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早上,安红一觉醒来,听见窗户上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又下雪了。她抬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飘着雪花,窗户框上也堆着一些雪。身边传来一长一短的鼾声,她扭头看了一眼建明,看见建明歪着头半张着嘴躺着,像是睡得很死。
她揉揉眼睛,想起昨晚微信合唱团群里的热闹,想看看又有什么新的情况,就悄悄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她划开手机,进了微信,进了合唱团的群。让她吃惊的是,群里又是一片欢腾。原来昨晚秦大军把视频的链接贴到了本地的华人论坛上,在本地的华人社区里引起了轰动。
她点进了秦大军贴的华人论坛链接,看见秦大军写了一篇介绍合唱团的文章,名叫《我村合唱团雄霸youtube, 美女帅哥流星雨快闪闪瞎眼》。文章里转贴了youtube上的快闪视频,加了一段介绍文字,还有许多从群里转贴过去的照片。
华人论坛里,不少人在秦大军的楼下跟贴喝彩:
太漂亮了!
人美,歌好,身材好,会打扮,又时尚,美!
楼上的,这么夸,是家属吧?
家属才不这样夸呢,早就熟视无睹了。
好看!
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我的赞美欣赏:风情万种!
摄影师是谁啊,这一张张照片拍的,比看Vogue杂志还漂亮。
漂亮精彩. 多谢你们。
打酱油的加油来啦。
风情十足,帅气柔媚。
真的是很棒的歌呢。
看这样的演出真是一大享受,活力,时尚,性感,艺术。
合唱团越来越酷了!队伍也壮大了很多呀!
听说有总政合唱团的专业老师给指导呢。
领唱是谁啊?又清纯又性感,又帅气又优雅,又现代又古典,真心喜欢和佩服。
领唱我认识,是咱村的安红。
我也认识,在中文学校经常见,平时没觉得怎么美,怎么一上视频变得这么漂亮了。
他们合唱团的领唱不是小倩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应该是刚换不久吧。
安红吗?怪不得看着眼熟啊,在一次朋友家聚会见过。平时就很漂亮啊,照片上就更漂亮了。
跟我住一趟街!原来这么大个美女就住在身边啊,回头找她要个签名去。
合唱团大姑娘小媳妇美女众多, 哥有次看见庙会上演出, 被惊艳了一把。
身材好火辣。
冬天穿成这样不怕冷吗?
明年可以试试比基尼。
小媳妇都挺漂亮, 唱得也棒。
合唱团里还有模特呢,赶紧报名参加吧。
中老年大叔能报名吗?
听说特缺男团员,你赶紧去吧,保准受欢迎。
她看到照片里面其中有几张是摄影师拍摄的她的特写照。照片上的她白帽子,蓝围脖,浅蓝色的裙子,黑色的丝袜,白色长靴,胸脯挺起,披肩的黑发,长睫毛,嘴唇略微张着,显得很性感和年轻,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平时不觉得自己胸大,但是在照片上,却显得胸部很突出。
照片虽然好看,但是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毕竟自己真实年龄比照片上大许多,她怕认识的人看见了免不了会说装嫩。她给秦大军私下发了一条微信说:
刚参见贴在论坛上的文字与照片。谢谢你,文字写得很棒!有件事相求,不知道能否把我的几张特写照片都删掉?只留着很别的团员一起的合影就可以了。
秦大军的回话马上来了:
为什么要删照片啊?我觉得你那几张照得特棒,特出彩,简直神了!
就是因为照得太好看了,和本人相差太大,不想招人误解,麻烦你帮着给删了吧,谢谢!
