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营地回家的路上,天很黑,路上也没车没人,中间经过一大段河边公路,路很窄,我一直提心吊胆的,怕车冲进河里去。
H路上安慰着我,说我爸情况可能没那么严重,即使很严重也可能会扛过去,要我不要太担心。他不知道,我跟我爸其实没感情,完全是因为我妈要我去看我爸,我才答应去的。但是我不想跟H讲我爸的烂事儿,这些事儿没什么可讲的。我甚至不想让他提我爸,那种渣男有什么好提的,我都为我爸的所作所为感觉耻辱。
H看我沉默不语,也就知趣地闭嘴了。过了一会儿,H问我说:
以前有个很帅的男生来系里找你,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
H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醋意。我觉得好笑,原来H很久以前就注意我了,连我跟M的交往也知道。
是啊,我说。他叫M,英文系的博士生,在英文系修课的时候认识的,他是TA,帮我答疑,后来就好上了。
那怎么又吹了呢? H问我说。看着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好像还挺有钱的,看见他有次开着一辆敞篷车在校园里转。
因为他不是真喜欢我这个人,我脱口而出说。他有恋足癖,喜欢我的脚。那什么的时候,他总让我用脚给他弄,而且喜欢射在我穿丝袜的腿上,我觉得他不正常哎 ---
说道这里,我停住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太露骨了,这么隐私的事儿,怎么跟H讲这些呢?这不显得很色情吗?我觉得很羞惭,可是话已经出了口,收不回来了,真恨不得打开车门跳出去跑了。
好在天黑,车里看不见表情,H似乎也没有觉得怎样,他说:
你的脚是挺好看的,不过我没恋足癖。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聊下去。
是不是经常有男生喜欢帮你做事情?H又问道。那天麦克说帮你修计算机来的。
我心里想,哈哈,原来H真的是喜欢上我了,显然是吃醋了,见不得别的男生帮我做事情。麦克是澳大利亚来的一个男生,金发碧眼,很瘦很干练,跟我同级。有次我们级的几个博士生一起出去喝酒,我跟麦克还勾肩搭背的拍了一张合影。麦克开玩笑说,要把照片给他爸妈看,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是啊,我说。那天我电脑启动不了了,可能中病毒了还是怎么,一启动就蓝屏,麦克帮我修好的,花了一下午,又给我装了一套Norton杀病毒。
以后这种事儿别找别的男生了,你找我啊,H很认真地说。
H说这句话时,那种酸酸的味道隔着中间的座位空档我都能闻到。男人吃起醋来的样子也蛮可爱的。我笑了笑,把手伸过去,用手背蹭了蹭H的脸颊,像是个温柔的小猫在用爪子示好。
那我以后去Costco和唐人街买东西,是不是也可以搭你的车去? 我笑嘻嘻地问道。
好啊,我很愿意的,H说。我给你当司机,专职的。
哎呦,你是将来要成一个凯恩斯那样的大经济学家的,哪儿敢让你做司机啊,我逗H说。再说你那么忙,时间那么珍贵,小事儿那敢打搅你啊。
就是再忙,我也主动上门接送,H说。
哎呀,做男人的要矜持啊,不要这样放低身段好不好?我笑了说。
***
快午夜时,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我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幢小公寓楼里,楼有四层,每层有四个单独的房间。我住在最顶上的一间屋子里,夏天特热,冬天特冷,但是房租便宜一些。这样的小楼没有电梯,只有一条窄窄的很陡的木楼梯,从一楼通到四楼去。
H把车停在公寓楼门前的马路上,帮我把两个手提旅行袋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他看了一下塞得满满当当的旅行袋,主动伸手提起一个沉的说:
我给你提上去吧。
谢谢,我伸手提起另外一个旅行袋说。我们这个楼四层,没电梯,提上去很累的。
其实我自己是完全可以把两个旅行袋提上去,早上就是我自己提着下来的。但是H主动帮我,我还是心里很高兴的。对于力气活儿,只要身边有男的,想帮我,我都会示弱,让男人帮着干。男人是种自大又自卑的动物,给他们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们逞一下能,他们会更喜欢我。当然我不会让男人感觉理所当然,感觉我在利用他们,我会表示感谢和崇拜,男人也会觉得我更可爱。
H果然像个大力神一样,高高兴兴地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上楼梯。我走到四层楼的屋门口,把旅行袋放下,从手包里掏出钥匙来,把门锁打开。刚想推开门,但是又转念一想,糟糕,屋子没收拾,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地板上乱堆着衣服,卫生间放着脏内裤,桌子放着没刷的碗碟,床也没叠,H看见了怕会觉得我邋遢吧。
我转过身,手里拿着钥匙,对H说:
今天真太感谢你了,把我连夜给送回来,还帮我把东西提上来。我屋里没收拾,很乱,不好意思请你进去,下次我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再请你来好吗?
噢,好。
H似乎没觉得什么,他弯腰把旅行袋给我放到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直起身子来,看着我说:
那你去查机票,我回去后就去查办签证需要的东西,发给你。你把材料准备好,星期一早上我来接你,去大使馆办签证。
机票我该定哪天的啊?我问H说。
保险一点的话,你该定礼拜三的,H想了一下说。签证最快可能也要一两天吧。
我有点怕赶不及啊,我说。要是我去晚了,我爸走了,我妈该骂我了。
那你定礼拜二下午的吧,H说。我回去就找那个原来在我们系里读过硕士的日本小伙子,过去他写论文的时候,我帮他修改过论文,跟他有些交情,后来他找日本使馆商务处工作时,还给我留过电话和email。回去我就给他先发个email, 明天上午再给他打个电话,请他无论如何给帮个忙。
那真太谢谢你了,我说。
跟我就别客气了,H说。已经很晚了,不跟你在楼道说话了,会影响别人的休息。我先走了,明天给你打电话。
嗯,
晚安,H说。
晚安。我定睛看着H,手里玩着钥匙说。
H笑了笑,转过身去,向着楼梯走去。我觉得H好呆啊,也不抱我一下就走了,于是就冲着H的背影有些含羞地问了一声:
就这么走啊?
