪能想起我就是那个逃婚的乡下丫头。那时我要说我是终小寒,你搞不好还不相信呢?”终南信说:“也是啊,不敢想象。小寒,不是我责备你,你和大伯搞什么哑谜呀,那次苏经理来,我就有点疑惑,偌大的香港要到大陆来找设计的。到香港你们又那么客气,特别是苏经理,忙来忙去就像个小差,搞得我和你大娘心里真过不去。”终小寒说:“别什么苏经理的了,那是你侄女婿。”终南信拍拍脑袋说:“你看我这死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上次天成到大陆,你大娘问他家的情况,引起他的伤心,从此,我们什么也不敢问了。”

终小寒说:“大伯,你别说,照我们香港人的说法,这是祖上在保佑我,要不是把你请去,告诉我们那么多事,我们这次搞地产肯定赔了。原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你老人家赚一笔,也算我们孝敬你,谁知却是你救了我们。”终南信说:“你应当孝敬你的父母,特别是你大,为你操尽了心。”终小寒闻听此言,脸立即拉下来,阴沉沉地说:“都把我当货物交换了,莫不是操得这个心吧?”昔日的痛苦难以忘怀,她的眼睛又开始红润。谢雨寒伤心地说:“是我们对不起你,可那也是没有办法,不能眼看着咱家绝后。你大现在不能提这事,提起这事就流泪,你看刚才,知道是你,当场就晕过去,儿女是父母心头的肉,哪有不疼的呢?”终小寒说:“妈,我不怪你,就是不原谅大,都是他当家作主把我给换了,害得我吃了那么多苦。”终南信说:“这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嘛,要不你怎能在香港当上老板,说不定还是村姑一个。”

他们正说着,在药房负责配药的终明财拿了一副药走进来对谢雨寒说:“大娘,大伯让你把这副药煎了给小寒姐服下去。”谢雨寒接过药煎药去了,客厅里只剩下终南信夫妇和终小寒。终南信把她逃出后终南亮和终明山挨打和赔了五百块钱的情况讲述一遍,接着又把自己受弟弟委托帮助郑怀武的经过告诉侄女,“……改革以后,按理说你可以随便回肖家湾,也可以托人打听你家的情况,怎么你对你家的情况一无所知呢?”

终小寒说:“大伯,肖家湾是我的屈辱所在,我恨透了那个地方。自打我记事起,看到的都是冷眼,没人同情我们,一家人都像狗一样的活着,甚至不如狗,因为狗还可以自由自在地乱跑呀,我们却不能。这还不是主要的,令我最气恼的是我的亲生父母竟然把我和郑家换亲,在别人的眼里我不如狗也就算了,可是在父母的眼里我竟然也像牲口一样下贱,我是人哪,这样做不是使我一辈子没脸见人吗?所以,我答应了婚事,心里也作了逃跑的准备。我认为我和父母的情缘已了了,他们的儿媳郑紫儿进门三天我就跑了,我用我的身体给他们换了一个儿媳妇,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还了他们的情。大伯,你说,我为什么要回那个鬼地方,为什么要打听我们家的情况?”

“今天上午,当大娘把我带到诊所,我一看到诊所的牌子,就气得发抖,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气,我恨,但连筋连肉的扯不断,我希望看到的是孩提时代的父亲,可却不是,看到的却是一个把我当货物换了的父亲。我不能原谅我大,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还是要气气他,你知道他害得我好苦啊!”终小寒又是清泪直淌。

“你有孩子了吗?”终南信问道。终小寒说:“没有。可能和痛经有关。”终南信见她没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于是就顺着话语问下去:“去医院检查过吗,医生是怎么说的?”终小寒说:“去过,天成也去过,都没毛病,可就是不能怀孕。”终南信又收回了话头,“养儿方知父母恩哪!也许大伯的话说重了,我觉得你应当原谅你大,他活得很苦。诚如你所言,那些年他不如狗,如今翻身了,他揪心的就是你,你是他唯一的心痛,日夜思念,日夜不安,地狱般的煎熬。你应当好好想想,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终小寒也想说服大伯,“大伯,我能和你说说我的经历吗?”终南信想了想说:“你还是等一家人都到齐了再说好吗?是得让他们了解你所受的苦。”终小寒点点头。

 

吃中饭的时候,终南信让终小寒和终南亮坐在父母中间。终小寒不冷不淡地坐下,也没和父亲打招呼,只是一个劲地和母亲亲热。终南亮倒没有往心里去,还是一脸的热情。吃完饭,明水媳妇收拾碗筷洗刷去了,一家人坐在客厅听终小寒讲述往事。

“从离开肖家湾前往南郑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这个地方永别了,唯一的准备就是问我妈要了五十块钱。郑怀武是个男子汉,我借故拒绝他,他说强扭的瓜不甜,相信我一定会回心转意。第三天的夜里,我借故拉肚子开门出屋,迈出门槛我就一溜烟的顺着田埂往西南跑的,高一脚低一脚的,不知摔了多少跤,不敢走大路呀,天还没亮我就到了曹老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当我上了火车,我知道我出逃成功了,看着左右一张张陌生的脸,心底不由得阵阵悲凉,我要到哪儿去,去做什么,心里没数,只能走哪算哪。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当时,我一点都不害怕,心里装的都是委屈和愤恨,特别是恨我大,我认为我和他两清了,他用我给他换了个儿媳,咱谁也不欠谁。”