好吧,遵美女指令,我这就去给删了,秦大军的回复马上又过来了。刚才柳华也让我把有她的照片都给删了,没有你们两个美女的照片,咱合唱团逊色了好多啊,太遗憾了。
谢谢大军,谢谢理解,安红回复说。
安红回到群里,看见萍姐贴了一条通知说:
各位团员:为了庆祝流星雨快闪的完美演出,今晚开庆功发奖大会,各位团员请准时出席。团里准备了小吃和奖品。庆功会后还有卡拉OK, 愿意唱歌的同学们请自己准备好节目,一唱方休!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国电影交响乐团即将来我市演出,在Nepean 剧场举办一场盛大的电影主题音乐会。主办方说看了我们的快闪视频,觉得我们阵容强大,水平很高,特别是有关老师这样的专业高手指导,盛情邀请我们参加,与中国电影交响乐团同台演出。中国电影交响乐团是国家一流乐团,指挥更是享誉世界。能与这样的乐团同台演出,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关老师将与主办方协调好演出节目,组织大家排练。期待各位团员们再接再厉,拿出更好的水平来,让我们的歌声响彻舞台,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一起,给观众们带来一场艺术的盛宴!
团里又是一片兴高采烈。姐妹们七嘴八舌的,都为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同台演出感到兴奋。
***
她看了萍姐的通知后,既高兴又担心。自己在合唱团好几年了,一直以为只能当个站在后排的群众演员,没想到成为了领唱,更没想到刚成为领唱,就赶上了流星雨快闪和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这样的大乐团同台演出的机会。但是另一方面,作为台上受人瞩目的领唱,责任重大,需要额外花时间进行练习和进行准备。婆婆现在就不高兴她参加合唱团,如果需要额外的时间练习,婆婆可能会更不高兴了。而且自己忙工作,忙家务,也真没有很多时间可以花在唱歌上。
只能尽力而为了,她想。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娟子给她私下来了一个微信:
安红姐,一会儿我要跟候鸟在长途车站见面了,接到后要去一起吃饭。要是对方太难看,或者感觉不好,对方又纠缠,麻烦你接到我SOS求救信号后,给我打个电话,把我叫走好吗?多谢。
她笑了一下。这个娟子,过去找炮友的时候,怕遇上坏人,每次见面之前先给她个微信,让她知道在哪里见面,事后给她个警报解除信号,以防万一。现在有人追,习惯成自然了,还是先跟她通报一下。这个年龄了,还挑什么啊,差不多不久行了吗?谁不想找个个子高又帅又好的男人,但是也得看看自己的条件啊。现在都三张多了,再一晃就奔四了,怎么办啊?
没问题,她给娟子回了微信说。有情况及时微信我。如果对方是真心喜欢,即使不好看,也不要轻易拒绝,交往一段看看再说,人心永远比颜值重要。祝你好运!
***
娟子坐在灰狗长途车站的银灰色铝制椅子上,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按钮,让屏幕黑了下来。她抬起头,隔着茶色的落地玻璃窗看着停靠长途车的院子。昨夜风加雪下了一晚上,院子里堆了厚厚一层雪,毛茸茸的像是棉花糖。雪早上已经小多了,变成了零星小雪,慢悠悠地飘落下来。院墙的砖是红色的,有两米高,看起来有些发旧发暗,顶上也覆盖了一层雪。一颗枫树从院墙外孤零零地探头过来,叶子几乎都落光了,只有几片叶子还挂在树上,在雪中轻轻摇摆着。院子地上的雪,被车轮碾过的地方陷了进去,露出一道道车轱辘印。有两辆空车停在院子里,车顶上覆盖着雪,窗上也挂着雪花。
候车室的人很多,大厅中央的十几排座位几乎都坐满了,有的人只能拉着行李箱站着。大厅的左侧是售票处,右侧摆放着一些自动售货机,前面是一排落地玻璃窗,隔不多远是一道玻璃门,每个门口顶上都挂着个牌子,写着城市的名字。玻璃门的尽头右侧是一个走廊,走廊上有供旅客用的卫生间,再往里是一家比萨饼店和一个小酒吧。
手机轻微地响了一声。娟子低头看去,看见“候鸟”来了一句微信:
我快到了,司机说还有十来分钟。你到了吗?马上就要见到你了,觉得好紧张啊。