H听见了,转过身来,笑了,说:
来,抱一下!
他伸开双臂走过来,我也伸开了胳膊,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两只手搂住他的背,头抵在他右肩上。他的两只胳膊合拢起来,缠绕着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这完全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拥抱,而是情侣之间的一个实实在在的紧紧的带着激情的拥抱。
我跟H的身子贴在一起,能感受到他抱着我的力气和重量,还有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度。我有些饥渴地抱着他,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心跳得很快,开心,紧张,有一点害羞,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感觉像是自己的身体被挤压进他的身体。我的脸挨着他的衣服,能闻到他身上的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
这正是我一直渴望的一个拥抱:一个胜过千言万语,让我感到开心,甜蜜和幸福的拥抱。
***
抱了一会儿之后,我挣脱开H的胳膊,说要回屋睡觉去了。
H眼睛盯着我,突然把头低下来,嘴亲了过来。我淬不及防,本能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后背靠在了墙上。 H两只手臂撑着墙,把我罩在他的手臂之间,简直无处可逃。他强健有力的胳膊弯曲着撑在我的头两边,粗粗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心慌意乱,心头老鹿乱撞。
他的嘴唇又吻了下来。我闭上眼,踮起脚尖,把嘴唇迎了上去。嘴唇碰到一起的一刹那,顿时感觉大脑一瞬间空白,耳朵里全是心跳声。我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嘴唇跟他的嘴唇融合在一起,湿吻在一起。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嘴唇的温度,我的大脑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内心有一种要爆炸的幸福感。
等H松开嘴唇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心里想:
我这是被他“壁咚”了吗?
亲都亲了,肯定是他的女朋友啦!
***
H走了之后,我把旅行袋提进屋里,顾不上整理东西,先打开了电脑,上网查机票。
我妈在微信上发给我的地址,是在一个叫马笼宿的地方。要先飞到名古屋,从名古屋转车才能到。我查了一下,网上说马笼宿是古时的一个驿站,在京都到江户的驿路中途,风景如画。从名古屋到马笼宿,可以搭乘火车,也可以搭乘长途汽车。网上说搭乘长途车会快一些,早上七点到下午两点每小时有一班长途车到马笼宿,时间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
Expedia上有星期二下午到名古屋的机票,价格比较贵。我查了几家网站,比较了一下,几个网站的价格都差不多。去一趟日本的来回,我两个月的工就白打了,信用卡上的欠的帐,又得多出一些利息来。从我们这里飞名古屋,加上坐长途车到马笼宿,单程怎么也得一天时间。我计划星期三到,星期四跟我爸待一天,星期五早上飞回来。
我咬咬牙,定了一张周二下午出发,周五回来的往返机票。
***
H当晚把签证需要的材料和手续给我发了过来,还把他过去申请签证的申请表和材料找了出来,给我做样本。他做事很认真,给我列出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还帮我起草了一份书面申请,说明加急原因。
星期日,我把签证申请表和材料都准备好了,发给H看了。H看过后说这样就可以了。他说已经跟那个我们系里毕业的日本硕士生联系过了,那个日本小伙子说让我们星期一早上八点到日本使馆门口等他,他带我们进去,跟签证官讲明情况。
H还给我发了一个中日对照的旅游小册子,上面有一些基本的日文对话,有汉语拼音注音,让我学几句基本的日语,怕我到了日本言语不通,无法交流。
***
星期一早上七点一刻,H开车来接上我,拿着材料去了日本使馆。
在使馆门口我们遇到了出来等我们的日本小伙子。小伙子个子不高,短发,看着很精明强干。他跟H寒暄了两句后,就领着我们直接去了签证处,跟一个年轻的女签证官哇啦哇啦讲了一大段日语,把我的申请表,证明材料和加急申请书递了过去。
女签证官把表格和材料依次看了看,跟小伙子又讲了几句日文,然后对我和蔼地说:
我们一般加急最快也要三天,但是鉴于您的特殊情况,给您办个特快,您们明天早上来取签证吧。
谢谢,太感谢了,我感激地说。
不用客气,希望您能及时赶到,见到您的父亲,女签证官说。
***
伴随着一阵隆隆的声音,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机身颠簸起来。我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看见外面在下着雨,雨滴落到飞机舷窗上,也落在灰色的湿湿的跑道上。飞机倾斜着腾空而起,我突然感觉身子变得很轻,耳朵开始轰鸣,耳膜鼓胀,像是被一个塞子堵住,肚子里也有一种痉挛和反胃的感觉。机场的塔楼向着身后倒去,迅即从视野中消失。一片灰色的雾迎面扑来,让窗外变得模模糊糊的。我向下看去,只见一条条细小的道路把城市切割成一个个小格子,道路上挤满蚂蚁一样的小汽车,几乎感觉不出汽车在行驶。地面建筑变得越来越小,不久就变成了一个个小灰点,只有湖泊和道路还依稀可辨。我用手触摸着舷窗的玻璃,感觉指尖冰凉。
飞机飞上了高空,隆隆的噪音消失了,机身也平稳了。机舱里的广播响了,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各位旅客们好,飞机现在已经升到了预定高度,大家可以解开安全带,放松一下了。今天能见度不是很好,飞机要在云雾里穿行一段,有时会颠簸一些。请大家注意机舱顶上的指示灯,指示灯亮时,请大家系上安全带。此次旅行的终点是名古屋机场,我们的空乘小姐一会儿会给大家送一些饮料和水来。您的座位前面有免税商品的目录,如果您需要买什么和需要特别服务,请联系我们的空乘小姐。谢谢大家,祝大家旅途愉快。
