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解放路上车水马龙,这间星巴克却独自坐落在寂静的街角,默默无闻。店门狭小而陈旧,店门口整齐的放着几盆绽放的鲜花,新鲜的枝叶上还滚动着水珠,在这个早春有这样鲜艳的花朵,可见这间店的主人是非常用心生活的人。
我有些仓皇的推开店门,一眼看见斯蒂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卡布奇诺,正低头在看手里的平板电脑,看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来,招手叫我:“吴炜,这里!”
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问:“怎么,还是喝拿铁吗?”
“是的。”我点点头,他已经随手锁上了电脑,起身去柜台了,不一会儿捧着杯热腾腾的拿铁回来了。
我慢慢的品味着咖啡表层奶味四溢的泡沫,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我们经常在这里见面吗?”
“你是说这里吗?”斯蒂芬握着手里的咖啡杯轻轻转着,“是的,你比较喜欢这里。”
斯蒂芬身子渐渐前倾:“你还是不记得,对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吃惊,但是我非常肯定的记得他是的我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我们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他成了心理医生,而我却从小游手好闲,学过散打,学过射击,学过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东西,后来做了几年警察,后来,后来,……后来在我想来变得模糊。事实上,这个模糊是从2015年11月10日以后开始的,我可以清楚的记得2015年11月10日之前所有的事情,我那无聊乏味的人生从2015年11月10日开始变得迷迷糊糊。
“你这样有一阵子了,我很替你担心,吴炜。你需要治疗。”
“治疗?治疗什么?”我呷着杯子里的咖啡,“斯蒂芬,我的胸口有个蝴蝶纹身,你知道吗?”
“纹身?”斯蒂芬显得微微有些吃惊,“你之前没有说过。”他急切的问:“你介意我看一下吗?”
“当然!”我解开衬衫的扣子,那个栩栩如生,精致的蝴蝶跃然而出。
斯蒂芬凑过来,戴上眼镜仔细的打量了这只蝴蝶:“很精致,看它的触角,看它的花纹,真不敢相信他们可以做得这么精致!”
“他们?你说他们。 他们是谁?”我问。
“我说他们了?”斯蒂芬有些慌乱的从眼镜上看着我,“我是随便说说的。”他摘下眼镜:“不管是谁做的这个纹身,他应该为他的手艺骄傲!”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问题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去纹身的。”
“一点也想不起来?”斯蒂芬迫切的问。
我低头使劲的想了很久,才迸出两个字:“是的!”
他吁了口气,点点头,将手边的平板电脑挪到一边,“那么你,还在做那个噩梦?”
“是的!”我点点头,有些吃惊,“我和你说过吗?”
“很多次。难道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唉,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觉得很多事情变得模模糊糊,拼命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放心,我记得你,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发小,哥们!”
听到这话,斯蒂芬似有所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低头拿起那杯被冷落的卡布奇诺喝了两口,缓了一缓:“所以吴炜,看来你的情势越来越糟糕了。听我的,治疗吧!我可以做你的医生!”
“你?”我看看他,“哦,差点忘了,你是心理医生。”我的手指轻轻在咖啡杯的边缘滑过,“你说我是失忆了,对吗?”
“不好说,可以算是吧!”斯蒂芬说起自己的专长来,整个脸都放着光,“你知道,我们的大脑存储记忆是通过大脑海马区域的神经元之间的信息传递实现的,海马需要产生新的谷氨酸才能加强这些信息传递的加固。记忆刚刚形成的时候,海马和新大脑皮质处理感觉信息的那部分脑区合作,形成了新记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新记忆都会变成永久记忆存储下来,当记忆被固化成永久记忆后,就和海马区无关了。所以,对于在车祸或者事故中海马区受损的人来说,他们往往不能形成新的短期记忆,但是却可以清楚的记得以前的事情。”
“那么我出过事故,所以我的海马区受损了,是吗?我在去年的11月10日出事了,是吗?”
“别激动!我不记得那天你有过什么事故!再说,记忆的形成好像我们拿着笔往一张纸上写字,有很多原因会干扰你记忆的形成,或者字写到了纸上,但是却有一块橡皮轻轻擦掉了它。我毕竟也不是一个脑科医生!但是基于你不停的做同样一个梦的这个事实,我认为不管这半年你的记忆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有一部分你并没有丢失的记忆,被封存起来了,所以它用梦的形式提醒你它的存在。”
斯蒂芬继续在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对你进行催眠,在催眠状态下,潜意识里的信息会被调动出来,你可以很清晰的想起你的梦境,也许那个梦就会变得合理了。你知道,我们的大脑,”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存储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但是却被我们忽视了。但是催眠却可以让你大脑那被忽略的部分占据主导,告诉你被你遗忘的是什么。”
我沉吟着,不说话,我对于心理医生的抗拒是与生俱来的,虽然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名心理医生。为什么呢?我突然记起这是因为童年的时候,我被遗忘在了孤儿院的一间封闭黑暗的房间里,我拼命的又哭又叫又打,经过了死亡一般的绝望终于逃脱了出来,但是从此我的心理有了问题。他们将我按在了催眠的椅子上,让我一遍一遍想起那可怕的绝望逃亡。这在我看来是一种愚蠢和无聊的行为。我们的大脑有很强的创伤修复机制,也就是说,它会选择性的记忆,那些让我们痛苦的记忆会在记忆里慢慢淡去,虽然它其实一直都留在大脑皮层上,但是我们的大脑为了我们,选择忽视了它,而心理医生却无聊的一遍一遍让你想起那被忽视的痛苦,却美其名曰“治疗”。当然这些话我对斯蒂芬说过无数遍了,他总是举重若轻的笑笑而已。
见我始终不说话,斯蒂芬轻轻笑了:“你还是不肯吗?你这个胆小鬼!”
我抱歉的说:“确实不肯,谢谢你的好心了!”
斯蒂芬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故作轻松的说:“没关系,不过吴炜,我相信你坚持不了太久的,相信我,你需要我的帮助!”
“也许吧!”我推开沙发,站起来,转身要走 ,“哦,咖啡钱!”
“算了吧,我请客。我赚得比你多!”
“谢了!”