娟子看着手机,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网友见面有什么可紧张的,她已经见过好多次陌生网友了。除了单身交友群总有男的约她单独见面之外,寂寞的时候,娟子也去过一夜情约炮网站。这些人约她见面的目的只有一个,娟子也明白。跟陌生网友见面,一起吃饭,然后去旅馆上床,这对娟子来说已经不算稀奇了。她也不觉得谁占便宜谁吃亏,本来就是两厢情愿互相满足需求的事儿嘛。跟陌生的男网友做这些事儿,娟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男的要帅,好看,让娟子能喜欢上。有两次娟子遇到的男的颜值高,嘴甜会说话,会哄人,娟子以为是真爱,最后被甩了才明白其实只是炮友的关系。
娟子低下头,在微信上给候鸟回了一句话:
我已经到了,在候车室里,穿一件绿大衣,黑长靴。
她放下手机,抬起头,目光向着四周扫去,看见几个坐着的人已经从站起,向着大厅左面的一个玻璃门走去。外面飘雪的天空很灰暗,云层低垂,像是能压到地面来。室内污浊的空气在四周弥漫着,有一种让人无处逃避,无处躲藏的感觉。她低下头,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候鸟的头像。那是一只看着憨厚可爱的加拿大鹅,头和脖颈是黑的,肚子是白的,翅膀是灰黑的,爪子是黑的。下巴到脖颈处有一道白,像是小孩吃饭时围了一块擦嘴布。
头像倒是蛮可爱的,娟子想。
想起跟候鸟在网上的交往,娟子后悔自己一开始没管候鸟要照片就开始聊了,而且聊得太多太深了。在单身交友群里认识几个月了,娟子知道他是做计算机的,住在另外一个城市,业余时间喜欢摄影。在朋友圈里经常可以看到他贴的摄影作品,一开始看着不咋样,但是进步很快,后来越来越好了。有一次候鸟贴了一幅摄影,她觉得不错,就夸了候鸟一句。她本来也没有觉得那张摄影怎么出色,就是顺口说了一句恭维客套话,谁知道候鸟好像受宠若惊似的,一口气在群里又发了二十来张摄影,把群里的人都给烦得没人说话了。
自从娟子恭维了候鸟一下后,候鸟就把她引为知己,在微信上加了朋友,开始了私聊。聊了一段文学艺术,美术摄影,理想与现实,美丽人生,以及哪里哪里什么好吃好玩之后,两个人都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候鸟想要张她的照片,娟子挑了一张去年在华盛顿看樱花时拍得照片,PS了一下,把身材弄得瘦了一些,美颜了一下脸部和肌肤,让自己看着比平时年轻了十岁,给了他。她想反正自己正在减肥,等以后见面时,身材也瘦下来,那样就跟照片上的体型差不多了。
候鸟也把自己的照发给了她。照片一定没有PS过,因为看着挺丑的:脸有些胖,鼻子大,眼睛小,脸上还疙疙瘩瘩的,像是长了一脸的青春痘。娟子觉得候鸟一定是个自信心超强的人,才敢把这样的照片送给没见过面的女网友。但是问题是,她是个颜值控。看了候鸟的照片后,知道跟他不可能了,因为她即使跟炮友去旅馆,也有个原则:绝不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上床。
三个星期前,候鸟说想坐灰狗过来看她,娟子推脱说感冒了。两个星期前,候鸟又问她,能不能来,娟子说周末要加班,没法儿陪他。她不能告诉他,说他长得太难看,那样太伤他的自尊了。她也不想骗他说有了男朋友,因为他们都在那个单身群里,有了男朋友就不能在那个群里了。她更不能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段恋情,那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女生爱用的借口。拒绝别人的喜欢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话轻了对方不明白,话重了对方会难堪或者受伤。即使不是很喜欢对方,但是因为对方很喜欢你,也就有了好感,心里还是希望对方好,不要因为受挫而灰心丧气,希望对方将来还能遇见一个更好的人。
连续拒绝了候鸟两次,她觉得候鸟应该明白了,但是他不知道是真傻假傻,还是真的信了她的鬼话,每天依旧找她聊,早上说早上好,中午问她在做什么,晚上问她吃得什么,睡觉前对她说晚安。娟子喜欢有这么一个人惦记自己,就像从不反感男人说想跟她做爱一样,她需要那种被人惦记和需要的感觉,所以只要候鸟找她,她也就跟着聊几句,有时也觉得挺开心的。
娟子本想这样拖一段,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候鸟自己不喜欢他,但是前天晚上她犯了一个错误。今天是她三十三岁生日,她不喜欢生日时自己一个人吃饭。这些年一直单身已经够无聊的了,生日还自己吃饭,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于是她在交友群里问了一句,“天气预报说本周日还会下雪,今年的雪真多。有没有人想一起出来吃个饭,照几张雪景?”