我把安全带解开,眼睛看了一眼四周。周围有几个旅客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在玩手机,有的人在闭上眼打瞌睡,身后的座位上有个孩子在咿呀地跟母亲说着什么。一个穿着黑裙子黑丝袜的身材苗条的日本空姐从座位旁边经过,向我看了一眼,向着飞机尾部走去。
我把目光转向窗口。窗外弥漫的忽薄忽厚的团团雾气,一眼看不到头。云雾下面是一块块灰白色的肉眼依稀可辨的原野,有时会出现一些光秃秃的灰褐色的山丘,有时也出现河流,有时是滚滚的云团遮挡着视线。没有阳光,没有阴影,一切都非常安静,隐约可辨的原野,山川,河流,棉絮一样的云团,缓慢地不断出现,不断重复,循环往复,就像是看一场循环播放的黑白电影。
请问您想喝什么?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了一样,转过头,看见一个漂亮的空姐推着一辆装满各式饮料的小车,已经停在了前面的一排座位边。我把头从椅子靠背上抬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坐直,伸手把前面椅子背上的托板放下,让托板平放在膝盖上方。空姐给前面一排倒了饮料,随后推着车来到我坐的一排。
请问您要什么饮料?空姐微笑着问我说。
给我来点儿红酒,我说。
空姐微笑了一下,从小推车上拿出一小瓶红酒和一个空杯子,伸长胳膊递给了我。
我拧开酒瓶,往玻璃杯里倒了多半杯。
机舱里的光线有些暗,舷窗外的光穿过暗红色的圆柱状液体,透着一股诱人的色泽。我晃动了一下杯子,看着暗红色液体顺着玻璃杯流动,像是一股波浪,升上玻璃杯壁又降落下来。我端起玻璃杯来,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地闻了闻。一股清香扑入鼻中。杯子触碰到了嘴唇,一小股液体流进了嘴里。一种酸涩和辛辣味道在口腔里融化。
我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在头脑中思索着我爸留给我的记忆。
想起我爸,我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从外地出差回来,给我带来一个小乌龟,放在水盆里。我害怕乌龟,怕乌龟咬住我的手指,但是却忍不住用手指去点小乌龟的背。
这大概是我唯一印象深刻的跟我爸有关的记忆了。
我觉得我妈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一直都深爱着我爸。多少次我夜里醒来,看见我妈在悄悄哭泣,眼泪湿了枕巾。但是她却被我爸这个渣男无情地抛弃了,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比我妈年轻漂亮的日本女人。
这样一个渣男,却在生命垂危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放弃多年的女儿,想见一面?
世上有些感情,真的让人难以预料和理解啊。
想起我爸抛弃我妈,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是一段长达七年的爱情长跑,只是结局有些惨: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从高三起就跟我相恋的男友,居然在到英国读博的第一年,就跟我分手了。就像我爸一样,把我无情地抛弃了,去跟另外一个女的好了。
理由?他直到现在也没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
高三毕业时,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遇见了当时在一所工科院校读大一的男生小W。聚会时留了联系方式。后来有个周末,小W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我就跟他一起出去,再以后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小W比我长一届,面皮白白净净,个子中等,有点儿微胖。他的家庭不错,学校不错,学习不错,性格也挺好,平时也不跟我争吵,什么都听我的。虽然人有点儿懒和娇生惯养,个性有点儿懦弱,有点儿妈宝,但是也不算什么大毛病。我有时喜欢欺负欺负他,跟他撒娇耍赖无理取闹。他倒也好,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跟我争。
刚交往时年纪小,对男生没有太多的感觉,也说不上多喜欢,纯属对于异性的好奇吧。时间长了,倒慢慢生出感情来,觉得爱上了他,也就越来越离不开了。我们虽然在不同大学上学,但是两所学校相隔不远。我学经济,他学机械,一文科生一理科生。从大学一直就在一起,后来又都上了研究生,虽然中间也遇到过别的不错的男生喜欢和表白,但是我都拒绝了,一直就跟小W 在一起。
读研究生时,我妈想让我们毕业后结婚,但是小W说想去国外读博士,博士毕业再结婚。我也挺支持小W的,觉得都还年轻,到国外读完博士再结婚也不迟。当时说好了是他先去国外读书,等我毕业了也去国外读书,争取在一个城市里。
就这样小W先到了英国读博士。我也申请了小W的学校和其它几所英国学校,想等研究生毕业后也去英国读博士。
没想到,小W去了国外的第一个学期,就跟同校的一个比他大又难看的女生好上了。
过去跟小W好时,我曾经嘲笑过小W,说要不是我可怜他,做他的女朋友,他这个妈宝的熊样子肯定没有女生会喜欢他。没想到还真有喜欢他这一款的。
其实小W既使回头,我也不会跟他和好了。相恋七年,一旦两地,几个月就偷偷跟别人好上了。七年的感情都抵不过一个比我大也比我难看的女人的诱惑,这样的男人太没定力,结婚以后恐怕也会出类似的事情。与其结婚后闹离婚,还不如早些发现问题早些分手。
***
有一次我跟一个大学闺蜜吐槽,说起小W,把小W跟那个女的在一起的照片给闺蜜看。闺蜜说,她知道为什么小W跟那个女的好了。
为什么?我问闺蜜说。
你看那个女人的胸,闺蜜用手戳点着照片上的女人的要撑开衣扣的胸说。G号的。男人杀手。
我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的波涛汹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一片平坦的飞机场。
果然男人都是特么的没进化好的雄性动物,一个大胸抵得上七年的感情,我说。我特么的被他白干了七年,从十八到二十五,冤死了。
你得这么想,一个渣男,多晚摆脱都不算迟,闺蜜说。总比结婚后离婚好。