    “我在南京街头流浪了几天,白天想去找个事做,可不知道哪儿有活,晚上我就到火车站或者是中央门的汽车站找个椅子靠靠。好赖那时还不算冷,每到五更寒的时候,熬一回也就过去了。我想去找大伯,可是转而一想,大伯知道我在哪,肯定会把我送回去,又要回到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岂不是白跑了。就这样,我天天在街上流浪,想找个活做,可就是找不到。口袋里的钱越花越少,最后,我每天只能靠两块议价烧饼充饥,用粮票买的烧饼是三分钱一块,议价的是五分,我计算着,这样我还可以应付个把月。由于没有换洗衣服,身上又脏又臭,和叫化子没区别。”

    “一天夜里,我在火车站里的长椅子上蜷着,来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他踢踢我脚说:‘想找事做吗?跟我走。’我抬眼看看,没吱声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又踢踢我脚说‘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你肯定是个地主羔子或者是反革命子女,再不就是个逃婚的。你口袋里那几个钱再过几天就花完了,一个大姑娘总不能去要饭吧?’我仍然没有理他,但却有点动心。”

    “那人见我没理他,丢下一句‘好好想想,我还会找你,’就走了。当时我真想跟他去,总算有个靠呀,唉,人在孤苦无靠的时候,就像在大水里飘,看到个树枝都以为能救命。天快亮的时候,那人又来了,他乜斜地看着我说:‘跟我走吧,保你有事做。’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跟他走了。”

    “那人带我到了一个低矮的工棚,把我领进一间黑呼呼地屋子里,他说:‘我们几个弟兄在这做工,需要个烧饭的,你就帮我们烧饭吧,每月三十块钱,怎样?’我一听每月三十块钱就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答应了。就这样,我就在这个工棚里为十几个在煤厂翻煤的劳工烧饭。劳工都是由于各种原因来到这煤厂,有出身好的,也有黑五类的子女。”

“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是他们的头儿,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大伙都喊他头子,他有个亲戚是煤厂的头儿。这个煤厂负责向城区供煤,每天的活很多,,就是把火车上卸下的煤运到大堆上堆好,这是那些正式工不干的苦活儿,手脚都得健壮,否则干不下来。他们每月每人也能挣四五十块钱,按理说这在当时也挺好的,在公社种田,一天连一角钱也挣不到。”

“我为他们烧饭,每天就住在伙房里,活也倒也不累,吃的就是素菜饭,一星期开一次荤。起初觉得还好,不知比在街上流浪要好多少倍,时间长了,就觉得这样没个盼头,这算什么事呢?哪一天没煤运了,还是没落脚的地方。头子对我很殷勤,我问他,经常夜里到车站去做什么?他说去找人,这活重,一般人做不下来,有人累垮了,就得去车站找人替上。他还说他看到我有几天了,知道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询问我情况,我一字不露。人都可以交换,那和畜生差不多了。”说到这,她瞥了父亲一眼。

“一天晚上,我睡下不久,就听到门口窸窣声响,我警觉地坐起来穿好衣服,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黑影,我厉声问:‘谁?’那人说‘是我’,原来是头子。我说你这时候来做什么?头子说想和你唠唠。我说你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头子露出奸笑,说有些话白天不好说。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嘴里叨咕你可把我想死了,从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想娶你,从我吧,我能给你好日子过。我大声说快走,要不然我就喊人了。头子说他们听见了,也不会来救你。敢吗?不想吃饭了?说着他扑了上来,把我压在身底下。当头子发现我穿着衣服,就腾起身用手来解我的裤带,我情急之下一把攥住头子的睾丸,他疼得嗷嗷叫,我把他拽到门外。住在隔壁的劳工都起来了,看到这情况,有人嗤嗤笑,有人劝说我松开。我问头子还敢不?头子说不敢了,小姑奶奶快松开吧!我又用力攥了一下,疼得头子像被杀的猪一样嚎叫,接着我松开了手,回到屋里赶紧收拾东西,趁头子还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走了。”

“我又重新流浪街头,怀里揣着三十块钱。我询问坐在一个巷口乘凉的老奶奶,问她能不能找到事做,老奶奶说:‘你不是南京户口,在南京是立不住脚的,只能做临时工,那还得靠亲戚。你看那些拾荒的,都是既不愿回家又无法在城里站住脚的,给抓住了就当盲流给遣送回家。’她抬眼仔细看看我,‘要想在南京立住脚,唯一的方法就是嫁人。如今,娶乡下人的都是在城里找不到女人的人,大都是残疾、呆痴或者时家境太穷。如今哪!人分三六九等,怪只怪你投错了胎,投成了乡下人,难得翻身。’老奶奶的一席话,把我的心浇得冰凉,但老奶奶的话还是为我指明了一条出路:拾荒。”

“于是我开始拾荒。我从垃圾堆里找到一个破袋子,见什么就捡什么,破瓶子、烂纸头、破铜烂铁,都是我袋子里的宝物。白天捡,到晚就把这些破烂卖掉,收入也还可观。就是住处难解决,三天两头换地方。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街道仓库的墙旮旯找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我在那搭了个塑料棚,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是不能碰到下雨天,碰到下雨天只能整夜地坐在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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