她刚发完,候鸟在群里马上跟了一句,说他有时间,可以坐灰狗来,跟她一起吃饭和照雪景。群里的其他人看见候鸟大老远的要来跟她去吃饭,就知趣地都没有说话。她知道候鸟最近很忙,又在另外一个城市,到这里来要坐好几个小时的长途车。今天是星期日,明天候鸟还要上班,来了之后吃完饭就得往回赶。一天时间耗在路上,只是为了跟她吃顿饭,要是换作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儿。过去他说要来看她,她总是找借口推脱。这次是自己提议出去吃饭的,没法儿再找借口推掉了,再也不能用身体不好,单位忙需要加班这样的借口了。
室内漂浮着一股车站候车室特有的味道,间或飘过一股卫生间的味道和比萨饼的味道。虽然暖气在嗡嗡地响着,但是屋子里的温度依然让人感觉有些凉。娟子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看见周围坐着的人有的在低头看手机,有的在看IPad, 有的在闭着眼打盹,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吃零食。娟子伸手从腿上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小圆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的脸。她看见自己头发有些乱,眼圈有点儿发黑,皮肤也显得苍白。昨晚在熬夜追一部日剧,感觉皮肤发干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今天出门前,本来想好好化个妆和打扮一下自己,但是昨晚睡得晚,早上也起晚了,匆匆出门,没来得及化妆和打扮。不过就这样难看一点儿也好,让候鸟见到一个真实的自己,有助于打破他的幻想,免得总是追着她,甩不掉。
也许候鸟是故意弄一张难看的照片给我,真人没准儿还是一个帅哥呢,娟子想。有的人就会故意这样做,降低对方的期望值。
娟子把小圆镜子放回手包,把手包挎在肩上,站起来走到离玻璃门不远的地方。她有些懒散地站在人群后的一根柱子旁,看着入站口。入站口的玻璃门右左右侧的空地上站着一些人,行李箱立在身边,像是在等下一趟车。有几个人空着手站在玻璃门附近,像是在等着接人。娟子回过头,看见身后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看上去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穿着一条发旧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旅游鞋,脸上胡子拉碴,背倚靠在椅子背上,头低垂在胸前,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似地眯着,两条腿叉开着伸到过道上,身子好像随时会出溜到地上来。她把目光转向窗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停放着灰狗旅行车的院子。
窗外,一辆车身上画着一条奔跑跳跃的灰狗的蓝白色长途汽车驶进了院子,缓缓地停在了玻璃门前。
***
灰狗车上的最后一个乘客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走进了大门,看了一眼娟子,从娟子身边走了过去。娟子看了一眼院子,停在门口的灰狗车上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一个看着很老的司机弯腰把车身侧壁上的行李舱门给关上,随后走进大门,向着洗手间方向走去。
娟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候鸟明明说是坐这辆车来,刚才还微信说过十分钟就到了,怎么看不到人呢?也许,候鸟只是给自己开一个玩笑,其实并没有来?想到此娟子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庆幸和解脱,但是这种心情随即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嗨,娟子吧?