***
不管怎么说,跟小W分手后还是挺难受的,毕竟一起好过七年,毕竟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第一个说爱我的人,第一个睡我的人,第一个给我带来一场虚幻的梦的人。
小W离开我几个月就跟别人好了,太打击我自尊心了,让我不得不反思,我是不是平时对他太随心所欲了,太作了,太欺负他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现在回头想想,那种难受其实并不是真的爱小W,而是一种不甘。
就我来说,跟小W分手了,我也不想去英国了,不想再见到小W。于是就申请了美国和加拿大的十几所学校的博士项目。
申请学校进行得不太顺,我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外企混了一年,才拿到了C大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来到C大,进了经济系。
***
也许是酒喝得有些猛和飞机颠簸的缘故,我觉得头变得有些昏沉和倦怠,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我把空杯子塞在前面椅子后背上的口袋里,两臂交叉,抱住微微隆起的胸脯,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从长途车下来,靠着手机GPS的指示,我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走上了一条山中蜿蜒的石板坡路。
山中的空气新鲜,森林浓郁,远处的山头被雾气缭绕,时隐时现。坡道上,石条铺成的阶梯边上立着被风雨侵蚀颜色发灰的木质的扶手,旁边的石墙上爬满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石板路两边是古色古香的带着格子窗和廊檐的木质房屋,顺着坡道依次铺开。有的房屋门前悬挂着红黄两色灯笼,有的房屋前面放着的木质车轮,有的码放着砍下来的一段段圆木,有的院子里可以看见水井和打水的木桶,有的廊檐下的横杆上挂着老玉米,葱头,还有渔网一样的编织物。木房的四周环绕着一丛丛的绿草,一束束红色的粉色的小花从绿草丛中探出头来。树上传来的鸟叫声和院中水车的潺潺流水声,让坡道显得更幽古和宁静。
在一家院子前我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门牌号码,又看了一眼手机。没错,手机上的地址就是这个号码。院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庭院里的地面铺的是砂砾和石板,种着一些绿色植物,院子中间长者一颗像是冬青桂花一样的树。
我走进院子,看见迎面是一个大窗户和木门,门上挂着一个红色的邮箱。门口旁边的木板墙上挂着一把长把木扫帚,地上放着一把白色的水壶。
我上下看了一眼门,没看见门铃,于是我放下行李箱,敲了敲门。依然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来。我又敲了两次门,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答应。
我推了一下门,门咯吱一声开了。我提着行李箱走了进去,看见迎面是一个客厅。客厅四壁的墙刷成了白色,木地板上铺着一块青色的大地毯,地毯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双人沙发,一个白色的茶几,旁边放着两个白色的单人沙发,给人的感觉很简约大方。沙发的对面是一个电视柜,上面摆放着一个大电视。电视旁边的墙壁上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客厅的一角放着一张木头桌子,像是吃饭的餐桌,上面铺着碎花桌布。墙壁的一侧有块凹进去的地方,像是一个佛龛。客厅的角落摆放着一些花式底架,天花板带着柔和的曲线,屋顶上悬挂着一盏花瓣小吊灯,窗台上摆放着几件小摆件。
请问有人吗?我探头向着屋子里面喊道。
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从屋子里的拐角传来: 请进。
我把鞋脱在门口,把小行李箱挨着窗台放下,走进了屋内。
从客厅右拐,里面是一个木地板走廊,走廊的两侧有几间卧室一样的屋子。其中一间屋子传出一个声音:
是谁啊?
我循着声音走进右侧的一间屋子,看见是一个榻榻米睡房,榻榻米上放着一个医院病床一样的白床。病床的一侧倾斜着支起,一个干瘦的老人正斜躺在床上看着我。
看着我爸的样子,我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当年他曾经是个高大英俊的人,现在却变得面容黑瘦枯干,身体虚弱,像是一盏油即将熬尽的灯。他看着我,胳膊动了动,像是要抬起胳膊来,但是胳膊又无力地垂下了。
是我 -- 您还认得出我来吗?我走到病床边,在紧挨着病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问道。
我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用微弱的嗓音说:
认得。我认得。你是妮儿。
听见我爸叫我的小名,不知怎么,一刹那感觉像是有眼泪要流出来。
怎么就您自己在家?我俯身问道。
惠子去医院拿药了,我爸说。
哦。
你去给我拿根烟,我爸喘着气说。
烟?
惠子不让我抽烟,你去给我 ---
话没说完,我爸的身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起身扶住他的背,手在他背上轻轻地锤着。他咳嗽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说:
妮儿,去给我拿 ---
抽烟不好,您还是别 ---
给我,拿。
在哪儿?
佛龛下面的抽屉里。
好。
我站起身,走回客厅,在佛龛下面看见一个白色的柜子。在柜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我在客厅的一个盘子里找了一个玻璃杯子,接了半杯水,拿着烟,打火机和水杯走回来。
我把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吸了一下。烟的辣味呛得我咳嗽了一口。我一手夹着烟,把过滤嘴塞到我爸的嘴里,一手把水杯放在烟头下面。
我爸的嘴用力嘬着,烟头上冒出一股浑浊的灰色烟雾。他贪婪地抽着,一口气把一根烟抽完,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吗?
我爸点点头。
还要吗?
我爸摇摇头,嘴里吐出一个“不”字。
我把烟蒂扔进水杯里,拿着烟盒水杯打火机走了出去。我把烟和打火机放回原处,把水杯里的水倒进洗手间的马桶里,冲了马桶。我回到客厅把水杯刷干净,放回原处。
我走回卧室,看见我爸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我想开开窗户把屋里的烟放出去,但是又担心风进来让我爸着凉。我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我爸衰弱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过了一会儿,我爸睁开眼睛,胳膊动了动,说:
妮儿。
嗯。
你终于来了。
嗯。
你妈怎么样?
她挺好的,我说。她让我来看看您。
你在读博士吗?
嗯,在加拿大,我说。
忙吗?
忙,又上学又打工的,我说。
谢谢你来看我,我爸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您说吧,我听着呢。
可是我忘了。
没事儿,等您想起来了再说。我今天就在您这儿坐着,陪着您。
你那时那么小,我爸费力地抬手比划了一下说。我带着你坐滑梯,打秋千,玩沙子,抱着你。
嗯!我用力点头说,觉得眼眶里有泪水要涌出来。其实他说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想我爸没撒谎,可能是我很小的时候,他带我去公园玩过吧。
我爸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又把眼睁开,叫我说:
妮儿。
我在这儿呢。
你来了?
来了,就在您身边,看着您,陪着您呢。
我伸出手去,攥住我爸的手。那只记忆里宽大有力的手,如今变得像棉花一样软弱无力。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想告诉你什么了,我爸大喘着气说。
您说吧,我在这里听着呢。
对不起,我爸继续喘着气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听见我爸这样说,我的眼泪一下子顺着眼眶涌了出来。
***
我爸讲了几句话后,好像再也没有了力气说话。他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我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觉得他是一个又可恨又可怜的人。
扭头看着房间里的布置,我看见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有一张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从年龄上看,应该是美惠子吧,看着很漂亮。还有一张,是一个小女孩在一个小舞台上唱歌,我仔细看了一眼,想起这是我小的时候,在幼儿园的一次演出。
看见自己小时的照片挂在父亲的卧室的墙上,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心酸和难受。
***
坐了一会儿,我听见门响,随后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是美惠子从医院拿药回来了。我站起身,看见美惠子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
美惠子看着四十岁左右,个子有一米六五,身材苗条,脸庞甜美,一看当年就是个真正的美女。
是兰君小姐吧,美惠子用中文对我说。在门口看见你的行李箱,就知道你来了。
您好,刚才敲门,没人答应,我就自己进门来了,我说。
美惠子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看着像是药品的东西放在屋里的一个柜子上,对我说:你来了可太好了,你爸爸这几日,醒了就问我你来了没来,一直盼着你呢。
我爸怎么了?我问美惠子说。
他就是癌症晚期,治不好了,美惠子说。他不想住在医院里,也不想继续治疗了,我就把他接回家来,让他尽量过得好一些。
嗯,这样挺好的,我说。
给你收拾了一间客房,晚上你可以睡在客房里,美惠子说。你能多住几天吗?
回程机票订得是星期五的,我说。
那也挺好的,美惠子说。知道你学习忙,能飞过来看看他,满足他的心愿,就很好了。医生说他活不多久了,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星期。刚去医院拿了吗啡来,他现在每天需要吗啡止疼,我先给他打一针。
美惠子说着,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套针头针管来。她熟练地把针头用酒精消了毒,随后把吗啡吸进针管,很麻利地用棉球擦了擦我爸的胳膊,往胳膊上的细小苍白的血管里扎了一针。
打了吗啡,他要睡好久,美惠子放下针头说。他身体虚弱,嗜睡,一天说不了多少话。我带你去看看客房。
谢谢,我说。
***
美惠子看着是个脾气很随和的人,比我妈脾气可好多了,也很会照顾人。她把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榻榻米上摆着崭新的被子和枕头,旁边摆着还有一套色彩素雅的日本和服,浴室里也给我准备好了浴巾和牙刷牙膏。
看完客房之后,她带我去了父亲作画的画室。画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大多是非常优美的油画。美惠子说,我爸很喜欢马笼宿这个地方,画了有几百张山野的风景。她从画堆里找出几幅画让我看,上面都是画得小时的我。
你爸很喜欢你,也很惦念你,美惠子说。他画了很多张你小时候的样子,还给我讲过你小时的故事。
可他为什么一直没联系我呢?我问美惠子说。
你妈当初同意离婚的一个条件,就是他不能再见你,美惠子说。虽然失去爱女很难受,但是他一直在格守对你妈的承诺吧。
***
晚上在客房里,我把见到我爸的情况,跟我妈讲了,还录了一段我爸的视频,给我妈发了过去。
活该,谁让他老抽烟的,我妈说。为了抽烟的事儿,我跟他吵了无数遍,怎么说他也不听,现在得癌症了吧?网上说,每天抽烟五只以上,四分之一的人会因为癌症死亡。
有这么邪乎吗?我问道。
有,有统计的,我妈说。抽烟就是慢性自杀。你以后要是有个男朋友,千万不能让他抽烟。
我觉得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说。您不最后来看看他?
不去,我妈说。
这么多年了,您还恨他啊?我问道。
倒也不是恨,这么多年有什么怨恨也慢慢消失了,我妈说。只是不想再见到他了,和那个日本女人。
那个美惠子,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一个人哎,我说。
就是个爱勾搭男人的小妖精,让你爸中了套儿了,我妈说。你找男朋友的事儿进展怎样了?