不用猜娟子也知道一定是候鸟。她循着声音转头看去,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侧后方,正在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背上背着一个双肩背,手里捏着一个喝得剩了底儿的纯净水瓶子,身上穿了一件厚厚的夹克衫,腿上是一条裤兜鼓鼓囊囊的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旧了的耐克高帮运动鞋。个头不高,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些,脸比照片上还要胖,鼻子也大,眼睛更小,面颊上散布着疙疙瘩瘩的青春痘,额头上冒出一层油腻,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白光。
只一眼,娟子就知道自己心存的一点侥幸彻底破灭,有一种非常想死的感觉。现实果然很残酷,候鸟比照片上更难看。但是年龄却显得比照片上年轻很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学生。在微信上,候鸟说话挺成熟的,给她的感觉是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她没有想到这个他这么年轻,完全是一个弟弟的样子,而且是个小弟弟。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跟一个小屁孩儿在微信上耽误什么功夫啊?
是我啊,我就是娟子。她用一种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口调说。你候鸟吧?
是啊。
什么时候下来的?我一直盯着这门,怎么没看见你进来?
我就从这门进来的,也没看见你啊,候鸟说。刚才在大厅兜了一圈,没看见第二个穿绿大衣黑长靴的,想肯定是你了。
不是给过你照片了吗?
好像不太像,候鸟打量着娟子说。
那个,嗨嗨,照片是前几年照的,娟子说。我本人比照片好看吧?
嗯。。。你比照片。。。好看,候鸟挠挠头说。
看着候鸟为难的样子,虽然知道他说得是为违心话,娟子还是心里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终于见到了,挺激动的,抱一个吧,候鸟说。
候鸟伸出双手要抱娟子。娟子灵巧地身子一躲,躲开了候鸟的手臂。她向旁边挪动了一步,跟候鸟保持一尺的距离。候鸟楞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娟子,手臂缩了回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娟子觉得有些对不起候鸟,这么不加掩饰地拒绝他,会让人很难堪。但是,娟子实在是不想跟一个见面就有些厌恶感的人抱在一起。她曾经期待候鸟真人会比照片上帅一些,但是候鸟真人还不如照片,而且太年轻,完全不可能做自己的男朋友。如果能想出一个能逃走而又不伤害他的理由的话,娟子想现在就离开。但是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候鸟从另外一个城市坐长途来见她,娟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有不能转身就走。即使要走,至少也要一起吃顿饭。何况,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不想生日时自己一个人吃饭。
对不起啊,我最近得一怪病,医生说是皮肤癌,不能跟人肌肤接触。娟子笑了一下,打破尴尬说。
皮肤癌?啊?会不会传染?候鸟瞪大了眼睛问道。
会哦,不光身体接触会传染,通过空气也会传染,娟子严肃地点头说。你要不要赶紧坐下辆车回去?
拿我开心是不是?候鸟看了娟子一眼,笑了一下说。真把我当傻子啊,下次编个好点儿的借口。
原来还不那么好糊弄啊,娟子也笑了说。不贫了,咱们吃饭去吧。你喜欢去哪儿,我开车带你去。
我这里不熟,挑家你喜欢的吧,候鸟说。
附近有家拉面馆,叫98度香,里面的拉面是手工的,很好吃,几样菜味道也不错,价格也实惠,娟子说。还有一家韩国烧烤,也挺好的,稍远一些。还有几家更远一点儿 ---
近的吧,候鸟说。近的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你喜欢拉面还是烧烤?
都行。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面。天气冷,有汤有水的,热乎。
那我们就去拉面馆,候鸟说。那餐馆,你说叫什么名字来得?
98度香。
为什么叫98度香,而不是97度,99度?