有人跟我表白了,是系里的师哥,博士毕业了,我说。
有工作吗?
目前还没有找到工作,在系里教一门课,我说。他人很聪明努力,我想将来找工作一定没问题的。人非常好,帮了我不少忙。去日本的签证,就是他帮着弄的,在论文上也帮了我不少忙。性格也不错,挺温和的。
没工作。。。这可不好,我妈说。那将来你们两个都没工作怎么办啊?
他会找到工作的,就是迟早的事儿,我说。
家里怎么样?
也还可以吧,父母都是高知,在北京,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
抽烟吗?
抽。
让他戒烟!我妈说。可不能像你爸这样,要是得癌症死了,将来你怎么办啊?
将来还不知怎样呢,我说。
你现在让他戒烟,他还能听,等结婚后他就不听你的了,我妈说。
妈,离那一步还早着呢,我说。
***
我在马笼宿住了两个晚上,整天陪着在床上昏睡的我爸,跟美惠子聊天。
美惠子问了我好多我在加拿大的生活,说等我爸清醒的时候,她会讲给我爸听。
星期五早上离开的时候,我在我爸床边,跟他告别。他因为打了止疼的吗啡,依旧在床上昏睡,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跟我说话。
美惠子送我去了长途车站。她告诉我说,我爸的癌症,可能真是跟抽烟有关。他后来烟瘾越来越大,离开烟就做不了画,每天能吸两三包烟。
美惠子告诉我,我爸不愿意去医院治疗,说癌症没有办法,宁愿死在家里,不愿住在医院受罪。因此她学会了给我爸打针吃药,在家里照顾我爸。
美惠子说,前些日子都觉得我爸不行了,以为我赶不到了,没想到我爸还撑住了,撑到了现在。
面对美惠子,我黯然无语。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是她破坏了我的家庭。但是也是她在一直照顾我爸。而且,我觉得我爸跟她在一起,比跟我妈在一起快乐多了。
美惠子说,不知道我爸还能撑多久,撑一天算一天吧。
***
从名古屋搭上回程的飞机,我倚靠着机舱壁,眼睛一直看着舷窗外。
很久很久,飞机都一直在相同的云海上飞行,看不见地面,到处都是望不到边际的闪耀着桔色的光泽的云海。太阳执着地悬挂在云海上方固定的位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云层一动不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安详,背阴的地方有些沉郁。
飞机悄然穿行,听不到马达的轰鸣声,机翼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阳光。无边无尽的云海,像是凝固了的波涛。太阳悬挂的位置好像挪动了一些,但是依然固定不动。波涛向我涌来,一层层厚厚的波涛,起伏着,连绵不绝,遮挡着视线,看不见下面和田野河流和山川。云层变幻着线条,有时像是雪峰,有时像是森林,有时像是山道,有时像是一群马一群牛,有时像是冰雪的宫殿,有时像是巨大的冰激凌,有时就像是厚实的墙壁。
几只虫子在脑子里爬,漫无目的地爬,爬得我只想闭紧眼睛,让虫子出去。模糊的影子在眼前不断晃动,光线黑暗了,像是太阳落山了,我感觉自己平躺在一处沙滩上,身下是细腻的沙粒,一颗圆圆的坚硬的椰子悬挂在头顶,我看着椰子,担心它随时会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但是椰子一动不动。粘稠的海水涌上来,涌过我的脚,小腿,大腿,腹部,肩部,脖子,头部,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无法喊叫。我伸出手臂,挣扎着,挥舞着,驱赶着潮水。
飞机颠簸了一下,把我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惊醒。我感觉身体犹如被推倒了波涛顶端,又瞬间落了下来,一种不习惯的下坠般的错觉和失重感袭来,胃里有些东西在翻滚,几乎吐了出来。飞机又颠簸了一下,在机舱里引起了一下骚动,随后又重归平静。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个姿势,把一条腿翘到另外一条腿上。我把身子靠在机舱壁上,头倚着有些凉的舱壁,侧脸继续看着窗外的云海。太阳悬在云海之上,看着很近,橘红色的,就在不远的地方,把云层披上橘色的纱巾。
***
从日本回来之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美惠子后来告诉我说,我爸在我离开两个星期之后就去世了。因为我刚离开日本不久,她没有邀请我去参加葬礼。
有时我在想,是不是那次去日本,应该把回程机票改了,在马笼宿多待一段时间。因为如果我在马笼宿多待几个星期,那么就会陪我爸走到人生的终点,给他办完丧事。
也许,多待一段时间,我会克服心里的障碍,管他叫一声爸爸。
但是我没有。
虽然他说了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原谅他。
从小别人都有爸爸去接上下学,爸爸带着去玩,爸爸去学校开家长会,只有我,从来没有爸爸带着去,只有妈妈。每次看见别的同学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羡慕和难受,也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
那种伤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消弭的。
***
秋天来了。
几场雨过后,经济系楼对面的河边的树变得金黄起来,河面上飘起了被风吹落的黄色的叶子,岸边的草地上也变得五彩缤纷缤纷起来。
中午吃完午饭后,我跟H在河边散着步。
系里的人都知道了我跟H的恋情,我们也没有避讳,中午一起在系里的厨房吃饭,吃完饭后去散步,晚上也经常一起离开。
我挽着H的胳膊,顺着河岸走着。风迎面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我缩了一下肩膀,紧了紧领口。H发现了,他把自己的围脖解下来,给我围在脖子上,又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塞进他的裤兜里。
看你最近情绪不高啊,H问我说。
嗯,我点点头说。
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博士论文最近有些小麻烦,有个地方,总也想不通。
回头我给你看看,H说。
嗯,我点头说。
上次投稿的论文,有结果了吗?H问我说。
刚收到了编辑发来的email,被拒了,我说。
有没有告诉你拒绝的理由?H问道。
编辑说,论文给了三个审稿人看了,其中一个建议不要发表这篇论文。按照编辑的说法儿,这个审稿人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需要收集更多的数据,来验证模型和结论的正确性,以提高文章的严谨性。编辑建议我根据审稿人的意见重新考虑这篇论文。
我觉得你数据收集的够多的了,H说。
是啊,导师也是这样觉得,我说。
有时审稿人的建议也不一定对,H说。我觉得你要么再找一些数据补充进去,要么就转投别的杂志。
我再找些数据补充进去吧,我说。唉,有时我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
别灰心,论文被拒是常事儿,H说。别说你了,得诺贝尔奖的论文还有的被拒了好几次呢。
我不是单指论文,我是说整个博士项目读起来都很吃力。
就是多耗点儿时间,H说。最难的是博士资格考试,你都已经通过了,博士论文就是熬时间,我们这一行也是体力活儿,拼得是坐功,坐得时间够了论文也就能通过了。对了,伦敦有个发展经济学会议,跟你的论文有关,晚上我帮你写份儿摘要,你给发过去,争取你能够去参加一下会,多认识一些人,也许会有什么机会呢。
好,我点头说。那多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H攥了我的手一下说。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来,我叹了一口气说。博士读得时间太长了,我都觉得自己老了。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H说。晚上我们早些回去,弄个火锅吃,看场netflex ,放松一下。
嗯,说到吃货的心坎儿上了,我把身子依偎到H身上说。
***
晚上H开车,带着我去了大统华。我们在里面买了羊肉片,牛百叶,油条,豆腐,粉丝,白菜,葱和香菜,又买了德庄火锅底料和小肥羊蘸料,还买了一大罐韩国泡菜。我买了一些香酥鱼皮,香酥脆枣,亲嘴烧,化核陈皮梅,山楂片等小吃。在店门口,我买了两杯珍珠奶茶,又开车去酒店买了一瓶红酒,之后去了H的住处。
H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幢学生公寓楼里,离学校不远。
进了屋门,换上拖鞋,把东西提到厨房放下。H像是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花色盒子递给我,挠挠头说:
前几天出去,看见一串手链挺好看的,觉得样式不错,就给你买了一串,也不知道合适不,喜欢不。
我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打开盒子,看见天蓝色丝绒绸缎上躺着一串葡萄绿水晶珠子串成的手链。我把水晶珠子手链拿出来,套在自己的胳膊上。我的皮肤本来白,葡萄绿色的水晶衬托下,显得皮肤更白了。
你看好看吗?
我把手伸过去给H看。
好看,H说。你的皮肤真细嫩,你戴上它,显得皮肤更白更嫩了,连上面的两条细微的血管都衬托出来了,你看我的皮肤就比你黑。
H把他的胳膊伸出来,放在我的胳膊旁边。比起我的细嫩的皮肤和细手腕,H的胳膊显得粗壮多了。
我也觉得好看,我说。喜欢。谢谢。我今天晚上就戴着啦。
***
我把粉条泡了,把白菜切了。H把火锅拿出来,把火锅底料加上水放入火锅中,把火锅烧上。
摆好碗筷,撕开火锅蘸料,倒上酒,我们边吃火锅边聊天。
吃完火锅后,我们端着酒杯里剩余的酒坐到沙发上。H打开电视,连到netflex 上,我们选了一个都喜欢的英国剧《伦敦生活》,一起看了起来。
H伸手搂着我的肩膀,我把头依在H肩膀上,看着剧中的那个名叫Fleabag的女主的荒唐混乱的生活。她自恋又自卑,可怜又毒舌,生活事业一团糟:家庭缺爱,经营的咖啡馆随时会因为缺乏资金而倒闭,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遇上各种奇葩男。
看到后面她的那个很帅的炮友说,因为她,他认清了他对前女友的感情,想跟前女友在一起,我真想上去扇那个帅哥一巴掌。而Fleabag却祝福了他,我觉得Fleabag傻得简直像只猪。
不过,我还是喜欢Fleabag,因为她不做作,她嘴贱又可爱,她不断心碎,但是不会崩溃,无论经受什么样的失望和痛苦,都会用自嘲解脱自己,努力生活着。
跟H依偎在一起追剧,我觉得一切烦恼和压力都好像忘记了。
只想跟H这样在一起。
***
看完剧后,H跟我一起把饭桌上的火锅收拾了,看见垃圾袋满了,就出门去倒垃圾。
我把地扫了,桌子擦了,把碗筷放到洗菜池子里,开始洗碗筷。
跟H这样一起在家里吃饭,看剧和收拾,我觉得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一样。
碗筷洗完了,我把碗放到厨房的台子上控水。H从门外回来,走到我旁边,从身后抱住我,身子蹭着我,亲吻我的脖子。
记得不知在哪里看到,有人说,女人看到爱着的男人,下面就会湿了。我是H一亲我的脖子下面就湿了,因为我最敏感的部位是脖子。
别捣乱,干活呢,我扭动身子对H说。
亲一个,H说。
我扭过头来,把手上的水甩了甩,搂住H的脖子,把嘴唇迎了上去。嘴唇接触的一刹那,我闻到一股烟味儿。
H嘴里和身上都带着一股烟味儿。他是个爱吸烟的人,平时在系里,他经常下楼,跑到楼门口去吸烟。接吻的时候,我总能感出他嘴里的一股淡淡的烟味儿。他的衣服上,有时也能闻出一股烟味儿,有时很浓,有时淡。在跟H好之前,我一直挺反感男人抽烟的,也讨厌烟味儿。但是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事儿就都不是事儿了。因为爱着H,对他身上的烟味儿,也就不觉得讨厌了。
然而,自从我妈说吸烟多了会得癌症之后,特别是在日本见到了我爸的样子,我开始介意H吸烟了。
跟H在洗菜池边亲了一会儿,松开嘴唇后,我问H说:
刚才在外面抽烟来得吧?