因为98度煮出来的面条口感和味道最好,娟子说。
有科学依据吗?候鸟问道。
娟子皱了皱眉,看样子这候鸟不光难看,性格也轴,好较真儿。
跟我走吧,车就在外面停车场,娟子说。
好。
娟子看了一眼候鸟,领头向着长途车站门口走去。候鸟跟在后面,像是一个弟弟跟着姐姐一样,跟着她穿过候车室大厅。一个保安推开门走进来,带进来一股清凉的空气。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张望着门外,像是在等人来接。走到大门口,娟子脚步略停了一下,想等着候鸟给开门。候鸟脚步也慢了下来,依然跟在娟子后面。娟子摇头笑了一下,把门推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候鸟说:
男士优先。请。
候鸟也没客气,大刺刺地从娟子身边走了过去,出了门。
娟子楞了一下,手松开了门,让门在自己身后关上,心里想:
哇,怪不得没女朋友呢,颜值不高个子矮也就罢了,这性格,简直了。即使不想见光死,也得死了。哎,都怪自己不小心,怎么生日里约了这么一个人跟着吃饭,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吃呢。
***
临近中午的时候,子哲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让安红很开心。几天来她一直想给子哲发句微信,但是一直也没好意思主动跟子哲搭话。
子哲问她快闪的视频出来没有。她把youtube上的链接发给了子哲。过了一会儿,子哲来微信说,刚看了,真漂亮。她不知道子哲是夸视频真漂亮,还是夸她真漂亮,不管怎样她都很开心。虽然知道子哲也许就是一种客套,但是心里依然很高兴。
你们最近还有演出吗? 子哲在微信里问她说。
有,她说。中央电影交响乐团要到海外巡回演出,不久就会来这里,在Nepean剧场演出。主要是电影音乐和歌曲,我们合唱团会一起跟着演出。
真的啊,太棒了,子哲说。我能去看吗?
当然了,她说。不过因为是在正式剧场演出,票价很贵呢。
你能帮我买两张票吗?子哲问道。我想带孩子去看,让他也听听电影歌曲。
太好了,团里正动员大家买票呢,从我们团里买有百分之十五的优惠,她说。
再好不过了,子哲说。
你想要什么样的座位?她问道。不同的座位票价不一样。
什么样的座位都可以,只要有票就行,子哲说。音乐会,靠前靠后都关系不大。
你倒是好说话,什么都不挑,她说。那我找团长买两张票,周六中文学校给你带去吧?
好的!
正好把上次的毛毯还给你,还有你的扫雪刷,我一直都忘了还给你,她说。谢谢你的毛毯,还真管用,不然怕山顶上就已经冻着了呢。
你总是这么客气,子哲说。扫雪刷我有好几把呢,不用还我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去考车啊?
过两个星期,她说。正在跟教练练车。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练,子哲说。我以前没工作时做过一段驾校教练,车副驾驶座还安了一副脚闸,一直没拆,练车很方便的。
太谢谢你了,她说。已经跟教练都约好了,如果需要加时,我再找你。
一言为定,到时一定不要客气,子哲说。那我们周六中文学校见了。
周六见!她说。
***
她放下手机,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欢愉。这是子哲第一次跟她在微信上说话。她一直就想跟子哲在微信上聊聊,但是一直不敢主动找子哲。
想起单位要裁人,建明要回国,自己要考车,合唱团又要去参加中央电影交响乐图的演出,单位和家务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练习,作为领唱要是唱不好,心里也会很愧疚。建明若是走了将来也不知怎样,很多很多的烦恼,压力和担心。有时觉得自己太笨,无论怎样努力,心力交瘁也还是做不好事情,而且会受到嘲笑和讥讽。
工作太忙,家务太多,孩子还小,建明又不知道心疼,还有住在卧室旁边房间里的婆婆,自己也年龄越来越大,青春正在无情地快速逝去,想起来都让人泄气,生活很让人绝望而且看不到出头之日。而子哲,给人感觉总是这么耐心,沉稳,细心,体贴,热心。好久好久了没有一个人这么关心过自己,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有一种温暖和愉快。
哪怕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做,只是想象一下有一个远远的惦记和关心自己的人,心里也是愉快的,她想。就好像云缝中透出了几缕阳光,在阳光下站一站就感觉浑身温暖了许多,美丽了许多,生活也就让人不那么觉得累和绝望了。
谢谢香草儿。安红是个受累的命,生活也不太顺心,但是好在有合唱团的活动和默默喜欢的人,生活里才多了一些温暖和阳光。
谢谢蓝色。不着急,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