嗯,H点头承认说。
以后少抽点儿吧,我说。
H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我不是反对你抽烟,只是觉得那样对你身体不好,我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H说。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不抽烟,论文都写不出来。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踮起了脚跟,跟H继续亲吻起来。我的身子紧贴着H的身子,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硬硬的部位勃立起来,顶着我。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我觉得下面已经湿了。
H的大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面,揉搓着我的乳房。他的手劲儿很大,捏着我的乳房,把我的乳房捏得鼓了起来,乳尖发硬发涨。一种兴奋和刺激从头顶贯穿到脚底,我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H的手向下,贴着我的牛仔裤腰边缘,把手贴着肌肤伸了进去,伸到了我的内裤里。 我踮起脚尖,让他的手指能够到我的湿滑的深处。他的指尖在我的敏感地带摩挲着,前后左右抚弄着,指头有时探进里面,让我终于忍受不住了,感觉内裤都湿了一块。
H把手从我的牛仔裤里抽出来,弯腰抱起了我。我搂着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脸颊。
他把我抱到卧室,放倒在床上。我脱去了外面的衣服和内衣内裤,赤裸着不知羞耻地张开两腿等着他。他也脱去了衬衫,牛仔裤和内裤,爬了上来,把我压在了他的身下。
每次我们做爱时,在快到高潮的时刻,H都会叫我的名字和说爱我。听他叫我的名字和说爱我,我愈加兴奋,身子也更用力地配合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动作越来越有力。兴奋感越来越强,我闭上眼,手抓着H的胳膊,呻吟起来。
H额头上的大滴大滴的汗水滴到了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头晕目眩,感觉天花板在旋转,变成了一团漩涡。
***
高潮之后,我侧躺在床上,枕着H的胳膊,手抚摸着H的汗津津的依然起伏的胸膛,感受着H的心跳,觉得我身心都对这个男人爱得要死,可以甘心为了他而死去。
我爱你,H的手从后面抚摸着我的头发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说。
你爱我吗? H问我说。
你懂得的,我说。
我想听你说爱我,H说。
不,我摇头说。
为什么?H问我道。
人家不好意思嘛,我亲了H的脸颊一下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H的手抚摸着我的光滑的背说。
你懂得的,我说。
不说就不说吧,H说。
有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我问道。
什么?H问道。
你能不抽烟了吗?
是味道不好吗?
不是,我摇头说。是因为我爸抽烟过多,得癌症死了。
我对烟有免疫抗体,H说。从小我爸就抽烟,在屋子里抽,一屋子都是烟味儿。我想我从小吸了足够的二手烟,早已产生抗体了。
还是别抽了吧,我不想你以后也 ---
那我不抽了,H说。
真的吗?
真的。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我高兴地拉过H的胳膊来,把他的手背贴到嘴唇上,亲吻着。
***
半夜醒来,发觉自己依旧枕着H的胳膊。窗外有一个大而圆的月亮,淡黄色的月光隔着窗帘透了进来,把黑暗中的屋子照得朦胧了起来。
很多时候,我自己睡觉的时候,也会在半夜醒来,感觉口干舌燥和一股冰冷和孤独。
今晚,有H在身边,枕着他的胳膊,我觉得很温暖和有依靠。一种甜蜜和幸福在心头流淌,像是溪水悄悄流过。
我的耳朵里响起了一阵音乐声,不知道是哪里听到的演奏,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钢琴声一起一伏,旋律带着一种无法诉说的落寂和忧伤,宛如落日时分在湖边散步,脚下的落叶发出柔软的沙沙声,灰色的海鸟飞过碧蓝的湖面,扑扇着翅膀消失在黑色的丛林里。
谢谢
人说爱情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永远存在: 一种是生离,一种是死别。
《La La Land》的结尾我觉得不错的,不算悲剧。
应该是指的《雪夜寻猫》吧,在这里: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54003/201611/1526443.html
谢谢,上一部小说花得时间比这部长多了。
是的,是《La La Land》类似的结局。。。
好久没见,问好!
谢谢波城。哪里啊,我就是一瞎写。两情相悦,生离死别,这是小说最喜爱的题材啊
吸烟都要室外吸吧,等死的时候估计孩子也早大了,独立生活了
谢谢。 戒烟需要毅力,毒瘾都能戒,别说戒烟了。但是,如果男的真的戒不了,那就随他吧。毕竟,男人压力比较大,抽烟能给人舒缓压力,减少疲劳感,特别是做计算机,做论文这类脑力用的多,长期坐着的人,出门抽根烟,晒一下太阳,呼吸一下户外的新鲜空气,也是一种让自己活动一下,take a break 的办法,也不全是坏事儿。 吸烟给人带来一种快乐,有的人其实不在意因为吸烟少活一些年,毕竟,七十岁以后,生命老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多活几年和少活几年都没多大区别。
谢谢。 我觉得女主和男主在系里认识两年多,彼此知根知底,一旦产生情愫,郎情妾意,进展会很快。火花一旦点燃,如果不能很快发展,怕就会落入 “friends zone”,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